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逢秋

    
    腊月十三，塞北，乌梅镇。北风放肆的呼啸袭来，片片鹅毛般的雪花飘荡飞舞，早将整个小镇裹进了银白的冰雪世界中。/p
    风很冷，雪很大，彻骨的冰冷似乎充斥了每一个角落。而就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下，这个被雪花染成银白色的小镇却很热闹。街上的每一个茶肆、酒肆都坐满了人：有挑着货物的贩夫走卒，也有拿着诗书品读的儒雅书生；有拨弄算盘的商人，也有佩刀持剑的江湖人。/p
    这些人聚在一处，或说笑、或走货、或吟诗、或舞刀当然，也不乏面红耳赤骂街怼人、挽起袖子随时准备干架的。这热热闹闹气氛，似乎将这寒冬的冷冽肃杀都是驱散了许多。/p
    但是，只有眼尖的人才能够发现，这条街上所有的人，无论在做什么，他们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街尾拐角处的巷子。/p
    巷子幽深，那里的寒意似乎更为的冷冽。风更大了，一下一下的吹打着巷子边上的破旧门板，使它不听的发出“吱呀”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在冷风的呼啸下几乎已不可闻。但是，街上的每一个人仿佛都竖起了耳朵，不肯错过那条巷子里发出的任何动静。/p
    冷风依旧呼啸，那巷子里头的破旧门板又有了动静，同以往那阵阵“吱呀”声不同，这次是“嘎吱”一声，然后那门板终于是缓缓的打开。/p
    这“嘎吱”声音一传出，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长街几乎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手边的所有事情，目光瞬也不瞬的盯着结尾拐角处的巷子。而在他们这般注视之下，一道身影终于是出现在了眼前。/p
    这条街至少有着七八百米那么长，街上的酒肆、茶馆 至少有着二三十个，这些酒肆、茶馆里面至少也坐着一两百个人。但是，当那个人影出现的一刹那，这几百个人的就好像是中邪了一般，在原地动也不动，数百道目光一同汇聚在那道身影上。准确来说，他们注视着的是那道身影手上紧紧握着的刀。/p
    静！死一般的寂静。/p
    偌大的长街上，挤满了人的长街上，却只有北风在放肆的呼啸。/p
    那道从巷子里走出来的身影，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p
    他的模样算不上好看，但却也绝不普通，我敢说，无论是谁只要看上他一眼，这一生都不可能将他忘记。特别是他那一双眼睛。似乎在闪着光，时而如火般炽热，时而又如冰雪般冷冽。/p
    青年穿着一件黑色的粗麻布衣，衣服很长，几乎要拖到地面上，将他的双脚都是完全掩盖了起来。但是这么长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却很合身。/p
    他手中握着刀，那是一柄很奇特的刀。刀鞘是暗黄色的，已经陈旧的看不出打造它的材质来，上面刻着一片残缺的枫叶。刀身包裹在刀鞘里面，看不出它的模样，但是露出的半截刀柄则是深红色的。/p
    那青年男子握刀的姿势也很奇怪，左手紧紧的握着刀鞘，右手则紧紧的握着刀柄，他握的很用力，仿佛光是握着这把刀就已经用尽了全力，给人一种这把刀几乎就是他生命全部的感觉。/p
    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将身子挺的笔直，目光瞬也不瞬的直视前方，不紧也不慢的一步步走着。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条街上诡异的气氛，也许 注意到了却根本没放在心上。/p
    这种诡异的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似乎终于有人承受不住这般压抑的气氛，冷笑了一声，道：“嘿嘿，没想到这名刀‘秋夕’居然落到了这么一个黄毛小子的手里。”/p
    说话的是一个秃头胖子，他手上拿着一柄大号鬼头刀，说起话来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那副模样，怎一个凶神恶煞了得。/p
    这话一出口，立刻有人接口道：“嘿，这小子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又怎会入的了你这成了精的鬼胖子法眼呢？&ot;说话这人看起来高大魁梧，即使是在这般寒冷的天气里，身上也只套着一件短衫，裸露的手臂和胸膛上，一块块结实的肌肉如小山般隆起，气势如山。/p
    一个身材瘦削，眼睛细长的人，眨着眼睛，先是看了那魁梧如山般的汉子一眼，然后又盯着那秃头胖子，尖声道：“钟山兄弟说的不错，你鬼胖子纵横江湖数十载，只需手中的鬼头大刀一挥，那少年的脑袋只怕立刻就要搬家。那时候，他手中的‘秋夕’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p
    那叫钟山的汉子随之附和道：“袁离老弟说的没错，只要是你鬼胖子取到了那柄‘秋夕’我钟山绝对不和你抢。”/p
    秃头胖子听了哼了一声，甩了甩他那猪头般打肥头：“哼，你们两个用不着来激我。嘿嘿，金刚钟山、吸血鬼袁离。论武功和手段，我可是远远不及你们两位。咱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来这里也不是为了那‘秋夕’来了 ，管它天下第一还是天下第二的名刀，都不如我这鬼头大刀好用。咱家来这只是为了凑个热闹，所以这出头鸟，咱家是万万不会做的。你们想要抢刀，就自己动手抢去。”/p
    钟山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头，道：“哈哈，想不到你鬼胖子也有憨厚老实的一天。”/p
    袁离嘿嘿笑道：“你鬼胖子倒是越来越会装了，不过这柄名刀我却是万万不敢染指的。在座的英雄好汉那么多，配的上这‘秋夕’的大有人在。”/p
    就在这三人说话间，那握刀的少年已经收到了长街的中间处，此处的人虽然都想抢他手中的刀，但却是没一个敢率先出手的。/p
    少年又往前走了两步，终于有一个人从酒楼中跳了下来，骂骂咧咧的说道：“他妈的一群胆小鬼加伪君子。”这般说着，他先是看了那鬼胖子、钟山以及那袁离一眼，道：“婆婆妈妈，叽叽歪爱，就爱捡便宜，呸，我薛老三真替你们害臊。”/p
    那三人被他这么一说，除了那袁离脸上仍然挂着微笑外，那鬼胖子和钟山都是不由的老脸一红，却也不答话。/p
    那自称薛老三的人这才走到那个青年男子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道：“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p
    青年停下脚步 ，看着薛老三，一字一字道：“李海棠。”他的声音很轻很柔，但是他说话的语速很慢，也很冷，仿佛并不带丝毫的情感 。/p
    薛老三道：“好，李海棠！我叫薛老三，想和你交个朋友？”/p
    李海棠仍是一字字的问道：“你为什么想和我交朋友？”  /p
    薛老三道：“因为我想借你手中的刀一用。”/p
    在场的人听到薛老三的话先是一愣，随后都是忍不住的大笑起来。那鬼胖子笑的尤为大声，道：“薛老三，你想抢人家的刀就直接动手好了，还交什么朋友，还说什么借，莫非你想笑死咱家不成？！哈哈”其他人也大笑着，心里都和鬼胖子想的一般。/p
    薛老三瞪了鬼胖子一眼，没有说话，转头继续看着李海棠。/p
    李海棠摇了摇头，道：“刀在人在。”他这四个字说的轻轻飘飘，但是说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其中那种不容侵犯的气势。/p
    薛老三皱了皱眉头，道：“那我只好硬抢了。”/p
    李海棠道：“你不是我的对手。”顿了一下，忽然问道：“你为什么想要我的刀？”/p
    薛老三听了李海棠前半句，怒火瞬间上涌，但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他后面的问题：“我听说这柄刀乃是当年天下第一刀客所佩戴的名刀‘秋夕’，持有此刀便可天下无敌。所以我想借它来杀一个 人，杀了这个人之后立刻就把它还给你。”/p
    李海棠摇了摇头，道：“你错了。”/p
    薛老三愣了一下，正想问“我什么地方错了”，话没出口，李海棠已接着说道：“你想杀的人，在这里吗？”/p
    薛老三又是一愣，不明白李海棠用意何在，但还是点了点头，恨恨的道：“在！”随后他的目光一转，盯着酒楼最里边角落里的一个穿着绣花白衣的背对着门中年男子，咬了咬牙，道：“但是我打不过他，所以要借你的刀，取他狗命！”/p
    李海棠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看到那个背影的时候，他的眼神似是波动了一下，寒意从眼角猛然迸出。李海棠将手中刀握的更紧了，只见他一步一步，不急不缓的走了过去。/p
    那中年男子似乎察觉到了薛老三和李海棠的目光，转过身来，尖嘴尖脑的仿佛老鼠一般，尖尖长长的脸上长满了麻子，又黑又黄，既难看又渗人。在场的人看到他的脸，眉头都是一皱，脸上皆是一副厌恶的表情。/p
    鬼胖子眼睛一瞪，道：“没想到这恶心老鼠还活着，居然还敢跑到这里来。”/p
    袁离冷笑一声，道：“臭名昭著的采花贼，鼠通天。嘿嘿，据说薛老三的那如花似玉的老婆以及那不满五岁的女儿，在三年前被他&ot;说到这里，袁离忽然住口不说，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了薛老三那将要喷出火来的目光。虽然他并不惧怕薛老三，但要是薛老三拼起命来还是有点麻烦的。/p
    鼠通天脸上的麻子动了动，一双像老鼠般的小眼睛眨了眨，戏谑的看着李海棠，道：“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仗着一把破刀就敢来招惹老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p
    李海棠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依然不紧不慢的朝他走去。那鼠通天见状哂笑的一下，却看向了薛老三，得意道：“啧啧薛老三，你那漂亮的老婆还有你女儿，她们&ot;/p
    就在此时，李海棠忽地加快了脚步，只见黑影一瞬，刀光一闪，鼠通天的话语戛然而止，他那双老鼠一般的眼睛中满是惊骇的神色，然后眼睛里的生机慢慢消散，一对眼珠已变成了死灰色。再然后，他整个人像后倒去，脖子一歪，一片鲜红的血幕终于是如喷泉一般从他的脖颈上射出。/p
    这一切都只是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当众人反应过来再看向鼠通天的时候，他的脖子上已经插入了一柄雪亮的短刀。刀锋切入，半个刀身都是没入了他的脖子。/p
    这时李海棠已经转过身，走出了酒楼，酒楼里的众人看着他的背影，只听到一句话轻飘飘的传来：“十年前你就该死了！还有，你的血，还配不上我的刀。”他说的很慢，像是一字字的说出来的，但是在众人听来，却宛如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一般，都是忍不住激灵灵的打了个寒颤。/p
    他们看着酒楼里那脖子还在喷血的鼠通天，一时都是愣在了原地，没有一个人敢说话。/p
    这种诡异的氛围持续了好一会儿，酒楼里才传来一声惊叫：“我的刀呢？它为什么会插在鼠通天的脖子上？！！”/p
    众人听得此言，都是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望向李海棠的目光中，都是多了一层怯意。/p
    酒楼里的人早已呆住，鼠通天脖子上喷洒出来的鲜血不一会就凝结成冰，落在地面上像极了一朵朵冰花。只不过这冰花的颜色却是殷红无比，宛如来自地狱，美丽却残酷。/p
    因为它的盛放，是以生命为代价。/p
    薛老三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失去了生机的鼠通天，通红的双眼中流出两行热泪，跪了下去，朝着李海棠的背影磕了三个头。然后仰天长啸一声，脸上笑意浮现，喃喃自语道：“我终于可以来找你们了”/p
    话音刚落他便举起手掌，重重的朝着自己的天灵盖拍了一掌，登时便口吐鲜血，倒在了冰雪之中。/p
    彼时李海棠距离薛老三已有五十步之遥，当他看到薛老三向他磕头时就已感到不妙，但是即使他急忙赶去，终究也是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薛老三倒在自己的面前。/p
    李海棠叹息着摇了摇头，掌中内里凝聚，朝着地面上的积雪拍了一掌。霎时间漫天飞雪翻滚，不一会儿便将薛老三的尸身埋在了雪堆之中。他望着那雪堆出神了许久，尚不懂得红尘情事的他心中始终有着一个疑惑：“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ot;/p
    李海棠抬起头，逆着风雪，朝北凝望。他想到了他的师父，一个严厉的几乎不近人情的冷冰冰的老头子。李海棠跟了老头子这么多年，如果有人说老头子会笑的话，他绝对能够找到一万种理由来反驳。如果有人说老头子不仅会笑，而且还笑的很温柔的话，那么李海棠肯定会觉得这个人是个神经病。/p
    然而就是这么样的一个老头子，居然也有爱情这种东西。平常时候，李海棠觉得那个臭老头的脸上的表情简直比千年寒冰还要冷的多。但是只要到了每天的日落时分，冰冷的臭老头就会搬来一张摇椅，对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坐下，然后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慢慢摸出一张很旧却保存的很完整的画来，小心翼翼宝贝似的摊开，然后对着它就开始傻笑。/p
    李海棠那时简直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个老头子真的会笑，而且真的笑的那么温柔，冲着那幅画。他很好奇，那幅画上面究竟画了些什么。/p
    于是李海棠偷偷的走到了臭老头的身边，臭老头盯着那幅画出神，居然也没留意到李海棠走来。李海棠探头一看，只见画上画着一个女子。/p
    李海棠只看了一眼，就被画中女子的容貌所吸引，竟然情不自禁的出声问了句：“师父，这个漂亮的姐姐是谁呀？”/p
    有趣的是，那个臭老头居然轻轻叹了一声，回道：“她啊，你师娘”/p
    李海棠先是一愣，然后还要再问，这时老头子忽然回过神来，当即就赏了他一记飞脚。/p
    那一天李海棠的日子自然是不好过，多挑了五十桶水，多练了五千次拔刀还没给饭吃。/p
    从那以后，老头子依然还是每天在日落时分看着那幅画傻笑，只不过他坐到屋顶上看而已。/p
    那时候的李海棠自然不明白什么爱情之类的东西，只是单纯的觉得原来师娘这么好看呀，肯定很温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看上了这个臭老头。每当想到这，他就会撇撇嘴。/p
    不说当时，即便是现在已经二十出头了，李海棠对情爱之类的事情也无半分涉及，只是隐约的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所以他才会说：“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p
    李海棠收回目光，喃喃道：“它真的有那么大的魔力吗，能让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的朝思暮想着另一个人，也能另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另一个人献出生命。”/p
    想来想去，李海棠终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摇了摇头，心中暗想：以后我绝对不要碰上爱情这种东西。/p
    李海棠再看了那雪堆一眼，转身又继续往前行去。/p
    以乌梅镇为中心，往北是关外，往南即属于关内。李海棠从关外而来，行了半月有余才至这乌梅镇，他还有继续往南而行，那烟雨婆娑的江南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地。只是不知怎的泄露了行踪，说他手上持着当年的天下第一名刀“秋夕”，才有了如今群狼环伺的事端。/p
    且说在场二百余位江湖好手，瞧得李海棠电光火石之间斩杀鼠通天，为薛老三掩盖尸身时又露了一手深厚淳劲的掌力，当下一个个面面相觑，只看着他不紧不慢的从眼前走过，不知如何是好。/p
    在场的人中，大多都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如鬼胖子、袁离、钟山这几人在江湖武林中都是恶名昭著之人。但即便是他们，此刻也不敢轻举妄动。/p
    他们就这样看着李海棠从街上走过，然后慢慢的消失在视野中。/p
    李海棠的身形完全消失之后，在场的所有人竟然都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这种寒冰的天气之下，只见那鬼胖子额头都是渗出了汗珠，他随手一抹，吁道：“我敢说，即便放眼整个武林，这小子也绝对能排进江湖榜中的天字榜！”那袁离和钟山此时并没有反对，也没有出言讥讽，竟然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p
    其余人尽皆沉默着，一个个都憋得老脸通红，不曾想二百余人在此，竟被一个黄毛小子吓破了胆。/p
    这一出“乌梅镇上，群雄束手”怕是要贻笑天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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