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行云间

    
    在有着“天下第一观”之称的晋国飞云观里，有一座植满树木和鲜花的后山。山上有一座墓园，在这里，安眠着许多飞云观的信徒或者过客——/p
    很多被道观立下的年度积分淘汰制度所淘汰下山的人，在死后都希望能安葬于此。道观一并接收，因为他们相信，大地之母从来不会拒绝任何想得到安息的灵魂。/p
    小石头的墓碑并不难找，这又是春日里一个平常的艳阳天，流秋跟在卫霜的后面，手里拄着一根拐杖。/p
    他刚能下床走动，便立刻恳求卫霜带他到这里来。/p
    有人比他们来得更早——/p
    林定。/p
    这个人仿佛在一夜间就老了十岁。所以起初，流秋和卫霜并不能确定这个独自坐在小石头墓旁的人就是林定。/p
    他们没有喊他的名字。/p
    林定先开的口：“你们来了。”/p
    听到声音，流秋和卫霜才确认这个满脸倦容，头发斑白的人就是他们的二师兄林定。二人因此怔住了许久，许久都说不出话来。/p
    坐在地上的林定这时笑了笑：“这个地方还挺幽静的，适合睡觉。我以后啊，也要到这个地方来。”流秋和卫霜听着，他们只有听着，因为不懂如何接话。/p
    林定见二人不语，又继续说道：“你们怎么来了都不说话呢？才隔了没几天，就没有话要对小石头说了？”/p
    说完，他伸出手，摸着那块崭新的墓碑，淡淡道：“小石头，你的小流氓大哥和卫霜师姐来看你来了。几天不见，他们突然就变得很害羞，可能是有心里话想单独对你说吧……”/p
    流秋这时终于出声：“二师兄，我……”/p
    林定缓缓抬头看了流秋一眼，道：“流秋，来，你先坐下。”/p
    一旁卫霜这时已经泪流满面，她实在不忍在继续待在这里，所以没一会就悄悄地走掉了。在飞云观，林定师兄人缘最好。但在那么多师弟姐妹里，人缘最好的林定最合得来的人，是小石头。/p
    斯人已去。/p
    林定忽然捧起了放在地上的一坛酒，对流秋道：“有时候，两个人喝酒，比三个人喝要好。”/p
    流秋道：“有哪里好？”/p
    林定笑道：“两个人的话，我就可以喝得多一点。我是一个好酒的人，我不喜欢和很多人一起喝酒。”/p
    流秋记得这坛酒，这是小石头从渠州城里带回来的“醉女红”。他们三人本打算那一晚在藏经阁里共享这坛美酒。/p
    流秋突然一把抢过林定手里的酒，然后拍碎封泥，痛痛快快地饮了一口。/p
    喝完，流秋将酒递给林定，道：“好酒！是城里八仙楼产的‘醉女红’，绝对没错。”/p
    林定笑了笑，接过酒坛子，“咕咚咕咚”地豪饮了好一会:“肯定不会错，小石头怎么会用假酒骗我们？”/p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很快就把这坛“醉女红”喝了个干净。当剩下最后一口时，流秋拿起刚才放在一旁的拐杖，然后艰难起身，将酒浇在了墓碑上。/p
    “小石头，这是敬你的。你在那边，一定会有点寂寞吧？你先走了一步，但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再见的。”/p
    流秋蓦地抛起酒坛，尔后一拳击出，坛子登时被打得粉碎。他的手随即也因为这一拳而血流不止，他继续说道：“这一拳，是我欠你的。你的仇，一定会由我来报。”/p
    流秋这时又看向林定：“二师兄，你知道当晚为什么东尾没有杀我么？”/p
    林定忽然瞄了流秋一眼，道：“哦？他难道是手下留情了？我还以为你被击倒时，我们的人已经赶到了呢。”/p
    流秋笑了笑：“是他放过了我，饶了我一命。”/p
    林定这时猛地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为什么他能放过你，就不能放过小石头？”/p
    流秋苦笑：“因为他要等我，等我找他报仇。”/p
    林定冷笑：“原谅我年纪大了，真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后辈的逻辑。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了。”/p
    说完，林定突然朝着流秋挥出了一拳。/p
    没有任何防备的流秋，顿时被打倒在地。林定这时笑了笑：“你刚才自己那一拳不算，我这一拳，才是替小石头给你的。活下去吧流秋，别忘了你对小石头的承诺。”/p
    流秋就这么躺倒在地，许久都不愿意起来。他听着山谷间的蝉鸣鸟叫，仿佛到了另一个僻静的世界。/p
    等他起来的时候，只看到林定的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p
    三天之后，流秋在屋子里发现了一封林定留给他的信。在信里，林定告诉了流秋一个秘密：/p
    “其实那天晚上，小石头遇害的时候，我就在藏经阁里。当晚我喝多了，就想着先到了藏经阁等你们，没想到了那，我却在二楼的书房里睡着了。等我醒来后刚走出书房，便听到了脚步声，然后是小石头喊了一声东尾的名字。/p
    按我的推测，当时他们两人都是刚到。但忽然间，我却感觉到了下面传来了很强的杀气。我知道这杀气一定是东尾身上的，我吓得马上逃回了书房，躲到了角落的一个书柜后面。/p
    在感受到杀气后不久，我就听到了小石头的惨叫声。我立刻想到小石头很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但我却没有勇气……没有胆量去看一眼外面的情况。你想不到吧？自己的二师兄居然是一个胆小如鼠的人……/p
    躲起来的我浑身不停地哆嗦，然后我听到了脚步声。那时候的我，头脑已是一片空白。还好，脚步声很快便离开了。然后我终于像一条狗一样，爬出了书房，看到了你和躺在地上的小石头。/p
    其实当晚小石头进屋的时候，应该刚好是子时。平时每次相约，你都是第一次到的。所以我猜那一晚，你也是遇到了别的什么原因而没有准点到。我还在想，如果你早点到，小石头会不会就能活下来？/p
    当然这一切都已是假设。你做了你所能做的，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去做。我本可以去做，但没想到我竟然是一个懦夫！/p
    现在的我，已经没有脸面去面对你，更没有脸面去面对故去的小石头。/p
    流秋，我走了。/p
    以后的日子，请珍重。/p
    希望真能如你所说，以后我们一定还会在某个地方再会的。”/p
    信到这里，便已结束。林定走了，怀着他对小石头的愧疚。留下来的流秋呢？这封信，是道别，也是道歉。/p
    流秋看完信，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里，林定就变得像老了十岁那样。他燃起火，很快将信烧成了灰。/p
    “什么？二师兄走了？为什么？我好舍不得二师兄，没了他，飞云观还是飞云观吗？对了，他有没有告诉你他去哪了？”/p
    “他呀，让我转告大家，别担心。他只是去他想去的地方了。”/p
    “那个地方在哪？我们还能再见到他么？”/p
    “那个地方，也许就在渠州城，也许在天涯海角。会的，我们迟早会再见到他的。”/p
    “可是，他居然不辞而别！”/p
    “他只是不想让大家难过，无言的告别，有时候胜过千言万语呢。”/p
    当人问起流秋，林定的去向时，他总是眯起眼，笑着解释道。其实这些问题的答案，他心里面也没有。/p
    故去的人，永远离去了。/p
    离别的人，是不是真的会有重逢的那天？/p
    ……/p
    重伤两个月后，流秋居然就能丢掉了拐杖，逐步开始了恢复性的锻炼，这身体能力着实让人惊叹。一个月前，道观里刚做出决定，为了表彰他在追击叛徒东尾时的英勇和果敢，将保留他飞云三十名的排名一年。也就是说，在接下来一整年的时间里，流秋可以安心养伤，不必参与任何任务。/p
    没有想到，这小子仅在这个决定做出后的一个月，身体便已痊愈得差不多。于是，一片调侃的“失策失策”声迅速在观里传播开来……/p
    就在流秋甩掉拐杖的这一天，有两个人敲开了他的房门。/p
    这两个人，一个名叫公孙荣，另一个叫孟雁。/p
    “花影剑”公孙荣，人称公孙公子，是晋国四大武林世家之一，公孙世家的五公子。他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天生一头秀丽的长白发，对穿衣极为讲究，是一个长得美且爱美的贵公子。/p
    在“飞云十剑”里，公孙荣名列第六，比流秋一心念念叨叨着要挑战的葛青，还要高一位。/p
    另一人，孟雁，出身不详（神秘程度仅次于东尾），性格腼腆，现年二十岁。/p
    孟雁目前在飞云观的排名为第十五位，去年则是第十七。他每年都在进步，潜力巨大，和流秋一样，被视为新“十剑”的有力争夺者。果然，在刚结束的竞技会上，他战绩骄人，连胜三场，顺利获得了挑战“十剑”的资格。/p
    随后，孟雁选择了挑战与他亦师亦友的公孙荣。他们两人，等待这一场正式的战斗已经等了很久。/p
    “你好，流秋。”/p
    刚进到房间，公孙荣便笑着和流秋打了个招呼。/p
    光着膀子的流秋这时“啊”一声叫出来，公孙荣又笑了笑：“看来我要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公孙荣……”/p
    流秋连忙摆手，然后走过去：“抱歉抱歉，公孙公子前辈，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对于你们二位的大驾光临，感到非常激动，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p
    “哈哈哈哈……”公孙荣忽然咧嘴大笑，“难怪他们都夸你很会说话，今日一见，果然如此。”/p
    一直倚在门边的孟雁这时瞧了眼流秋，嘴角也不禁扬起了一丝微笑。/p
    流秋笑道：“前辈过奖了……”/p
    公孙荣这时快速环视四周，随后道：“嗯，寒暄就此为止。流秋，这次我们来找你，是要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去赚钱。”/p
    说到“赚钱”二字时，公孙荣故意拉长了声调。/p
    流秋登时心想：“开什么玩笑？你个公子哥还会缺钱？”嘴上说的却是：“赚钱？说到这个，我最近手头确实很拮据。”/p
    公孙荣道：“所以，你有没有兴趣呢？”/p
    流秋点头笑道：“当然，谁会和钱过不去？”/p
    公孙荣冲流秋眨了眨眼，打了一个响指，道：“聪明的人就是识货。不过我还有话要说在前头，我和孟雁绝非泛泛之辈，所以在挑选同伴时，不希望找一个拖后腿的人。”/p
    流秋道：“嗯。”/p
    公孙荣道：“我看过那天你和东尾的比赛，我敢肯定的是，目前你的实力，还不及孟雁，更远不及我。所以如果你不做好足够的准备，到时肯定会拖我们的后腿。”/p
    流秋的心一沉，对方说的全都是事实。但既然他们找上门了，肯定会相应的理由。于是沉默了一会后，他说道：“准备？我应该……”/p
    公孙荣道：“确实，一个人的武功想要在短期内得到大幅的提升非常困难。但是决定一个任务的成败，却不完全只看武功的高低，气的强弱。最重要的，是你的方法，你是否信任同伴和你的决心，还有你的觉悟。实力的高低只能定夺一时的成败，拥有永不气馁的信念，越挫越勇的精神，才是习武之人的至高境界。”/p
    此一句话，点醒了流秋。他的心里，这时突然对公孙荣充满了感况下，信心其实已然受挫。这个时候，“飞云十剑”中的佼佼者公孙荣还找他做任务伙伴，他怎么能不感激？/p
    “流秋，你不要失去信心。你要想复仇，就必须顽强地站起来，然后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强！”/p
    这才是公孙荣话中的潜台词，他们要帮助他重新出发，帮他变得更强。/p
    看着流秋脸部表情的微妙变化，公孙荣知道对方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用意。于是说道：“所以你要做好觉悟。”/p
    流秋道：“嗯。”/p
    公孙荣道：“你难道不问是什么觉悟？”/p
    流秋看了他一眼，道：“什么觉悟都行。”/p
    公孙荣忽然笑了起来，道：“好！看来我们找对人了。”说完，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纸条送到了流秋面前。/p
    纸条上写的是：/p
    “一级任务，目标：风麟城除妖。委托方：晋国朝廷。赏金：一千万两白银。完成期限：不限时。任务挑战方式：务必组队进行。”/p
    看完，流秋道：“居然有一千万两的赏金。”/p
    公孙荣笑道：“是不是觉得更心动了？但你应该也注意到了，‘务必组队进行’的任务提醒，说明这个一级任务的危险性十分高。如果你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p
    流秋很快便道：“我绝不后悔。”/p
    公孙荣久久地看了他一眼，道：“很好。实际上，为了赚官府这一千万两银子，这次观里直接指派了我和今年新晋的一位‘十剑’作为队长，各带一队前去除妖。”/p
    流秋道：“真是难得一见的仗势。”/p
    公孙荣笑了笑，揶揄道：“想必是秋鹤老头最近买古玩又缺钱了……”/p
    结束了一上午的恢复性锻炼后，流秋穿好衣裳，然后又看了看那张任务条。风麟城，是晋国北方的一座名城，素有“晋国明珠”之称。/p
    在风麟城的西边，就是离城，两地相距虽不近，但也不过千里。/p
    流秋看了眼已被自己挂在墙上的那一柄断剑，他的心情，一下就突然激动起来。这时候，离他们出发除妖，还有十天的时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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