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春,雷雨夜。/p
瓢泼的大雨中,还有人在赶路。/p
这个人背着个麻袋,肩膀上还扛着一根铁棍,全身都已被雨水淋透。他走得很慢,但一下子却走出了很远的距离。/p
突然间,这个人抬起头看了眼道路的尽头,黑云密布的天空上,这时劈下几道长长的惊雷。远远望去,从天而降的惊雷,就好像神明用来惩罚凡人的触手。/p
他又低下头,继续沉默地赶路。/p
道路的尽头,就是离城。/p
这是一座只属于黑色的城市。黑的天,黑的云,黑的血,黑的一切。自十六年前的那个夜晚后,你再也无法从这里找到光明。/p
雨越来越大,赶路的人终于穿过了残破的城门,进到了城里。/p
进了城门,便是宽敞的中央大街。现在,长街寂静,左右两侧长长的房屋里,亦是一片黑色的死寂。/p
哪里都没有人影,也没有光。/p
赶路的人只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和雨水落在地上的声音。/p
忽然,又是一道惊雷降下。/p
短暂的光亮过后,长街上竟多了一个人。一个腰上别着柄弯刀,赤裸着上半身,手里还拿着一个酒壶的男人。/p
但赶路的人却仿佛没有看到这个人,继续低着头往前走。他好像也不知道,再埋头走上几步,自己就会迎面撞上这个上身赤裸,面相凶煞的男人。/p
“喂,站住。”/p
男人喝了一口酒,道。/p
赶路的人终于被这句话叫住了,停了下来,抬起头冷冷道:“你在叫我?”/p
这一抬头,男人便看到了对方银灰色的眼瞳。一瞬间,他却往后退了一步。他从这双眼睛里,感觉到了自己前所未见的杀气!/p
他马上从酒醉中清醒,用手摸了摸腰上的刀,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p
“你是刚从外地来的?竟然不知道我是谁……”/p
男子的声音已恢复平静。/p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我来告诉你他是谁。”/p
大雨里,一个撑着油伞,穿着一身黑衣的瘦小男子突然出现。他笑着继续对赶路的人说道:“他叫鲁诀,是离城第一大帮弯刀帮的首席杀手。”/p
赶路的人摇摇头:“弯刀帮?没听过。”/p
瘦小男子“哼”一声,冷冷道:“你马上就会知道了。今晚在这里遇到他,算你倒霉。他最近心情不好,每晚都要先奸后杀三个女人,然后喝个烂醉,再杀两个男人。他刚杀了三个女人,也喝够了酒,现在要杀男人了。”/p
“不过……”他突然阴恻恻地笑了笑,“如果你肯跪下来,分别给我们两个人磕三个头,然后再叫我们俩一声爹的话,估计他能饶你一命。”/p
赶路的人道:“哦。是他要杀我,那我为何还要给你磕头?”/p
瘦小男子转了转手中的雨伞,冷冷道:“因为我心情不好的话,一样也会出手杀你。”/p
赶路的人突然大笑:“那你现在心情是好还是不好?”/p
瘦小男子道:“不好,很不好。所以你马上就要死了。”/p
赶路的人道:“哦。那你们是否知道我是谁?”/p
瘦小男子道:“本老爷手下不斩无名小卒,就给你个机会,报上你的名字来。”/p
赶路的人冷笑道:“就凭你们?你们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你们只需要知道,我是专门杀垃圾的人就好了。”/p
瘦小男子忽然收伞,这个动作,是他要杀人的前兆!站在他不远处的鲁诀这时也已拔刀,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像在赶路的人。/p
鲁诀道:“我拔刀必见血,劝你别乱动。”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其实他已心虚,刚才从那一眼中感受到的杀气,让他这时还没缓过劲来。要不是这“猪队友”瘦小男子的突然出现,他也不必拔刀逞强。/p
两人都是弯刀帮的,他地位在对方之上。对方前面一顿恭维,他现在不表现表现实在说不过眼。/p
赶路的人居然听从了鲁诀的话,站在了原地。这时候,瘦小男子却已杀了过来,雨伞再次撑开,笑道:“你没有机会说出你的名字了,马上你就会知道,到底谁才是被收拾的垃圾。”/p
鲁诀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窃喜:“想不到他比我还要耐不住气,那就让他先去试探试探对方的实力如何好了。”/p
突然间,有刀光一闪而过。/p
刀光划破雨帘,形成了一道优美的弧线。/p
瘦小男子看见了这道刀光,然后他便感觉自己的头突然歪向了一边。/p
刀光消失时,他已人头落地。/p
站在一旁的鲁诀目睹了全过程的发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p
突然,他已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二位爹,我错了。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只要你们饶了我这个垃圾的命。”/p
赶路的人依旧站在原地,方才有鲜血溅到了他的身上,但很快就被漫天的雨水所冲刷洗净。/p
“东尾,听到没,有人叫咱们爹呢。”/p
说话的人,是一个穿着半身紫衣,缺了一只胳膊和眼睛,脸上刺满图案,两只耳朵上戴了八个耳环的白发男人。/p
这个人的手里,拿着鲁诀的弯刀。/p
他慢慢地从雨里走过来,边走还一边用舌头舔了舔弯刀上未被雨水冲走的血迹。/p
鲁诀突然的跪地不起,是因为这个恐怖的“丑八怪”的出现。这人先是夺走了他的刀,然后用难以形容的速度割断了瘦小男子的头。/p
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快,快得让人无法察觉。/p
这才是真正的杀手!只是看着这个人的脸,便已让鲁诀心生恐惧,更何况对方这时还展现出了压倒性的实力。他权衡再三,不得不从跪下来,乞求对方饶命。/p
东尾突然笑了笑,淡淡道:“我们什么时候生了一个这么差劲的儿子?”/p
慢慢走来的白发男子也笑了笑:“你说得对,这种人只是个垃圾。我情愿认一条狗做儿子,也不认垃圾做儿子。”/p
东尾道:“那垃圾要怎么样处理?”/p
正当两人说话间,原本跪在地上鲁诀忽然起身,他愚蠢地发现,自己居然忘了逃跑。那两个人离自己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打估计没得打,但跑是能跑掉的!/p
“这两人应该是从外地来的,对这里的地形和建筑分布绝对没有我熟悉。即使追上来了,比轻功,在离城,本大爷也是名列前茅的。”/p
鲁诀抱着必胜的决心,开始了逃命。/p
奇怪的是,白发男子并没有追上去,而是在为鲁诀计算步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p
到第六步时,鲁诀不再跑了。/p
因为,他已经跑不了了。一个脑袋中央被人为地凿开了一个大洞的人,是绝对无法继续跑步的。/p
致命的一击,从地下而来,这让人很难防备。尖锥一样的武器,忽然钻出,自他的胯下一路贯穿到了头顶。鲜血和脑浆随即像雾一样飘入了雨中,他连惨叫都没发出便倒了下去。/p
过了会,只见一位扎着马尾辫,撑着一把花伞的小姑娘徐徐走到了鲁诀的尸首边。她先是蹲下身,仔细地看了看鲁诀头上的洞,忽然笑道:“我真是算得太准啦,差一点就刺歪了。如果刺歪了的话,这个人就会死得很痛苦了……”/p
小姑娘站起来,嘟起樱桃般的小嘴,仿佛在思索自己提出的“如果”。在她的身边,站着一个除了露出红色的双眼,全身其余地方都包裹着金色铠甲,手拿银色尖锥,整个人都浮在半空中的武士。/p
“暗夜骑手”,是小姑娘给这个武士起的名字。/p
她擅用的,是召唤系的气。/p
“好久不见,小蔡、舞心。”东尾终于开始走动,同时说道,“那么问题来了……究竟今晚,我们三个,谁是第一个到的?”/p
听到这个问题,白发的小蔡和小姑娘舞心登时跳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指,指向了对方。小蔡激动地说:“舞心第一个到的,我亲眼所见。”/p
舞心也激动地说:“小蔡第一个到,我也是亲眼所见。”/p
然后,三人都大笑起来。/p
小蔡过了会说道:“东尾,你就说个公道话吧,谁先到的?”/p
这时候,长街上忽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怎么你们都没说东尾是第一个到的呢?这一次,我投东尾一票。”/p
再看长街上,却见不到说话的人。他人虽未到,声音却已先到了。东尾听到这个声音,笑道:“雷蛮子,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吃饭的地方了?”/p
那声音道:“正是正是,所以你已经承认你是第一个到的了?”/p
这时,又听得另一个声音道:“他不承认也得承认了。东尾,听说你这七年在飞云观,捞到了不少好东西,都带回来没有?”/p
听到这个声音,舞心高兴得马上小跑了过去:“大姐,你来了。”就在短短的片刻间,长街上又多出了三个人。/p
雷蛮子、大姐和花美郎三个人。/p
东尾放下铁棍,笑道:“大姐,你放心。该带的,我都带回来了。”/p
于是六个人很快便走到了一起。他们虽造型各异,站姿也不同,但彼此间的寒暄玩笑,亲切胜过多年老友。/p
雨渐渐小了。/p
东尾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笑道:“老大,就差你没到了。”/p
这时候,一声春雷掠过大地。眼神敏锐的东尾马上看到,黑云密布的天空上,竟有一个人正在加速俯冲下来!/p
他飞行的姿势,就好像蝴蝶那样优美,又有着老鹰一样的速度。在他飞过的地方,拖出了一条长长的白色气流,那是用天地之气开辟的路。/p
等到他落在了六人面前的一间屋顶上时,春雷刚好散去。/p
他盘腿,坐下,宽大的黑色披风这时还在雨中迎风招展。他跟着说道:“各位,七年了,好久不见。”/p
听到这句话,六人里最高最强壮的雷蛮子却突然哭了起来:“七年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大家了……我……我实在是想死你们了!”/p
屋顶的人这时跳了下来,走到了雷蛮子的跟前,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雷蛮子,你还是一点没变。和以前一样,依然那么喜欢哭鼻子,不过挺好的。就是下次你要哭的时候,能不能先提前说一声。”/p
“啊哈哈哈……”/p
其余五人此时都纷纷大笑起来。/p
雷蛮子使劲抹了抹眼泪:“是,林五老大……我下次哭之前,一定先告诉你们。”/p
林五点点头,然后往前走去。走了一小会,他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天空:“七年了,我们七人终于又聚到了一起。现在,是时候让十六年前那些无故蒙冤的灵魂们得到应有的安息了。”/p
这句话,像一根火把,瞬间点燃了六人心里的斗志。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这个披着披风的男人,仿若朝圣一般。/p
“好了,多余的话就不多说了……”林五舞动披风,尔后却忽地笑道,“我饿了,我们先去吃饭,我请客。”/p
还是熟悉的小店,还是从前那几样熟悉的菜:三大盘熟牛肉、板栗烧鸡、醋溜土豆丝、凉拌芹菜、豆豉鱼和花生米,当然,香甜可口的黄酒也是必不可少的。/p
昏暗的灯光下,肮脏的桌子旁,七人已像往日那样把酒言欢。店老板不再是过去满嘴黄牙的老婆婆,变成了她的儿子。婆婆去世了,从外地赶来的儿子继承了家业。所幸的是,菜的口味还是没变。/p
菜上齐后,中年男子看着这群深夜到访的客人,本已要打烊的他不得不应付着笑道:“几位请慢用,小店烧菜的手艺,还是不错的。”/p
喝得有些微醉的林五忽然拉住了他的手,道:“老板,难道你看不出我们过去是这里的常客吗?”/p
中年男子显然被这一举动吓了一跳,顿时说不出话来。东尾看出他的紧张,于是笑道:“老板,我们老大的意思是,我们已经是你们的老熟人了,所以你们应该在结账的时候少算点。”/p
中年男子连连点头:“应该的应该的。”说完,马上悻悻地走开了,心里想:“这些人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善茬,夜长梦多,我还是得想办法赶快将他们打发走的好。”/p
店老板一走,林五便猛地饮下一杯酒:“我啊,还是怀念这里过去的那位老婆婆,真是位善良的老婆婆啊……不像她儿子,虽是一个男的,却忸忸怩怩,不成样。”/p
雷蛮子接口道:“老大,你怎么知道这个男的就是老婆婆的儿子呢?”/p
林五忽然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然后压低声音:“因为……因为今晚是我请客,我已经承认是第一个到的!所以……所以我说了算!我说他是儿子,他就是!”/p
话说完,众人先是一阵许久的沉默,跟着爆发出阵阵大笑声。/p
最后结账时,七个人里,只有东尾还没喝醉。他挨个把六人搀扶到了店门外,然后找老板结账,他直接给了一锭金子,并说:“不必找了,这算是我们给那位老婆婆的。”/p
方才还有些不耐烦的老板登时眼珠都要被惊出来,他知道对方说的老婆婆或许指的就是自己的母亲,便道:“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p
东尾笑了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p
果然很快,不止店老板,几乎全晋国人都从知道了这七个人的名字,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称号:/p
“黑血七杀。”/p
与此同时,几乎是同一时刻。在远距离城近两千里的晋国风麟城里,也发生了一件事情:/p
一户人家饲养的猫,把它的男主人给咬了。/p
这本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但不平常的地方在于,三天后,被咬的男主人竟意外身亡——/p
而且他是被吓死的,被三天前咬他的那只猫给活活吓死了。/p
或者更准确一点,他在死的当晚,看见的已不是自己平日里养的那只猫。而是一个长着猫脸、猫牙、猫爪和猫尾巴的“人”。/p
他看见了一只猫妖。/p
这一天晚上,在晋国离城和风麟城发生的这两件事,事前谁都无法预估到它们将在不久后产生的深远影响——/p
一场超级风暴,正慢慢向这个已开国逾两百年的古老帝国靠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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