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陈管家好像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多了。正略显尴尬之际,车子一个拐弯上了华格臬路。陈管家眼睛一亮将车速稍稍放慢“二位,看到左边这两幢房子伐?”
钱鼎章望去,只见一个颇大的私家花园,花园两侧各有一个三开二进的房子,形制都差不多,第一进是中式的二层石库门,后一进则是西式的三层小楼。一眼扫过门牌号码,分别是华格臬路212号和216号,但却共用同一个大门进出,门边还站着两个红头阿三。
“这是大户人家啊?”钱鼎章赞叹道。
“猜猜看,里面住的是谁?”未等钱鼎章回答,他自己先说出了答案“东头212号里住的是张啸林,216号么杜先生。”
“噢?”钱鼎章敏锐的注意到他对这两个大亨的用词称呼各有不同。
“这个块地皮是我们老太爷,房子也是老太爷造好,送给他们二位的。”
“黄老先生,仁义”钱逊之夸了一句。
“当年三鑫公司着实是赚了不少钞票,靠着老太爷在法租界上上下下兜得转吃得开,说日进斗金不为过,不过老太爷总归是有督察长这个官身在很多事情不好亲自下场去做,就让杜先生和张啸林冲在前面。那时候生意一片兴隆,老太爷看看他们俩,一个住在南市民国路民国里,另一个干脆到处借房子,就把手里这块地皮拿出来,造好了房子,他们搬进来,而且花园和大门刻意设计成两家公用,就是希望他们团结一心。”
“黄老先生,这份对待朋友的心思,要翘大拇指的”
“还不止呢,杜先生的老头子套签子福生,哎呀,现在要叫陈世昌陈老太爷了,当年在南市套签子卖酒酿就因为收了杜先生这么个好徒弟,现在日子也好过了。杜先生给他房子买在法租界。老太爷还特地关照巡捕房,日常要多照应照应。就是这样,这两人现在发迹了混的好了,也和当初大不同,杜先生还好,经常请安问候,每年初一拜年,第一家就跑黄公馆,然后才是他老头子陈世昌家,但是呢,原来是叫爷叔的,现在也改叫金荣哥了。。。。。。”说着摇摇头
“至于张啸林么,哼哼,仗着和俞叶封的儿女亲家,开始不把老太爷放在眼里。。。。,哎呦到了。”
父子二人下车钱逊之又悄悄往他手里塞了几块洋钱“耽误你那么多时间,买杯茶喝,买杯茶喝”
“那怎么好意思呢”
“应该的,应该的,以后没准还要麻烦你呢,再会再会”
另一辆车也随之停了下来,露醉仙何若曦周玉泉一齐下车。
在周家客堂坐定后,佣人端来茶水,周玉泉道“几位,失陪片刻”,便上楼而去。片刻从楼梯上走下来时,手中抱了好几把三弦。
“小钱啊,太先生第一次见你,也没准备见面钱,这几把旧弦子,也是我当年陆陆续续用过的,音准都不错,但和我嗓音多多少少有些不合,所以也就放在家里吃灰了。今天你来正好,挑吧,就当帮我出清存货了。”
话说得无比客气,钱鼎章知道,说书人的弦子就是吃饭傢生,能被他收入囊中的肯定不是一般货色,君子不夺人所爱的道理还是晓得的。顿时又期期艾艾说不出话来。
露醉仙见状站起来道“师兄是真心送你,你不好意思挑么,那我这个当先生的帮你挑好了”。随即走到桌子前,将几把弦子拿起来逐一试过。最终选定一把。
周玉泉一看笑了起来“这个师傅不错,一出手就把我这里最好的一把检出来,这把也是我本来想给小钱的。好眼光”
露醉仙娇笑“这把弦子,配你的嗓音不行,给小钱倒是正好,对了,我都没怎么见你用过。”
周玉泉伸手将三弦接过,手指在弦上拨弄几下,轻轻叹了口气“这弦子本来是个老艺人的,那时候我年轻在各地跑码头,一次在苏州水口乡下唱,听到台下听客讲有个老艺人叫唐正卿,眼睛都快瞎了,身边只有一个种田的侄子照顾他,日子过的很不好。那时候,我算是有点名气,也没成家,就向他们打听了地址,去看看老先生”
“去了后看看他实在可怜,就雇了车子把他拉到镇上,请他洗澡吃面,后来有留了点钱给他。算是尽了道众义务。”周玉泉摇摇头“我们这个真是苦道中啊”
“那后来呢?”露醉仙问道
“水口也算是蛮好的码头了,那个时候我周调也刚刚摸索出来,就在哪里连着唱了小半年,天天“双出百”甚至“三出百”,有钱了么,有时候就去找老头子聊聊天,请他吃双浇面。谈的多了才晓得他原来也是唱《玉蜻蜓》的,而且还有秘本。因为他侄儿务农,所以他索性就把本子给了我。我要摆他做先生,但他说自己没在光裕社出过道,算是外道,拜了他日后对我不利。”
“哎,光裕社这些个死规矩,真是害人”露醉仙不由得想到了女性不得登台的规矩,愤愤的骂道。
“是啊,没有光裕社我们说书人固然是一盘散沙,有了他们呢,也是麻烦。后来,我把在水口赚的签子钱扣掉自己的路费外,都留给老头子和他侄子,也算尽了点心意。虽然不拜师,但说好,老头子百年的事情由我操办。我走后没半年,他就去了。。。”
“等我赶过去时,他侄子已经把事情办掉了,说是老头子临终遗愿不让在麻烦我,然后就把这把三弦送给我,他年轻时也出过风头,这弦子是一位富商为他定做的,你看。”
周玉泉抚摸着三弦的轴头“你们看,这是整根象牙车出来的,琴身用的也是上好桐木,琴头上的云纹螺钿也是象牙贴花而成,喏,”说着又从身边掏出一个小小的红木盒子来,打开后放到桌子上“这琴码也是象牙。这套东西就归你了。”
钱鼎章一听那还了得“太先生,这个是宝贝了而且也是老前辈传给你的,万万不敢要,我挑个别的吧。。。”
“小鬼,阿是信不过我做先生的眼光”露醉仙轻轻一指戳在他脑门上。“你再仔细看看,为啥我和师兄都要把这把给你?”
“还没过门怎么就有霉娘腔调了”钱鼎章揉着脑门腹诽不已。(吴语管后妈后爹,叫霉娘霉爷,一看就不是好词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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