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留痕

    
    第二十五章 鸵鸟的自欺
      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馨悦过得很充实，除了专心做毕业设计就是忙着找工作。考研成绩公布后，308宿舍成员的去向也一个个尘埃落定。
      书华是全宿舍第一个签下就业协议的人，她如愿以偿地签了深圳的一家外资企业，这么一来，她就可以从此跟暗恋多年的心上人双宿双栖了。馨悦虽心有不舍，却也真心为她高兴。刘立珊选择回到家乡的一个事业单位做文职工作，虽然所学的专业无用武之地，但终于可以跟去年毕业就回家乡教书的男朋友长相厮守了。那叶没考上研究生，签在北京一家不大不小的网络公司，虽然不算太满意，可终究是和小李子留在一座城市了。韦晓芸和男朋友倒是双双考研成功，可是她因为分数的原因，只能调剂到广州的一所高校，要和曾建平分隔两地。开始的时候，她还考虑过要重考一年，可是一想到要再辛苦一年，还不是铁定能考上，最后她还是痛下决心接受调剂。反正现在交通和通讯都这么便利，三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林俐留在C市一家中型国企，意外的是大家都不看好的章伟宏居然比她更早签到一家效益颇佳的合资企业，再一次验证了学习再差的男生也比女生好就业的真理，理工科尤其如此。
      馨悦找工作的经历应该说是很有些戏剧性的。那时的就业形势远不像几年后那样严峻，但是效益好的单位竞争还是挺激烈的。那天，她和书华结伴去参加C市举行的应届毕业生人才交流会，发现以收入高、福利好、有保障著称的能源、通讯等垄断行业招聘展位前的队伍已经排成了长龙，人数大大超过其他展位。她做毕业设计时有过联系的那家国企的展位，也同样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很多人都会有从众心理，找工作的时候也一样。书华的目标锁定深圳，馨悦只能一个人在这家国企的展位前随着队伍缓慢地向前挪动。
      好不容易轮到她的时候，招聘人员看了看她的简历，又问了几个专业的问题，有些惋惜地说：“你的条件的确不错，可惜计算机专业的岗位我们一向都很少招女生。这样吧，简历我们先收下，但是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馨悦闻言有些失望，却仍然微笑答道：“既然不是绝对不招，那就说明我还是有希望的。”离开了这家展位之后，她又挑着几个相对稳定的招聘单位递了简历，也有两、三家对她比较满意，通知她去单位正式面试。
      没过多久，馨悦收到了那家企业的面试通知。进去面试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主考官居然是做毕业设计时有过联系的企业自动化办公系统客户方负责人——徐剑涛。在以往的几次工作接触中，馨悦谦虚礼貌的性格、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和优秀的专业素质都给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这次面试很自然地给出了高分。就这样，馨悦意外地被C市水业公司录取为正式员工，虽然不能跟电力、移动这些单位比收入，可也是旱涝保收，没有太大竞争压力，对于一个女生来说，算是个好去处了。
      快到五一的时候，毕业设计已近尾声，唐志扬组织了他带的两个毕业设计小组进行预答辩。轮到馨悦的时候，她一边运行程序一边详细讲解其中的核心内容，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看得出来，准备得很充分。唐志扬不时点头，似乎颇为满意。然而，在她讲解结束后，他针对程序提出的几个问题犀利无比，句句都点到了她的软肋。其实，他指出的几个问题也正是馨悦头痛的地方，因此在做演示的时候，她只是简短地一带而过，想避重就轻逃过这几处暗礁。一般来说，很少会有人注意到这些问题，可没想到，这些都逃不过他的火眼金睛。眼看躲不过，她只好讪笑着如实道来，希望他能略加点拨。姜还是老的辣，他果然不负馨悦的期望，三言两语便帮她理清了思路，找到应对的策略，直教她大为叹服。
      馨悦心悦诚服，“这几个问题让我烦了好久，想不到你这么简单就解决了。”
      唐志扬自夸道：“知道大哥的厉害了吧。”笑过一阵后，他收敛笑容，正色道：“这次是小事，过去就算了。不过以后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困难，不管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的，逃避和退缩都不能解决问题。要勇敢地面对现实，相信自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馨悦轻松地笑笑，“嗯，有道理。小女子受教了。”
    他又露出狡猾的笑容，“既然如此，你准备怎么谢我啊？”
    “要不，一起吃晚饭？”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唐志扬笑着点点头，大声叫道：“时间差不多了，今天的预答辩就到这里。没有约会的同学都去我那里吃晚饭吧。”
      课题组的大部分学生都响应号召，跟去他宿舍包饺子。男女生都有，馨悦和林俐自然也在其中。他的宿舍和成阳辉在同一栋楼，里面的陈设大同小异，只是稍微整洁些。
      既然要包饺子，当然要从头到尾自己动手。大家分完工便开始了紧张而有趣的劳动。两个北方同学麻利地用冷水和了面，然后就用毛巾盖好，说是要醒一下再用才好。唐志扬在单身宿舍楼里问了一圈，也没借到擀面杖，只好找了两个啤酒瓶代替。几个北方人都说用不惯啤酒瓶，唐志扬只好当仁不让地披挂上阵。本以为他是君子远疱厨，没想到他擀得又好又快，颇有高手风范。
      擀好皮、拌好馅后，大家开始七手八脚地包饺子，馨悦和书华也兴奋地跃跃欲试。大家包出来的饺子有好有坏，有个来自山东的男生水平最高，包出来的饺子像弯弯的月牙儿，有着整齐的褶边，漂亮极了！馨悦沮丧地看着自己包出来的几个饺子，破皮、漏馅，已经不能用次品来形容，简直就是惨不忍睹。唐志扬凑过来看了一眼，安慰道：“北方人啊，包饺子当然要比我们南方人强，因为他们常吃嘛！”
      煮好的饺子很快端上了桌，大家看着一大盆热腾腾、奇形怪状的饺子，都乐得合不拢嘴。唐志扬从自己碗里夹起一个只能称之为面皮的饺子，强忍着笑意对馨悦说：“这个肯定是你包的，其他人达不到这水准。”
      馨悦扭头一看，果然像是自己的“杰作”，不由大窘道，“好象真是我包的。”说完就把碗伸了过去，“给我吧，我自己承担后果。”
      “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唐志扬摇摇头，把饺子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着声音感叹道：“味道不错。”说完就站起身，不动声色地从盘子里找出剩下的那几个已经变成面皮的饺子，都放到自己碗里。全部吃完了，才朝馨悦挤眉弄眼地说：“家丑不可外扬！当然只能由我来帮你收拾残局了。”
      吃完饺子后，几个男生喝着啤酒，一边打牌一边闲聊。几个女生没有喝酒，只是坐在一旁聊天。唐志扬把一袋苹果放在馨悦面前，又把水果刀递给她，“吃点水果吧。已经洗过了，自己削皮。”
      馨悦忙向后缩了缩身子，“别给我，别给我。”
      唐志扬不解地问，“你不想吃还是不会削皮？”
      林俐笑着接过刀，打趣道：“还是给我吧，她有恐刀症。”
      他想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是因为手上的伤吗？”
      馨悦笑着摇摇头，“她开玩笑的，这只不过是我偷懒的借口。”
      他将信将疑地看了看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那边的男生已经连声催他快过去玩牌了。等他走开后，林俐狡黠地对着她笑，眼睛里满是狐疑，“唐老师好象对你特别的好啊，而且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整个人都活泼很多。看来你还真是有老师缘。”
    一愣之后，馨悦扑哧一笑，“你可真能幻想。他们俩大学四年同班、同宿舍，是睡在成阳辉上铺的兄弟。他已经知道我们的事了，当然会对我有些特殊照顾了。再说了，近朱者赤，他这个人那么逗，我能不受点影响吗？”
      林俐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如此。”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好奇地问道：“他和成阳辉一样是老师，怎么就不介意别人知道他和你关系非同一般？”
      馨悦低头默默想了一会儿，脸上缓缓绽开笑容，“可能是因为凡事关己则乱吧。唐志扬只是把我当妹妹，当然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成阳辉就不同了，他越是介意，越说明他在乎我，所以不希望在我毕业前有任何外界压力。”
      两人分了一个苹果，吃完又闲聊了一会儿，看到另外两个女生在一旁翻看影集，她们也把凳子挪过去一起看。几大本影集看起来也挺能打发时间的，大部分都是唐志扬的照片，记录了他从小到大的成长过程，还有一些是他的家人和朋友的照片。也有少部分风景照，色彩和取景都让人觉得舒服。当翻看到唐志扬读大学时的照片时，馨悦和林俐的目光同时定格在了一张合影上。
      这张合影应该是摄影者抓拍的，图像不算太清晰。照片上的季节是盛夏，蓝天上飘浮着朵朵白云，远近层叠的荷叶碧波连绵，托起满池媚而不妖、明而不艳的荷花，正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的好景致。照片上的女孩穿着白色T恤配蓝色牛仔裙，长发披散在身后。她正拿着一片荷叶倒扣在头上，微微仰着头对着那个他，脸上的笑容像蓝天一样明亮。而照片中的那个男子，是一个陌生的成阳辉。他略略侧头，一手替她整理有些凌乱的长发，一手拿着纸巾替她擦去额头的汗水，他动作很轻，仿佛正擦拭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贝。他脉脉含情的眼中净是无限的爱意，专注得得令人震惊！两个人就那么无声地对视，时间似乎就此停止，世界只剩下彼此。
    这样的成阳辉，馨悦从没见过。恍惚之间，她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你看，这个男生是不是很像成阳辉？”林俐低声问道，像是要确认什么。
      馨悦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照片，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木然地摇了摇头，声音像是自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听不出悲喜，“不是像，就是他。”
      林俐将目光投向窗外，呢喃道，“这个女孩是谁？我好象在哪儿见过。”似乎是在对馨悦说，也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般的低语。
      馨悦忽然转过头，求助地看向她，“你见过她？快想想，是在哪儿见过她？”
      “可是……”林俐看了她一眼，嗫喏不安地迟疑着。
      馨悦激动地握住林俐的手，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哀求的恳切，双手已是冰凉彻骨。
      林俐微叹口气，无奈地苦笑道：“还记得那年我拉你去冷饮店的事吗？那天和成阳辉在一起的，就是这个女孩。”
      馨悦目光低垂了片刻，然后轻声说：“我问过他，他说只是普通同学。”
      林俐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来，一丝担忧浮起在眼睛里，轻轻摇头说：“其实也没什么的，成阳辉比你大了五岁，以前谈过恋爱也很正常啊。他不告诉你，可能就是怕你会胡思乱想吧。”
      馨悦点点头，“也许是吧。”她迅速地翻动着手中的相册，似乎急切地想求证什么。很快又在另外几张照片里找到了那个女孩的身影，无一例外的都是蓝白两色的装扮。她重新翻到最初的那张照片，用手遮住女孩的大半张脸，只露出眉眼，“你看，我和她是不是很像？”此刻她心里已经知道答案，却仍期望只是自己的错觉。
      其实林俐早已经看出这一点，只是不忍说破。照片上的女孩和馨悦一样，弯弯的细眉下，闪动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所不同的是，她的眼神中隐隐荡漾着妩媚的波光，而馨悦的眼睛有如清泉般更为纯净。
      馨悦慢慢抬起来，然后微微一笑，“原来你也看出来了，那就不是我眼花了。”她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甜美温柔，但眼里慢慢起了一层雾，朦胧得看不清任何情绪。
      林俐不知所措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馨悦微微扬着嘴角，“其实每个人喜欢的对象往往都有一些共同点，比如刘德华喜欢的就都是长头发的女孩子。是我想太多了，对吧？”过了一会儿，她仿佛要说服自己一般，坚定地说：“是这样，肯定就是这样。”真相呼之欲出，她反而失去了继续深究的勇气。
      晚上，她躺在床上，回想着那些照片，心里满是酸涩，久久无法入睡。不知道照片中的女孩去了哪里，如果那个女孩还在，是否现在站在成阳辉身边的人就不会是自己了。而他现在究竟是真的喜欢她，还是从她身上可以恍惚看到的那个身影？身体交融的那一晚，他心心念念的“宝贝”真的是自己吗？
      见到成阳辉的时候，馨悦心里早已是波涛汹涌，表面却仍装作若无其事。她为自己的不确定感到绝望，却胆怯得连问他的勇气都没有，怕一问，就连现在都抓不住了。她选择了逃避，就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以为自己不去想，一切问题就都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