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云间

    
    夜深，无雾，月色皎洁。/p
    月光之下，又传来了萧索的乐曲声。/p
    流秋已把全身的气贯注到了一点上，这孤注一掷的一剑，他不得不发。这是东尾给他的机会，最后的机会。/p
    他的屈辱与愤怒，他的仇恨与鲜血，全部都交给这一剑了！/p
    这一剑，为了小石头，也为了自己。/p
    “你为何想要成为天下无敌？”/p
    “因为我不想再失去。”/p
    “可你已经失去。”/p
    “如果这样，那我要不留遗憾。”/p
    流秋彼时的心里，又想起了这几句对话。时间的流年里，任何人都只能往前迈步，而无法退后追赶。/p
    在等待流秋聚气的时候，东尾却忽然闭上了眼睛。/p
    他刚才明明已可以马上离开这里，离开这片山林，离开飞云观。但不知为何，他却想再接下流秋全力的一剑。/p
    在这里多待一刻，便多了一分危险，“十剑”很可能随时都会增援而来。万一真被追来的“十剑”拦下，那么自己多年的等待，便会白费一场。/p
    那么，是为何？/p
    “难道仅仅是因为觉得这小子和自己很像？还是想给他一点教训？不会是人们所说的惺惺相惜吧？我可能真会失手杀掉他唉……”/p
    山林里的风声，犹在耳畔。/p
    这个地方，是许多人的家，也是许多人流浪的过站。但终究，这里没有成为他东尾的家。远方的呼唤，在这时再次叫醒了他。/p
    “故乡啊，我要回来了……”/p
    东尾忽然停止了思考。/p
    流秋的剑，这时业已到了他的跟前。无形的剑气，“簌簌”地斩断了两旁挺拔的树木，亦断了回响在天地间的乐曲。/p
    东尾嘴中叼着的叶子，在这时候凋零。/p
    半柱香的时间已到。/p
    ……/p
    东尾站在原地，竟完全用胸膛硬生生地便接下了流秋全力刺出的一剑。跟着，“叮”一声，利剑竟已断成了两半。/p
    东尾先是以胸膛挡剑，尔后又徒手将剑劈成了两截。/p
    两个动作，两种武功，无比强大的气——/p
    晋国外家横练的“铁布衫”，削铁如泥的“北山铁砂掌”。此二者，东尾均已练得出神入化，再加上他运用得妙到颠毫的气，先预判对方会刺自己的心口，聚气防御。然后将气快速转移到手上，同时以“北山铁砂掌”反击。/p
    整个动作，只发生在一瞬间。/p
    这时候的东尾对流秋来说，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p
    紧接着，东尾轻轻动了动食指，被折断的剑在落地的过程中便突然调转了方向，径直刺入了流秋的小腿里。/p
    鲜血标出，流秋吃痛倒地。/p
    因为已将全身的气都耗尽在了刚才那一剑里，所以现在的流秋，根本就无力防守东尾的任何进攻。/p
    最后，东尾还使出了川龙派威震天下的“虎形拳”，他简直就是一个晋国武功的百科全书。近距离的一击之后，流秋的肋骨登时就被击碎了五根。/p
    鲜血随即呕吐了一地。/p
    流秋立时几乎失去了知觉。/p
    原来，这才是东尾的全部实力。想来今天早上，对方至多只用了五成的功力。他没有说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弱小的人只能感受到绝望。/p
    “流秋，这第二次的较量，你又输了。我不杀你，你现在就死了的话，真是太可惜了。我等着你有能力来杀我的那一天，天下之大，你能去的地方，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下一次的交手，我不会再留情。但不得不承认，和你打架，始终都是一件有趣的事情……”/p
    东尾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又把铁棍扛在了肩膀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p
    忽然间，已走出了很远的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人生啊，真是一次孤独又漫长的旅程……”/p
    这句话，他在说给谁听？/p
    恍惚中，流秋已看不见东尾的背影。有很多个声音这时候传进了他的耳朵里，很多人在叫喊他的名字，若在平时，他一定能听得出这些人分别是谁。/p
    ……/p
    流秋醒来的时候，是一个白天。屋子里，窗明几净。他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卫霜。但他的心情并没有。/p
    他也不知道这时候应该表现出什么样的表情。/p
    他到底是再次惨败给了东尾，却最终苟活了下来。流秋想哭又想笑，他突然问了一句：“卫霜师姐，小石头呢？”/p
    卫霜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问，愣住了好一会才说道：“等你身子好了，我便带你去看他。”/p
    流秋听了，鼻子一酸，差点流泪。/p
    “我睡了几天？”/p
    他又问。/p
    卫霜道：“六天。”/p
    流秋道：“哦，居然这么久。”/p
    卫霜微笑道：“对呢，我们一开始都在担心……”/p
    流秋道：“担心我会死么？”/p
    卫霜道：“乌鸦嘴，担心你睡得太久，变成一只懒猪了。”/p
    流秋注意到，卫霜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忽然流下来眼泪。他第二次看到卫霜流泪，第一次，是两年的春天。/p
    那时候，卫霜在渠州城外的“情人坡”唱着一首伤感的歌曲。/p
    流秋忽然道：“师姐，你怎么……哭了？”/p
    卫霜不好意思地用手擦了擦眼泪，道：“我……我流泪是因为我高兴，因为你终于不会变得懒猪了。”/p
    这时，“吱”的一声，门已被轻轻地推开。/p
    随后进来的人，是诸葛无孤。他今天穿了一身刚洗过的蓝色道袍，一张国字脸上，最引人注意的是那双眼睛。/p
    小眼，有神，笑起来的时候好像就没了似的。/p
    无孤是一个高大强壮的人，平时没事便喜欢锻炼肌肉，一顿能吃下好几十碗饭。秋鹤道长曾因此笑言，希望无孤多出去走走，总是留在观里，会把道观吃穷的。/p
    “无孤师兄……”/p
    流秋挣扎着想要起身，但只说出了话，便马上感到一阵剧痛传遍了全身。/p
    无孤走到他的床边，示意他不要起身，道：“你刚醒，不要勉强自己，先好好休息。我是恰好路过，来探一探。”/p
    流秋于是躺下，看着无孤，说道：“无孤师兄，是流秋无能，没有拖住东尾……”/p
    无孤等了一会，才道：“在这件事上，你不必自责，安稳的日子过久了，我们戒备的神经都已松懈。你这会要做的，就是先养好伤，然后怀着你对好友小石头应有的愧疚，做你该做的事。”/p
    他忽然看了眼窗外，尔后一字一字地道：“我们一定不会让小石头的血白流，这笔血债，飞云观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p
    ……/p
    “果真如此，原来东尾手上还真有‘鬼雾镯’这种传说中的神器，而且是一个精通外家横练武功的人，那么的确是不好对付。”/p
    “嗯。如果我们贸然以单人出动的形式去讨伐他，我想即使是‘十剑’，也很难讨到便宜。何况我们尚未真正弄清他的底细，他在外面是否有同伙，如果有，同伙的实力会是怎样？”/p
    “说的有理。这几天我已派飞云猎鹰组的人去查清楚了，东尾是晋国离城人，并非当年他入观时所说的曲城。猎鹰组的信息绝对可靠，那几个人在侦查方面的技术，当世无人可与之媲美。”/p
    “离城？是那座在晋国北方，曾被称为‘黑血之城’的城市么？”/p
    “正是。”/p
    “传闻在十六年前，一个帮派几百人趁着夜色入城，一夜之间就将全城的军民几乎杀了个光。次日早晨有从外地回来的人，看到满城的累累尸首和因为堆积得太多太稠，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人血，顿时就疯掉了，以为自己走到了阴曹地府。”/p
    “那景象，恐怕真正地狱也没有那么可怕。”/p
    “后来很快，居然也是在一夜之间，帮派的几百人立刻被杀了个精光。至今亦没有人知道，做了这件事的人，到底是当日城里未死的人，还是后来从城外赶回来的人。不过正因为这两夜的杀戮，离城从此成了一座三不管的城市。”/p
    “哪三不管？”/p
    “官不管、民不管和鬼不管。”/p
    “哦？”/p
    “因为血流得太多，人死后的怨气几乎溢满了整座城的天空，成为不详的征兆。同时，‘黑血之城’的名号传开来以后，再没有新的住民愿意搬进去住。即使官府颁布了强令人群搬迁的命令，但在人群入住后不久，大家就纷纷逃命，说每晚都会碰到冤魂恶鬼，住不得。如此几次收效甚微后，官府也只好作罢。”/p
    “你似乎对离城的事情了解得不少。”/p
    “嗯。虽然没有新的住民愿意搬迁到离城，但那里却意外地成为了流浪汉、底层舞女、杀人犯和帮派分子的乐园。‘黑血之城’迎来了它的真正主人。”/p
    “十六年前，东尾应该是七岁。线人提供的情报显示，东尾出生后就一直待在离城，直到十岁那年才第一次离开。”/p
    “这么说，当年的灭城血案，东尾是一个幸存者？”/p
    “极有可能。”/p
    “那更进一步想，东尾有没有可能既是幸存者，也是后来的报仇者？虽然当时他只有七岁，但考虑到这是一个十六岁就能单挑‘南方魔猿’的人。”/p
    “当年屠城后活下来的幸存者，不会超过十人。离城实际上是一座只有几万人的小城，面积不大，而且实施屠杀的帮派很快便完蛋了，所以这幸存下来的十人肯定能相互认识。”/p
    “也就是说，东尾在外面，是有同伴的。”/p
    “理当如此。”/p
    “那我们的突破口就应该是在离城，东尾冒着极大的风险盗走藏经阁的武功秘籍，会不会就是为了带回离城，让他的同伴进行学习？”/p
    “学习的目的何在？”/p
    “或许当年屠城的帮派，还有残众未覆灭，他们为了报仇，所以要提升实力。记得东尾不止一次跟我提过，他为了追求心中的正义，即使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p
    “嗯，精彩的推断。只不过现在的离城，鱼龙混杂，各方势力割据，听说近年来还有混入了北境国的武斗人员。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就这么组织讨伐队前往讨伐，很可能会遭到东尾的伏击，对我们还是比较不利的……”/p
    “所以……无孤师兄，我的建议是我们先按兵不动。东尾那晚对我说，他已经等了七年，漫长的等待后，他一定很快就会有所行动的。反正现在我们已经掌握了东尾是当年离城血案幸存者的这条重要信息。”/p
    “我明白了，再过一阵子，我会亲自走一趟离城。流秋，你所提供的关于东尾的信息，非常重要。”/p
    漫长而精彩的对话后，流秋已感到了有些疲惫。/p
    诸葛无孤在嘱咐他要好好休养后便起身告辞离开。在一旁静静聆听了一切的卫霜，却隐隐地感到了一丝不安。/p
    她的心里，希望流秋永远都不要靠近那个叫做离城的地方。/p
    她曾听许多人说，在那个地方，没有别的，只有鲜血和死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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