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独

正文 第八章 门前雪

    
    早上出门的时候,天空就是阴沉沉的,黑云压得人都喘不过来气。本以为到了中午会云开雾散,哪想到天气更冷了,恐怕又要有一场阴雨连绵。
    谢家三兄弟怏怏而归,老管家看到兄弟三人这么无精打采便上前询问是怎么回事。
    谢承空挤出一个笑脸,摆摆手回道:“没事没事。我父亲和爷爷回来了吗?”
    谢富宁回答,“老爷刚散值回府,此时应该与夫人在偏房歇息。老太爷不知为何还没有回来。”
    听完老管家的答话后,谢承空道了声谢,就一手拉着二弟,一手拉着三弟,奔着偏房而去。
    谢家子弟自幼习武,身体也比普通人要强壮太多,对今天这点寒冽不以为意。可王氏出身书香世家,自幼学的是琴棋书画,女红刺绣,身子骨本就柔弱,又赶上这十几年不曾遇到的严寒,身体就有点遭不住了。谢弘武去兵部应卯前就吩咐下人在屋内放了一个小铜炉,生怕夫人感了风寒。
    等兄弟三人走进偏房,看到父亲已经换上便服,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而母亲则找了个小马扎,在铜炉边上坐着烤火。
    王氏看到他们三个走进来,闷闷不乐,便关心地问道:“你们三个怎么了,逛完庙会回来怎么闷闷不乐的?”
    还未等谢承宇开口,承空就抢先答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承宇没有买着心仪之物,所以这才有些不高兴。”
    王氏看着兄弟三人的表情,知道事情没承空口述的那么简单,可只要三个孩子没有事,她也就不再深究了。
    听着大哥都这么说了,承宇、承香也没有反驳,毕竟是因为自己没有带够银子,才错失了镯子。而谢家向来家风严谨,若是以势压人,排挤福缘商行,那被爷爷或者父亲知道了,恐怕是要禁足一年的。
    而此时谢弘武还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拿起茶盖,绕着茶杯的边缘缓缓摩擦,好似完全没有注意母子之间的对话。
    王氏用眼睛瞟了瞟端坐在正堂上的谢弘武,对着三兄弟说道:“你们看看,从回家之后就这么心不在焉的,问了好几次也不说,你们去问问,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三人听从母亲的吩咐,来到父亲面前齐声请安。
    谢弘武这才将视线拉回到三人身上,“你们三个回来啦,庙会逛得怎么样?”
    谢承香抢先答道:“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有不少摆摊做买卖的,后来天气越来越冷,很多人都被冻得受不了就回家了,所以庙会也冷清了不少。”
    听完了承香的回话,谢弘武好像想起来了什么,目光跳过兄弟三人,望着炉边烤火的妻子说道:“娣儿,还记得十六年前吗。那天正是我调职回京之时,也是这么冷的天气,后来还下了雪。”
    王氏脸上满是温柔,口气却是略带埋怨地说道:“那我能忘记吗,那天是腊月十七,正好是承香出生的日子。至于你哪天回京的,我可没上心。”
    谢弘武听出了妻子语气中的不满,右手拍拍额头,“对对,前几天刚给承香过的生日,现在转头就忘了,看来人不服老不行喽。说来还是辛苦夫人了,我记得好像是立秋时分夫人你独自从雁归城回京城疗养,我公务繁忙无法陪伴左右,至今想来仍是心有愧疚。”
    说着指指谢承香。“你小子也是顽皮,你母亲身体孱弱,而你却非要赶在最冷的那天出来。生你的时候,可比生你那两个哥哥加起来都要辛苦。”
    谢承香听后只是憨憨一笑,两个哥哥也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什么话也没说。
    谢弘武冲着妻子王氏继续说着,可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转眼间已经在京城里呆了十六年了。这十六年间看惯了宦海浮沉,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说实话,比混迹行伍中要累心多了。尤其是近些年来,朝廷内暗流涌动,若不是我有贤内助替我出谋划策,早就被这些党派的勾心斗角弄得万劫不复了。哪怕是战死沙场,尸骨无存,我也不愿意被这些表面上称兄道弟的自己人一刀刀地捅死。”
    王氏听完之后,脸上佯怒道:“呸呸呸,大过年的说什么晦气话呢,什么死不死的,大家都得好好活着,我可还等着家里这三个大小子成家立业,将来含饴弄孙呢。”
    三兄弟听完母亲这话后,脸上均是一红。尤其是已经成年的谢承空、谢承宇两兄弟,更是知道母亲接下来又有什么话等着他们了。
    “承空,雁归城陆家的那个小姑娘就不错,五六岁时就长得聪慧灵动,讨人喜欢。虽说十几年不见,可我一直听说她家可是拒绝了好几门官宦人家的亲事,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出来怎么回事了,你这个榆木脑袋还要我怎么点拨?”
    谢承香听在耳中,记在心里。雁归城陆家,他也略有耳闻。陆家家主陆佑原本是爷爷的马前卒,征讨藩王之时曾替爷爷挡过一箭,后来不知因何缘由退出军伍。本来靠军功可以领几亩良田,做一个悠闲的小佃主。谁知他却白手起家,从开始做一些跑车挑担的小买卖,到后来成为了长空郡首屈一指的粮商。陆佑崛起的这几年中谢家出力多少,恐怕连当事之人都算不清楚。
    正因为有这份情在,谢陆两家才会一直都有联系,谢承空与陆家小女儿亦是青梅竹马。只不过是谢弘武调回京城后,联系渐少而已。等到谢承空成年后,陆佑是有心促成小女儿与承空的婚事,但羞于先开口有高攀之嫌,而谢弘武在京城一直兢兢业业,对于两个孩子的婚事有所忽略,才会陷入这种局面。
    王氏说着话,眼睛却是一直盯着谢弘武。他看着妻子埋怨的眼神,知道这番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在怪罪他不关心两个儿子罢了。
    眼看着妻子要将话头转到承宇身上,谢弘武连忙轻咳两声,“夫人,两个孩子现在正是大展拳脚之际,婚姻这种事我们来操心就好了,你就不要再埋怨他们了。”
    被打断话的王氏还想继续在这件事上费费口舌,谁知谢家大管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老爷,老太爷回来了,召您和三位少爷去正厅听旨。”
    谢弘武应了一声,吩咐大管家先去前厅招待着。然后又命承空承宇回屋穿戴官服。承香没有官位在身,不过谢弘武还是让他去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等谢弘武带着三个儿子来到大厅之时,谢成将也停止了与一路同行的公公的谈话。
    跟随老元帅而来的一共是三位公公,分别来自司礼监,内官监与印绶监,皆是一身蟒红大袍,只不过官帽有红蓝之分。而刚与老元帅结束谈话的正是头戴红冠之人。
    那头戴红冠的公公见人也到齐了,清清嗓音,开始宣读圣旨,而谢家一家人齐行跪拜之礼。直至公公念完之后,老元帅朗声道:“谢主隆恩。”众人这才起身。
    谢成将带着儿子将三位公公恭送出府,中途谢弘武还想给三位偷偷塞点好处,可这三位是千推万辞,无论如何也不收这份垂手可得的外财。
    目送着三位公公远去,谢成将喟叹道:“儿啊,为父此次回京本想力保你留在京城的,没想到反而弄巧成拙,走这趟差事,千万不可马虎大意,辛苦你了。”
    谢弘武望着门前停着的几辆马车,车中所装正是皇上赏赐之物。看着一个个朱红色的贡箱被仆人抬进院内,谢弘武眼神坚毅,“我谢家受皇上独宠,若再贪享安逸,不知会沦为多少人奚落弹劾的把柄,我这一去,正是要堵上这些人的嘴。”
    说完后,谢弘武像是心领神会般摊开手,伸到身前。一片雪花飘飘忽忽地落在他的手心,瞬间化成一点雪水。
    时隔十六年,门前又下起了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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