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留痕

    
    第三十一章 培训班的花花草草
      春节过后，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分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进行为期二十天的岗前集中培训。
      早上八点的时候，馨悦和王露准时赶到公司总部集合。会议室已经到了三十几个人，一时还没有人组织，但是经过半年的实习，在同一个分部的实习生早已不是陌生人，大家很自然地分成若干个小集体，三五成群或站或坐，聊的很是投机。馨悦和四厂的几个实习生坐在一起，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听他们海阔天空地乱侃，不时发出会心的笑。尽管如此，她仍然感到有双眼睛在不时地注视着自己，这让她很不自在。她有些不安地四处张望，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正和同事交头接耳不亦乐乎的王露也察觉到她的不自然，馨悦尴尬一笑，摇摇头表示没什么，然后打起精神投入到大家的闲聊中，再不去探究刚才的事。
      半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公司人事部的领导终于在两名下属的陪同下露面，其中一个是馨悦报到时见过的沈姐。大家立刻噤声，端正好坐姿，刚才还喧闹的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好像是涟漪散尽的湖面，一碧万顷，没有了波澜。另一位职员介绍了领导的身份后，领导就开始发话了。他是人事部经理，姓刘，官不算大，架子却端得十足。他首先毫无诚意地对迟到表示抱歉，然后代表公司领导表示了对新同事的欢迎和问候，一番客套性的场面话讲下来，差不多用掉大半个小时的时间。接下来，刘经理又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公司的基本情况和发展史，讲到动情处颇有几分慷慨激昂。新人们早就在报到时领到的宣传册上看过这些内容，半年的实习过程中也有了一定的感性认识，但是出于对将要服务的公司的憧憬和对领导的尊重，尽管大多数人已经开始神游太虚，可表面上都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领导讲完后，又让大家分别作自我介绍，并谈谈自己实习期间的感受。他们这些职场新人大多数都比较直率，不怎么会说漂亮话，只是简单地讲了自己的切身感受。轮到馨悦时，她也只是简短地说了自己的基本情况，甚至还没来得及等领导发问就已经结束发言。当然也有少部分玲珑世故的新人，公司对社会的重要性如何高、能进公司有多荣幸、实习过程收获有多大、同事怎样团结友爱之类的虚话一套一套，直吹得天花乱坠。馨悦和王露对视一笑，作出一副起鸡皮疙瘩的样子，显然都还不太习惯这种歌功颂德的场面，只觉得有些人说的话实在肉麻，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恐怕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学员发言结束后，领导不出所料地对新人们寄予了热切的希望，然后就在大家的掌声中离开了会议室。人事部的职员详细介绍了公司的管理制度、组织结构等诸如此类的东西，然后宣布了具体的培训日程。第一周是政治学习和职业道德教育，剩下的时间是公司的主要业务知识及技术培训，培训结束的时候还要举办一台全部由实习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演出。
      政治学习是从市委党校请来的老师上课，业务和技术课程的授课老师都是公司各职能部门负责人或是技术骨干，有部门经理、总工程师、会计师……课程安排得太多太杂，包括馨悦在内都听得晕晕乎乎，全都是囫囵吞枣、来不及消化。等培训快结束的时候，新人们感慨知识没收获多少，倒是见识了公司大半高层和精英的风采。馨悦面试时的主考官徐剑涛也在其列，现任公司项目部副经理。据从小在公司大院生活、对大事小事了如指掌的王露提供的线报，人事部的沈姐就是他爱人。
      对于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而言，岗前培训让他们暂时放下了工作的压力和对前途的迷茫，只需要听课、作笔记，仿佛单纯的学生时代又去而复返了。岗前培训的学员共有五十几名，女生大概有十几个，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同样是刚从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捻了。馨悦在大学里就是个出众的女孩，如今在男女比例失调的培训班里更惹人注目。尽管她不太活跃，表情也总是淡淡的，而且一早就表明自己已经有男朋友，可还是有不少一起培训的男同事，甚至包括两个前来授课的青年工程师或明或暗地表示好感。热情外向的王露一如既往的自来熟，很快就和男同事打成一片，虽然她不算很漂亮，却胜在性格爽朗、与人相处毫无拘束，男学员中也不乏向她示好的，但她总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不过，馨悦和王露充其量只能算是热门排行榜上的亚军、季军，培训班里最受瞩目的女孩另有其人。这个女孩叫丑菲，作自我介绍的时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一来是因为认识她之前很多人还从没听过有姓丑的，二来是因为她在讲述自己的实习感受时舌灿莲花、口若悬河。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她虽然姓丑，人却很漂亮。怎么形容呢？她皮肤白皙，五官精致，气质出众，虽然现在是初春，可厚重的大衣仍然难掩她曲线玲珑的高挑身材。馨悦在脑海里搜索了一轮，估计认识的人里只有姚晓蔓勉强可以和她一较高低。就算同性相斥，培训班的女生们也不得不公认丑菲是个绝对的美女，更不必说男生们全都眼冒桃花，齐齐惊呼“哇，美女！”一开口就更有吸引力了，清亮而略带慵懒的声音富有磁性，就像一瓶冰的恰到好处的红酒散发着迷人的味道。后来，馨悦了解到她从大学起就一直在电台做兼职主播，怪不得会有那样的好口才和从容自信的气质。
      丑菲能说会道，又很善于察颜观色，和人相处时就像嘴里抹了蜜一样甜，什么好听就挑什么说，脸上也总是挂着有些模式化的甜美笑容。对此，王露一针见血地称之为“虚伪的假面”，虽然这其中不排除女人嫉妒的天性作祟，可也在一定程度上概括出了丑菲的性格特点。尽管如此，她却仍像磁铁般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不光男生挪不开眼，就连女生也不时又羡又妒地打量她。
      初见丑菲第一面时，馨悦就本能地觉得这个女孩子和自己绝非同类，她一向不习惯和太过圆滑世故的人交往，而丑菲恰恰是这种类型，不过对方似乎也对她不太感冒。两个人毕竟只是普通同事，没有过多的交集，再加上馨悦一直认为各人有各人的处世哲学，可以不认同，但是不代表就可以因此否定或攻击别人的为人处世，因此相对于其他女生的排挤或刻意示好，丑菲反倒更乐意和淡定平和的馨悦打交道。作为培训班里公认最抢眼的两个女孩，风格迥异的两人并没有像大多数人预料的那样针锋相对，虽然说不上相交甚欢，却也相处愉快。
      当两个以上的女人聚在一起，自然会对周遭的男人品头论足，编排座次。排在榜首的人叫郑星榆，是北京某所名校毕业的研究生。据说他专业基础扎实、为人谦虚好学，又是学的对口的给排水专业，在面试的时候就被总工程师看中，列为重点培养对象。所以他只在水厂实习了一个多月就被调到公司总部，直接跟着徐剑涛做项目了。聊起这些的时候，好几个女孩脸上都泛起可疑的红晕，一副心生向往的样子。但也有持不同意见的，王露就对这个排名颇为不满，“真是历史的倒退，这种白面书生型的眼镜男居然也评上班草了。”尽管话说的有点损，可也不算太偏离实际。郑星榆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帅哥，外貌和身材都只是一般，但他有着宛如学者般斯文优雅的气质，笑容明净、眼神柔和，鼻梁上架着的无框眼镜让他看起来更添几分书卷味。其实馨悦已经见过他，他曾经作为总部的技术人员到四厂指导过滤池改造项目。两个月的工程期里，他们不止见过一次，偶尔也会聊上几句。他说话的时候总是温文有礼，和人相处时气度沉稳、谦让平和，给人的感觉就像流水一般不急不徐、清爽无比。只不过那时馨悦并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甚至没有打听他的名字，更不知道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新人，现在到了培训班才算是真正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然而在接触过郑星榆的另一面之后，馨悦才发现他是如此动静皆宜，不得不重新评估这个人。
      这天上午课间休息时，馨悦站在走廊上打电话，可是手机里传来的还是“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她不禁微皱了眉头，这几天成阳辉一直没开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胡思乱想一通后，她感觉到有人正注视自己，一抬头恰好对上郑星榆沉静的脸，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两个词。
      他有些猝不及防地略移开目光，脸上的微笑却更深了几分，“给男朋友打电话吗？”
      馨悦没来由地红了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是啊，不过他关机了。”
      郑星榆若有所思地轻轻“哦”了一声，然后不经意地问：“今天下午我们和公司足球队踢友谊赛，你会去看吗？”
      其实她早就听王露说过，培训班一些兴趣相投的男学员经常在公司总部附近的球场踢足球，最近公司的足球队还主动邀请他们踢友谊赛。但她对足球一窍不通，全无兴趣，也就没往心里去。现在听到郑星榆提起，她才想起好象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我对这个不是很感兴趣，不一定去。你准备去观战吗？”
      他刚要开口，上课铃响了。馨悦立即说：“上课了，我们进去吧，以后再聊。”郑星榆略感无奈地笑笑，跟在她身后进了教室。
      下午，下课铃声一响，馨悦像平时一样收拾好东西就往门外走，准备坐公司的交通车回四厂。还没走出几步远，就听见王露追了出来，“等下有足球赛，你不去看吗？”
      馨悦摇摇头，慢条斯理地说：“我又不懂足球，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王露瞪她一眼，又摆出一副义正词严的面孔，“那怎么行，你也是培训班的一分子，要有集体荣誉感啊。”
      “可是我……”馨悦有些理屈词穷，虽然心里还想推辞，可是“集体荣誉感”这顶大帽子压下来也不轻松啊。
      “去吧去吧，就当是陪我。”王露根本不给她反驳的机会，一把夺过她肩上的挎包，又迳自抓起她的胳膊，半拖半拽着她往外走。   馨悦一脸无奈地跟着王露来到足球场。比赛还没正式开始，身穿白色球衣和蓝色球衣的两支球队刚刚上场，但围观人群已经是一片沸腾喧哗，以年轻女孩为主的啦啦队更是尖叫连连，热情绝对不亚于粉丝见到偶像时的激动。王露眼尖，很快就发现了培训班其他学员的身影，她们俩刚和大部队汇合，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她们所在的位置视野相对较好，馨悦努力地试图集中注意力，盯着赛场上奔跑的身影，可还是对球场上的激烈拼抢提不起兴致。她把视线转向四周，看到场边不少年轻女孩一脸专注，比赛进行到紧张处更是尖叫连连，似乎比真正的球迷还要全情投入。
      似乎感觉到了馨悦的惊讶，王露歪着头看了看她，促狭地笑道：“意外吧？别以为她们真的是在看足球，其实她们跟你我一样，都对足球一窍不通。不过是打着看足球的旗号，光明正大地看帅哥。”
      馨悦抿嘴笑道：“这么说你也是借足球之名，行好色之实了？”
      王露无言地翻了个白眼，又转回头专注地看向球场，脸却难得地有些泛红。牙尖嘴利的王露居然也会哑口无言！一向不爱管闲事的馨悦也按捺不住好奇，追随着她的视线去锁定她注视着的那个身影。那是个高大帅气的男子，黝黑皮肤衬映白色球衣，掩不住的狂放热烈。馨悦打趣道：“果然不是凡品，怪不得某人动了春心。”
      王露红着脸作势捶她一拳，“讨厌，只不过是认识他，才多看几眼，别说得那么龌龊。”
      馨悦推了推她，戏谑道：“脸都红成这样了，不止是认识这么简单吧？”
      王露装作没听见，脸上的红晕却更深了。馨悦还想再开玩笑，王露突然指着赛场大叫：“快看，郑星榆进球了。”
      馨悦咂舌，“他也会踢球？”
      “何止会踢，他还是培训班的足球队队长呢。”王露一脸鄙夷，“你呀，哪怕把对男朋友的心思分一点点出来，也不至于这样无知啊。”
      馨悦心虚地噤声，疑惑地看向场上，很快就在王露的指点下从一堆蓝色的身影中辨认出郑星榆。他在球场上振臂高呼、指挥着大局，同时与众人一起，不停奔跑、挥洒汗水，尽情释放着青春的活力和蓬勃的朝气。馨悦不由地呆住了，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郑星榆不戴眼镜的样子，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竟显得说不出的张扬洒脱，文弱书生的形象完全被颠覆，分明是个如阳光般灿烂的开朗大男生。尽管她看不懂足球，但不得不承认，球场上的他意气风发、神采飞扬。
      球场上的厮杀越来越激烈，馨悦却实在提不起兴趣，又不忍再干扰王露欣赏美男，只能和同样百无聊赖的丑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好不容易等到中场休息，突然看到郑星榆跑过来，爽朗地笑着，“你来了！什么时候到的？”汗水顺着他的头发下滑，白净的脸颊因剧烈运动而泛红，明亮的眼睛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馨悦微笑着说：“开场前就来了。”她不动声色地退后半步，以免汗水会甩到自己身上。
      一旁的王露凑过来戏谑道：“郑大才子果然视力不好，就算没看到我，总该看到我们的丑菲大美女啊。”
      郑星榆一脸从容，“丑菲是啦啦队的队长，我早就知道她会来，当然不用问了。”他停了一停，继续说：“球赛完了两个队会有聚餐，你们都一起去吧。王露，到时候我给你敬酒赔罪怎么样？”
      王露和丑菲都点头同意，只有馨悦还有些犹豫，她打算去一趟H大，看看成阳辉为什么连着几天都关机。
      “去吧去吧，你不去我多孤单啊。”王露着急地晃着馨悦的手，郑星榆也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馨悦思忖片刻，终于点头，“好吧，恭敬不如从命。”
      下半场比赛开始没多久，馨悦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看显示屏上的号码就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一通话才知道成阳辉的手机前几天坏了拿去修理，所以才没开机。
      结束通话后，她一脸歉意地对王露和丑菲说：“男朋友约我吃晚饭，我得先走了，记得帮我跟郑星榆道个歉。”
      王露面露不满，“你怎么这样啊，男朋友一句话比圣旨还管用，太重色轻友了！”
      馨悦满脸堆笑，“我们好几天没见了，你就原谅我这次吧。”然后，她又凑近王露耳边低语，“那个绝色肯定也会去，我可不做电灯泡坏你好事。”
      王露脸上一红，语气软了下来，“滚吧滚吧，去会你的情郎吧。”
      一直没作声的丑菲突然淡淡地说：“男人不能宠的，对他太好，他反而会不珍惜你。”   馨悦笑得一脸甜蜜，“才不会呢，我对他好，他心里都有数，自然也会对我更好。”
      看着馨悦脚步轻快地离去，丑菲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转回头看向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