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深夜, 裴逸行已经睡下休息。
“嘭~”门外忽然传来兵戈之声,雨幕里有人压低了声音,“我是陛下的侍卫知白, 特意前来此处求见裴大人。”
知白进来后,除了摸剑挡了一两招后便再无别的动作, 裴家的暗卫已经围住了他。见他没有威胁才敲了敲裴逸行的窗子。
“放他进来。”
知白浑身湿漉漉进了房间,裴逸行的房间里铺着厚厚的绒毯。知白只找了一个角落站,不让身上的雨水滴到绒毯上。
“裴大人。”他朝着裴逸行行了一礼。
“你有何事?”裴逸行此时已经穿好了中衣坐在床边。
“陛下独自一人去了婓山, 雨夜饮酒, 我们担心陛下身体, 再过几日又是春嵬,各王侯心怀不轨……我们着急,但是陛下执拗起来,也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做主的。所以我们希望大人能去劝劝陛下。”
他抱拳, 单膝跪在地上。
“好。”裴逸行起身, 穿上外衣, 又束好头发。从那日宫宴过后,李书宸便有些不对劲。他知道他是心里有事,他这样的人忽然动了情,但对方又是那样的身份, 如何不煎熬?
裴逸行应了知白, 随着他连夜赶路去了婓山。行至婓山时, 暴雨已经小了很多。
通知了守陵的郎将, 裴逸行直径上了山。夜幕中隐约可见, 一个身影坐在崖边饮酒。
李书宸虽然是在饮酒了,但他还有警觉之心,裴逸行离着在二十余步的时候,他便发现了他。
他转过头去,瞧见是他,也不说话,随手抄起一坛酒便扔给了他。
裴逸行接过酒,看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酒坛,粘着泥土的剑,上次李书宸命人埋在这里的酒怕是被他又饮完了。
他轻啧了一声,开启酒盖,便饮了一口。伴着小雨,这么饮酒还别有一番滋味。
一众暗卫在旁边看得焦急他们叫裴逸行过来劝解陛下,结果裴大人也开始喝了起来。
裴逸行没有说话,就是坐在李书宸的身边,与他一同沉默着喝酒。但显然裴逸行比李书宸要豪放得多,一坛酒,有一半都撒在了外头。
他这样边撒边喝,很快就把李书宸剩下的酒都糟蹋完了。
“你这是在浪费我的酒。”李书宸扫视了一眼全部空掉的酒坛,乜了裴逸行一眼。
“是陛下请臣喝的。”裴逸行笑了笑很是无辜。
“陛下?”李书宸轻笑一声,“我以为得了这天下之后,诸事便不会像之前那般。但有些事情终究不由我做主。”
“陛下在说与李令翕的事情吗?”裴逸行也没有想到李书宸会对李令翕起这样的心思,但转念一想,孤男寡女毫无牵扯,又这样时刻关心着对方的事情,难免不会动情。
“传说神也会动凡心,陛下这没有甚么。”
“可是……”他皱眉,“我不该爱上她,她的身上有着东戈宇文氏的血脉,她的母亲残害我李氏子嗣。我们中间隔着血海深仇。”
“若说血缘,她是有东戈宇文氏的血脉,但准确的来论,她是安陵辛氏的女儿。并且宇文氏掌握这天下三百余年,这天下有多少世家,都曾与宇文家联过姻,就连陛下你们李氏,也曾经迎娶过宇文氏的公主。”他顿了顿,又指了指自己,“裴敬徽不也是佞臣吗?陛下也愿意用我为臣,为何就不能爱上辛榕的女儿。”
裴逸行知道他动了情,心便摇摆不定。而且爱上自己的仇人之女,按常理而言,的确不能接受。更何况李书宸还是一个十分重视家族血脉的人。
“我心悦于她,她也不一定心悦于我。况且我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又要利用于她。她如何相信我?”
他原先是与有计划,将计就计,利用李令翕为棋子,打掉了南安王者块硬骨头,敲山震虎,再对付其他人便事半功倍了。
裴逸行沉吟了一会儿道,“陛下若是犹豫不决,为何不与她直接道明心意。若是她也心悦于你,自是皆大欢喜,自古以来甚么样的事情没有?改头换面,换个说法便能成亲,朝堂上的那些言官,且有臣站在您这边。”这只是一方面的结果,“若是结果不如人意,但陛下您也算是没有没有遗憾了。况且臣也觉得不管李令翕的心意如何,她也不会拒绝南安王那边的计划。毕竟机会难得,此次放虎归山,日后定有后患。万一起了兵戈,百姓难免流离失所。臣想,以李令翕的聪慧,自然也能想到这点。”
裴逸行的话说的合情合理,李书宸有些意动,但他还在犹豫。
此时卯时过半,天边已经微亮,天地之间陷于沉默。
李书宸转头看了他一眼,“我长她九岁,又做了她一年的皇叔,我若于她表露心迹,她会不会觉得难以接受。”
他彷徨无措,人生中的前二十四年从未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想起素问与他说的话,李令翕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想法?
况且他相信她是明大义的,只是这样用心爱的女子去谋取政治上的胜利,算不算是他的无能?
他年少未曾开过情窍,如今方知慕艾,也没有因为多长了几岁便稳重起来。
裴逸行笑了笑,“甚么长辈?她从一开始便知道自己的身份,陛下才是被蒙在鼓里的人。”
依他看来,李令翕未必对李书宸没有情。
毕竟李书宸这般优秀,他们朝夕相处,又有诸多牵绊,最是容易生情。
他走到李书宸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怀璧,你且有信心些。喜欢要趁时。”
他叫他的表字,算是不敬,但却是作为朋友对她的鼓励。
李书宸看了他一眼,“走吧。”
昨夜她已经看到了他,但他却落荒而逃,总要回去面对她。
*
李令翕昏迷了十日才醒过来,虽然说恢复了意识,但整个人还是异常虚弱,太医局的太医们并不敢掉以轻心。
几名经验丰富的太医轮番替她看过之后,才敢确定公主的确是暂无大碍了。
重新斟酌了药方,又仔细叮嘱了这几天的膳食,太医令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要去交泰殿给陛下回复命令,但却被告知陛下暂时不见诸臣,左右常侍会替他转告。
“殿下可算是醒了。”灵枢趴在李令翕的床边陪她说着话,虽然她的眼下黑青犹在,但她却神采飞扬。
“这段日子让你们担心了。”李令翕枕着两个高枕,歪在床上,“可有甚么事发生吗?”
那夜她被吓得昏迷,忘记了李书宸和她说过,父亲的贺礼会出问题的事情。现在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动身去了北疆、她现在打点是否还来的及?李书宸同她说时,她也不敢私自传信给舅舅。那样的惩罚已经算是网开一面,若是她在私下做些小动作,被李书宸知道,怕是会改变主意。
“并无大事发发生。”灵枢摇了摇头。
李书宸还没有动作?李令翕心中有些讶异,但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唔了一声,点了点头。
不过他不动手也不算一件坏事。
“对了,太医说,可以适当透透气,这样可以缓解殿下您胸闷的现象。”灵枢走到外间,还是怕她着凉,只推开了最外面的窗户。灵枢看着窗外,发现十日刚刚过去,外头的桃花也落得差不多了。
她回头,略带可惜,“桃花竟然这么就落了,今年没有桃花羹吃了。”
她不提桃花还好,她一提桃花,李令翕就想到那日,她和李书宸那个吻。
他昨夜还来殿里看了她,掉下的那颗东珠还藏在她的内袖中。
脸颊忍不住的发烫,面上带上红色,脸色也变得鲜活起来。
灵枢回到内间就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嘀咕,“开窗的方法就这么好吗?殿下的神色瞬间就好了许多。”
李令翕听到她的话,脸变得更烫了。她一边气李书宸为何对她这般轻浮,一边又在想他那日是不是醉了,酒后失德。她甚至隐约地觉着,他那日应该是有意识的,否则为何昨夜还要来看她?或许他也和自己一样?
她心中满腹小女儿的愁绪,不能表露,只能暗暗绞袖。
“殿下是热了吗?”灵枢就算再是迟顿,也发现了李令翕的不对劲,脸红得太夸张了。
“咳咳咳。”她轻轻地咳了两声,“略略有些,你把那火盆搬得远些。”
“是。”灵枢闻言将火盆往后挪了挪。
正好素问端着热水拿着皂巾进来给李令翕洗漱了。
“殿下醒了,你也先去休息一会儿晚上来守夜,顺便让梓澜去把午膳拿过来。”
素问一边替李令翕擦拭,一边吩咐到。
“是。”灵枢领了命便退了出去。
现下李令翕虽然醒了过来,却仍是不能掉以轻心,晚上叫旁人守着,又不放心。只能她们三个轮值。
瞧见四下无人了,素问才与李令翕说,“殿下如今可还是为那夜的事情困扰?”
李令翕一愣,没有想到素问竟然知道了,“阿孃怎么知道了?”
素问叹了一口气,“奴婢是做过妇人的人,对于那样的事情自然清楚。”她瞧她神色惊慌,又安慰道,“不过殿下放心,这事也就只有奴婢知道。”
她垂了垂眸,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素问以为她是觉得羞愧难过,“殿下莫要伤心,他是男子,您是女子,这样的事情,您也是防不了的。现在不知日后如何相处,您在这宫中,难免对对他防不胜防,若是能出宫便好了……”
“阿孃。”她忽然出声打断了她,“陛下那日是喝醉了。”
“可是喝醉了也不能这般,你们现在仍是明面上的叔侄,若是不小心被穿出去了,可怎如何是好……”话说到一半,素问忽然意识到了,李令翕在替李书宸说话,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她忽然想到了甚么,睁大着眼睛看着李令翕,“殿下您莫不是?”
李令翕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她不想承认,也不想听阿孃说李书宸的不好。
他应当不是那般轻浮的人。
“这是甚么时候的事?”她问。
李令翕沉默了一会儿,呐呐地道,“上次裴敬徽叛乱,他把我从地宫救出来的时候。”
或许更早,他早就一点一点地渗透她的生活。
素问无奈的摇了摇头,她早该想到,李令翕正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李书宸与她羁绊如此之深,却又几番救她。怎么能不动心。
“那日陛下曾来看您,却被奴婢劝了回去……”素问想了想,还是把那日的事情告诉了李令翕。“不管是假的叔侄关系,还是真的国仇家恨。你们之间都隔着太远,现在也不确定陛下是一时兴起还是如何?您莫要陷得太深。”
她是经历过的人,这世间并不是相爱便能在一起。
“我知道。我也不曾奢望过。”
李令翕苦笑,她从来没有指望,李书宸会爱她。但现在李书宸的行为,却让她隐约觉得有所希望,若是他也愿意,自然会比她一人禹禹独行要好的多。
而且若是她一人苦恋,她暂且还能忍受与抑制。而他一回应,她就贪心得想要更多。
可是她还是没有那个自信,敢在他的心中与家族天下试个高低。
素问也知道,这样的事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抉择权都在李书宸的手上。
两人正是伤感的时候,梓澜带着宫人端着膳食进了殿。
李令翕与素问也调整了一下情绪。
素问净了净手准备伺候李令翕用膳。
此时交泰殿那边又传来消息,陛下把安陵侯敬献的玉璧送给公主。据说那玉璧被高僧开过光,能避灾祸。
李令翕一听这消息喜忧参半,喜父亲暂时是安全,忧得却是李书宸究竟想要如何。他真是一步一步扰乱了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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