雨境追凶

五、会谈

    
    武汉市郊的江汉平原,被长江和汉江三面环绕着,幅员辽阔,沃土千里。沿江大堤北侧,一群群高楼拔地而起,这里是武汉著名的高档住宅区龙湖湾,武汉有身份的多数住在里面。这块地产的主人,是湖北省的首富“船王”温良玉。他年轻时搞长江货运起家,中年以后跨足房地产业,生意做得顺风顺水,龙湖湾是他其中一个地产品牌。
    重重楼宇的西侧,是较矮的一带别墅群,错落有致地夹在汉江和长江中间,背倚宽广的江汉平原,风光独好。别墅区的外沿,有一座豪华的庄园,装潢华贵,门前是江边的私人码头,有两三艘船停泊,随时等候主人使用。这里是温良玉的私人住宅,庄园面积非常大,西南面的山坡区域,被改建成了高尔夫球场。两个戴着球帽的,年纪在十五六岁的少年,在宽阔的山坡来回奔跑着捡球。大型回廊内,也有两个少年在蹲着擦拭球杆。几名穿着黑衣的保镖,表情严肃地随侍在侧。
    一个富态身宽,白脸无须的老年男子,大约六十多岁的外观,正在挥杆击球。他偏身将球杆举起齐腰高,拇指指向天空,跟着打出了一个右曲球,在挥杆到顶点处,他有技巧地做了轻微的停顿,球被漂亮地击了出去,划出了长长的弧线,落到远处山坡,离洞口不到半米。众人一起鼓掌欢呼,老年男子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几年不见,温兄球技越发出神入化了。”老麦跟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从球场侧门走路进来。他在走廊拐角处看到这一球,情不自禁地赞叹道。
    “贻笑大方啦!麦兄久违了,请坐。”说话的是这里的主人温良玉,他礼貌地微笑,眼神清澈不失威严,“茶来。”
    两人刚坐下,走廊南侧休憩间的小门开了,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捧着两杯热茶走了过来,弯腰恭敬地放在两人身侧石台上。少年脸容俊俏,还有点稚嫩,老麦多瞧了他一眼,少年看到老麦瞩目于他,脸红红地走了回去。
    “温兄找我过来,定是有事赐教。”老麦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地说。
    温良玉脸上笑容更盛,谦和地说道:“其实也没有什么事,昨夜小犬无礼,在船上对长辈失了分寸,我代他向麦兄陪个不是。”
    对方既这样说,老麦只能客气答道:“温兄言重了。”
    “我只有尔聪这个独子,对他是过于溺爱。现在养成了骄纵淫逸的个性,我实在难辞其咎。”说着,他轻拍手掌,一名保镖抱着个皮箱走过来,放在石台上。温良玉按下开箱键,弹出了耀眼的珠光宝气,钻石翡翠珠宝金条堆满其中,上头是一张巨额支票。
    “些许薄礼,请麦兄笑纳。”温良玉笑笑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老麦皱眉说道。
    “我已经老啦,将来的日子只能依靠我儿子,”温良玉动情地说道,眼眶微微湿润,“你若能高抬贵手,不再追究他的劣迹,我将感激不尽。”他凝神看着老麦,眼神殷切充满了期盼。
    老麦正襟危坐,他注意观察对方的表情举止,看似十足动情,实则内心波澜不惊,将世态人情演绎得入木三分,厉害的还是那双瞳孔,拥有蛊惑人心的魔力,望去深不可测。传闻这位船王生平有事求人,无有不应,并非言过其实。
    老麦咳嗽一声,摇头道:“温兄的行事,我实在看不懂。”
    “哦?”
    “你儿子目前的罪名是嫖宿幼女,奸淫过失致死。以你的能力,要保他免去坐牢,应是不难,为何还要买我这张嘴?”老麦条理清晰地剥开对方的外衣,“你这样舍易求难,莫非你儿子身上还牵涉其他案件?”
    温良玉仿佛没听到似的,他乐呵呵地笑着,苍老的皱纹堆在眼角:“我今年六十有六啦,早该退休啦。我记得麦兄你也辞职三四年了吧?”
    “你真好记性。”老麦微微颔首。
    “能在公安局长的位置上急流勇退,麦兄非同一般。那年送别,我最钦佩你从此飘蓬江海,一人一船,独来独往的高风亮节。”
    老麦笑笑,也不与他分辨。
    “送别那晚,我和三五知己,在你船上纵酒高歌。麦兄妙论人生,至今我还历历在耳。你说漫漫人生分四个季节,若到了退休期,就是进入了秋季,步入老年欲望和执着一同消散,眼前世界看得通透清澈,还其本来面目,得到此种安宁的人,便能品出人生真味。你的这句话,我一直奉若圭皋。”
    “你太抬举我了。”老麦微一拱手。
    “这回换我想不明白了。”温良玉叹了口气,感慨地说道,“名震武汉的‘白发神探’,你早已功成名就,做了一只飞入云端的黄鹤,为何还要回来,搅动这潭浑水?”
    老麦神情严肃起来:“这回我重出江湖,是为了彻查溺水魔一案。两年来武汉城中掀起腥风血雨,死难众多,我欠相关家属一个交代。”
    “好冠冕堂皇的说词,”温良玉轻声笑了起来,“麦兄可知道,像你和我这样的名人,最可怕的下场是什么?”
    “正要请教。”
    “俗话说的好,瓦罐难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上亡。我劝麦兄见好就收,实是一片真心。你这趟要是稍有不慎,弄了个老马失蹄,岂不是将一生名节尽付东流?”温良玉的脸上尽是关切,一副劝人向善的表情。
    老麦肃然答道:“多谢温兄关照。要是能将凶手抓获,告慰死者家属,我个人的名誉得失,又有什么要紧!”
    温良玉轻一摆手,那名保镖上前把箱子搬走。两人一时默默无语,老麦去看山坡上的绿草地,现在是早上九点钟,太阳仍不见影踪,天色异常阴冷,仍然不减眼前这片碧翠的绿色,浓浓的夏意扑面而来,鼻子里闻到绿草的清香。
    过了一会儿,老麦开了口:“温兄,有一件事,我不知当不当问。”
    温良玉神色不变,笑眯眯地也不说话。老麦察言观色,谨慎地说下去:“三十五年前,你大儿子遇害的案件,你可是还有内情没透露给警方?”
    温良玉闻言,眉毛动了动,仍是没有开口。
    “这桩著名的悬案,我当年职位低微,无法干预。后来我任职局长,才暗中调动警力重新追查。多方查探之下,我发现命案当天,你家中竟有一名神秘人物同时失踪。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愿提及他?”
    温良玉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微不可见地,老麦正要深入追问,他就迅速截口道:“麦兄,那年湖北公检法系统举办神枪手大赛,我记得你拿了第一。何光远那个小子,当时在你手下当副队长,拿了个第二,我可有记错?”
    老麦摸不清他的用意,只点点头。
    “麦兄天资聪颖,多才多艺,不但断案如神,枪法了得,在音乐上造诣也是一流,就是在高尔夫球上,也是武汉市内水平堪和我对战的几人之一。”
    老麦仍不说话,静静地听下去。
    “数年不见,不知你的技艺是否更上青云。请麦兄试挥一杆,让我开开眼界。”温良玉说着恭维的话,骨子里却是暗藏讥讽。这几年你一直在船上,对高尔夫球疏于练习,技艺肯定退步了。
    老麦此时无法示弱,他接过少年球童递过来的球杆,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试着挥动几次。球童把球固定在位置上,老麦凝神静气盯着球看了半晌,将身体摆得如松似弓,他以神遇不以目合,看似轻松地挥出了一杆。这一杆有个名堂,是老麦的生平绝学,叫‘有去无回杆’,老麦打球从来都不考虑成败得失,往往一杆而蹴。而且他击出一球后,右脚要顺势踏前一步,更见气势如虹。
    现在老麦挥出的这一杆,正是他的‘有去无回杆’!球体嗖地直冲山坡飞去,划出完美的弧线,不偏不倚地将落入洞里。这是炉火纯青的超长距一杆进洞!就在此时,砰地一声清脆的枪响!球被瞬间击穿,换了个方向滚落山坡。
    老麦心中一震,在这么远的距离,又是这么短的时间内打中高速运动的物体,他自问就很难做到。这种动态射击需要提前预判,比古人的百步穿杨更上一层楼,开枪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温良玉轻轻一拍手,两名外国男子即时从走廊拐角处走来。左边的男子蓝发绿眸,身长似猿,眼神狠厉如刀,他左手倒提着一把转轮手枪,枪管还在冒着一缕轻烟。右边的男子黄发碧眼,长得虎背熊腰,浑身肌肉贲起,像是蒙古摔跤手。
    两人走了过来,温良玉指着老麦说:“来来,这位是我们武汉的第一神探,你们上前拜见前辈。”
    蓝发的男子跨前一步,抢先和老麦握手,老麦一边打量这男子,一边伸出手来和他相握。这男子的手指颀长,指节精奇,大鱼际处的肌肉非常柔软,掌心则热得发烫。老麦暗自赞许,果然是个天生适合练枪的材料,怪不得有这样好本领。
    温良玉在旁为老麦介绍:“法国人蒙道奇,08年奥运会的双料射击冠军,在男子手枪和飞碟射击上都拿了金牌。他有个外号叫‘鹞鹰’,是我新聘的私人保镖。”
    ‘鹞鹰’蒙道奇捏着老麦的手掌,眼里就爆出了光芒,他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老板说你是神枪手,有机会我要和你较量一下。”
    老麦洒然一笑,并不回应,他轻轻把手抽了回来。
    温良玉再介绍右边那人:“来自白俄罗斯,职业摔跤手沃古诺夫,是行业内的顶级专家。他的外号是‘苍熊’,能徒手撕开鳄鱼的嘴。”
    沃古诺夫裂开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他伸出蒲扇般的左手来,要和老麦握手。老麦留心察看他的手,指节粗大,茧皮沉实,手上瘢痕布满,筋条如蚯蚓般怒张。老麦看似随意地,缓缓伸出一只右手和他相握,双方刚一触实,沃古诺夫突然发难,把另一只大手盖了上来!他狞笑着双手勒紧,使出山岩一般的巨力猛然碾压老麦的手掌,一边侧头聆听,等着听一种他非常熟悉的声音,那是指骨断裂、血浆迸飞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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