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独

    
    长空郡重镇雁归城，曾经是成宣王的藩地，李轩的府苑就建在雁归城南郊的一处风水宝地。王府坐拥千亩之地，仅从规格来看，也只是略微次于宛阳城的皇宫了。整座王府从修建到装饰都极尽奢华，不仅将整个百鱼湖囊括在内，府院后面还有半座山林，当初为了修建王府另外半座山的成材树木早已砍伐殆尽，山石也开采了大半，只剩另外半座完好无损的青山留作后花园，正是屋前抱水聚财，门后立山挡煞之象。/p
    王府环湖而建，正门不设便道，若想从正门进入内府，还需乘船渡湖。成宣王在这件事上也显得十分阔绰，十余艘船只停靠在百鱼湖上，蔚为壮观。/p
    湖中数量最多的是双桨的沙头船和四桨的鸟喙船，分别是为三品和二品的官员所备。至于官职在三品以下的，门房都直接拦在了前门以外，连端礼门和承运门的影子都见不到。还有一艘十橹的双层小船是为一品大员和皇亲国戚而准备的，名叫绿眉。湖中还停靠着一艘三层的铁皮船——威毅，船底布置十六橹，需三十二个壮汉才可滑动，吃水量极深，只能在湖中心转悠。当初为了将这艘船拖入湖中，动用了五百名壮力，花费了整整一天的功夫。曾经五位藩王联合篡位之事就是在这艘船上谋划敲定的。/p
    谢老元帅来到雁归城之后，除却承运殿及其附属的房室外，外围的石砖墙全部拆掉运往建阳修补城墙，一些其他的观赏亭榭也大都拆除，用于修补战后损坏的民宅，成宣王的牌匾被摘下来换成了元帅府。曾经被誉为“举世无双天下景，绿萝红莺山水间”的王府，如今只剩下不足百间的房屋，规模还不及之前的一成。而承运主殿也变成了元帅府的议事厅。/p
    此刻的议事厅内，老元帅坐在主位之上，看上去气色不错。左边坐的是兵部军策阁外派而来的员外郎与知事。右边坐的是长空、塘陵两郡的实权将领。谢成将环顾一周，言道：“我生病这段时间，多劳诸位费心了。”/p
    众人言道：“职责所在，不敢懈怠。”/p
    左边坐在首位的军策阁中丞崔行安冲元帅抱拳，笑道：“老元帅洪福齐天，转危为安，实是喜事一桩。”/p
    谢成将摆摆手，叹道：“老夫对自己的身体情况最清楚了，这次能够痊愈还是多亏了宫中派来的御医。各位想必也都知道了，陛下已经恩准我告老还乡。今日召各位前来，也是与大家道别的。”/p
    谢成将话音落地，厅内众人眼神游离心思各异，竟无一人开口。/p
    皇上下的三道诏书，众官已经从各种渠道知道了具体的内容，所以听闻老元帅说要道别之后，无一人表示惊讶，只是为以后的前途在心里默默盘算。/p
    谢成将与军策阁几位少丞寒暄了几句，多是一些鼓励年轻后生的话。语毕，望着右边曾经同甘共苦，出生入死的同袍，抱拳作揖。/p
    行伍之中，不必言多。/p
    老元帅身体刚刚痊愈，精气神还未完全恢复，呆了不久便又要回内堂休息了。厅内众人散去，从两侧座位上各起身一位年轻人，年纪相仿，相貌也相似，紧走两步搀扶元帅回到寝房。/p
    回到内堂，元帅坐在铺着锦缎的太师椅上，对着两个年轻人笑言：“承空、承宇，自从上次把你们从家中带来边关历练，到现在已经四年了，这几年你们所作所为，没有辱没我谢家门风。”/p
    说话间，谢成将转向左侧身材略微魁梧的少年，“承空，今年军策阁的考核我已经看过了，你的成绩是上上。军屯改革、边关防务调动、天凌，定荒兵力部署舆图，做的都很不错，便是京城的军策阁总处上书的《军舆十谏疏》中，也采纳了不少你的政略意见，陛下看后龙颜大悦，我谢家亦是脸上有光。”/p
    谢家长子谢承空，自幼饱览群书，尤其是对民安军治，兵法战略此类的书籍更是百看不厌，十九岁科举殿试中三甲同进士十八名，入军策阁任理事一职。二十岁被谢成将带到雁归城军策阁东北分阁。又两年，朝廷根据各官考核结果，提谢承空为知事，军策阁内部全无异议。此后，“文渊虎”之名在兵部内传播开来，谢承空文采斐然，博古通今之事，其余各部均略有耳闻。/p
    随后望着右侧脸庞稚嫩，身形削瘦的谢承宇，语气稍有加重，“承宇你这三年虽说在行伍之中晋升最快，可这军功全是人命换来的。”话语一顿，看着谢承宇的眼神更加严厉。“我请命戍边二十三年，就是为了避免大乱之后的生灵涂炭。前十几年我对那些落草为寇的叛军多是劝降，招安，多说也不过斩首几个之前叛军的将领。对于低阶军官和士兵，大都流放南疆了。这几年你倒是好，当斥候的时候，杀几个山上放哨的喽啰，当了伍长之后就敢在幽江两岸来回活动。如今身边的同袍换个五六茬了吧，曾经那些军中的精锐斥候，若不是次次为了护着你的周全，与天凌的探子搏命厮杀，怎么会落得非死即伤的下场。”说罢，老元帅猛地一拍桌子，体内气息竟有些紊乱，剧烈地咳嗽了起来。/p
    两兄弟赶忙扶住爷爷的双臂。哪怕是刚被训斥一通，一脸不服气的承宇，如今也充满了担忧焦虑之色，原来白皙的面庞变得更为煞白。/p
    几息之后，老元帅才缓缓地止住咳嗽，抬头对着承宇说道：“今天说的这些你别不在意，兵部已经出文擢升你为营千总了，只等年后兵部来人授印了。之前你管着一二百人不知人命比天大的道理，眼里只有杀敌、军功。以后你当了千总，那就是把一千个南陈儿郎的性命交到你手里了，记着凡事三思而行，谋定而后动。”/p
    在军中素有“白刹虎”之称的谢承宇听闻自己要升任千总之后，脸上藏不住的喜悦，后半句听了也未放在心上。/p
    谢老元帅一直注意着承宇的，脸上的神情全部引入眼帘。但道理多说无益，有些事情只有亲身经历后才会明白。/p
    “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时付出的代价不要太大。”谢成将心里想着。/p
    老元帅摆摆手，让两人退下。二人出去后，门外依稀还能传来谢承宇兴奋的声音。/p
    “大哥，我当了千总之后是不是就和你平级了？哈哈，等回了家又可以跟老三显摆了。”/p
    “老二，记着爷爷说的话，当了千总之后千万要谋定而后动。”/p
    谢老元帅拿出腰间佩带的一块玉佩。玉佩的格式新奇，团龙底子上刻着一把处处可见的尺子，再无其他图案。仔细一看，尺子上所刻尺度竟是完全均等，丝毫不差。双手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夫人，道理还是你更会讲一些，不然当年那么混乱的建阳城也不会让你管理的井井有条。人命大如天啊，当初建阳几万人都明白的道理，现在我讲起来怎么这么难。”/p
    二十三年前，建阳城解围之后，谢将军之妻范氏因心力交瘁一病不起，医治了三个月仍是无力回天，撒手人寰。后才有谢元帅戍边二十三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