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起昨日, 秦沁气恼, 眼底流露出森森寒意,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若说这事那郑嘉没参与进来,我却是打死也不信的。”
六月端了一盆子清水过来,秦沁将沾了泥土的双手放入盆中, 用帕子仔细洗净,一盆水就呈现出泥土色。
“不是哥哥说你, 小时顽皮便算了,这会都成了大姑娘了,怎的还如此脾性?哥哥一回京都, 净得知些你与哪家小姐结了梁子的消息, 这个兄长可真真是难做。”秦渊半开玩笑地打趣,挪了挪身子,却险些一脚踩死秦沁刚刚栽下去的花苗。
秦沁压根不想同他说话,越过他就待回屋, 秦渊亦步亦趋地跟着道:“小姑奶奶, 母亲不在你就净折腾我吧。”
“哥哥得了消息, 那宁静止被禁足,而郑家在朝中无甚地位,都不会随圣上去避暑山庄,你大可安心了。”
秦沁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望着仍跟在身后的秦渊道:“我也不想去。”
她算是看清楚了, 这是一场大风波, 单看萧河数次提及去了避暑山庄便能让镇北候府心甘情愿退亲就知晓, 留在府里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秦渊观她神色不似开玩笑,挠了挠头:“这是为何?你不是一直向往去围猎时大展身手一番?”
秦沁在前厅的雕花椅子上坐下,有小丫鬟乖觉地给他们上了茶,秦渊抿了一口,眉间舒展开来。
“小妹倒和殿下品味一般无二了,也喜欢喝这君山银针了?”秦渊大大咧咧地开口,放下了茶杯。
秦沁嘴里的那口茶水顿时吐也不是咽也不是,险些被呛到:“莫胡说,品质好的茶我都喜欢。”
秦渊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倒是也没纠结在这上面,只道:“你先前说不想去,也不是不可,只怕殿……公主会好生郁闷一段时间。”
秦渊及时改口,却也是出于私心,想劝劝秦沁。这可是个培养感情的绝佳机会。他身为兄长,却也时常忧心护不住秦沁,可若是太子,便完全不同了。
他作为局外人,自然看得明明白白,自小到大,秦沁所闯的祸十之八九都是太子出面解决,倒是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哥哥,没帮的上什么忙。承恩公府瞧着是日益衰落了,他一个骠骑将军所能做的便是为圣上手中利刃,征战沙场。而现下武氏回了武国公府他不忧心,唯一心心念念的便是自己这个随心所欲的胞妹,左右都不放心。
他眯了眯眼睛,想起那日午间,萧河背对着他,一半侧脸浸在阴影里,他说:“孤保证,绝不会委屈她半分,从今日起。”
秦渊心里震动,萧河堂堂一国储君,何须向他保证些什么?虽深有感触,却仍不松口:“太子妃之位,于她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束缚。”
秦渊也是一根筋的性子,旁人若是得了这等承诺,早就喜得沐浴焚香谢祖宗保佑了。
萧河豁然回身望他,眼底森寒,令他这等长期与死神打交道的大将都生出了惧意,他逆光前行,一字一句说得悠远而寒凉:“束缚?若太子妃大选之前,她还未对孤生出情意,孤便是绑也绑了她回东宫。”
说完,连看都未看满脸狰狞的秦渊一眼,直直走出了那一条宫道,待到了宫道尽头又嗤笑出声:“太子妃能受人质疑诟病,那皇后之尊呢?谁敢?”
秦渊细思恐极,只能长叹一声,也不知是福是祸。
秦沁生出一股无力感,她以手托腮道:“表哥会一同去吗?”
话刚问出口,秦沁就恨不能给自己一个嘴巴子,问的什么呢?
秦渊神色复杂,觉得心口有些闷,半晌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来:“殿下也会去的。”
秦沁小脸皱成一团,一双美目在秦渊身上打量:“那哥哥你也会去的吧?”
秦渊挺直了腰板,感觉受到了重视,朗笑道:“哥哥与镇北候府负责保护圣上的安全,自然也会去的。”
秦沁狡黠一笑,半月可是交代她务必把自家秦大骗过去,她倒是乐见其成还捞了不少好处。
想到这里,她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自家的木头哥哥。
“哥哥可有心仪的女子了?”秦沁试探地问,声音软了下来,如猫儿一般甜糯。她凑到秦渊身前,水漉漉的杏眸里满是笑意。
“你说甚么呢?快莫胡说。”秦渊的笑意凝在了嘴边,黝黑的脸庞泛起点点可疑的黑红色,此刻听了秦沁的话,粗声粗气地答。
秦沁瞧这样子,心道不好,想起半月那一脸的憧憬,她觉得有些心慌。
于是凑到秦渊身边扯了他的衣袖,撒娇地拽着晃动,嘴里也是连哄带骗:“好哥哥,这里没旁的人,你且告诉我了吧,我也是忧心你呀。”
秦渊这会子完全不为所动,憨厚的脸上露出傻傻的笑容,问起却闭口不言,怎么问也无果,秦沁只好作罢。
待用了午膳,秦渊便细细地与她讲去避暑山庄的事宜,特别嘱咐她圣上面前不得无理放肆。
秦沁一一点头应下了,孰轻孰重她自然知晓。
待该说的都说完了,秦渊难得地感慨道:“真是多事之夏,先是这避暑山庄之游,还不知会死多少人,回来后又要开始选太子妃,当真是风云变幻啊。”
秦沁猛地抬起头来,怀疑自己听左了,稳了心神问:“选什么?什么太子妃?”
秦渊暗自叹了口气,直道萧河好手段,又心有不甘,装作没见到秦沁那捉急的样子,亲自拿了帕子给秦沁示意她擦擦嘴角,这才悠悠开了口:“自然是太子妃,你表哥年岁不小,是时候选太子妃绵延皇室子嗣了,难不成还真天天守着你过日子不成?”
秦沁一阵呆愣,手里雪白的帕子径直掉到地上染上了灰尘也无人去捡。
秦渊观她脸色,状似安慰地摸摸她柔顺的发丝道:“你表哥不是常人,身边无人伺候冷暖,自然是不行的,太子妃之尊,早早就要定好。”
秦沁最后都不知是怎么笑着把秦渊送出去的,只觉得脸僵硬得很,一回到里屋便吩咐夏霜夏雨锁了院门。
“小姐这是怎么了?脸上这样苍白,可是累着了?”夏雨见了,有些忧心地为她按摩肩部。
秦沁疲惫地摇了摇头,觉得手都抬不起来了,心里满是怒气,秦渊的话一遍遍回想在脑海里。
太子妃!他将要太子妃大选,那还那般撩拨她做甚?见了鬼的琴瑟甚笃,期颐偕老,太子妃选下来后,她还算个什么?
“小姐上床小憩一会吧,奴婢给您解了发?”夏霜皱着眉征求秦沁的意见,待她点头后便解下了秦沁头顶的发饰。
夏霜把解下的簪子和流苏头饰放进妆奁盒里,一时间流光溢彩,看得人眼发直。
最后一根暖玉簪被取下,秦沁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后恨恨掷到地上,那玉簪滚了几滚,碎成了几段。
“小姐,这是?”夏霜有些不解,不知该不该捡回来。
“去把那颗夜明珠拿过来。”秦沁心里憋着一股气,她抬眸,望着放置在盒中的硕大夜明珠,心里哽得难受,动了动手指吩咐道。
夏雨又捧来那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磕着碰着这价值连城的宝贝。
秦沁盯着那夜明珠出神,这是她垂涎了许久去东宫向萧河讨来的宝贝,为此还请他吃了一顿饭,如今想来,端的是讽刺极了。
秦沁脾气一上来,心里酸胀说不清什么滋味在作祟,夺了那夜明珠就往地上砸,哗啦啦的声音,那夜明珠碎了一地。
“小姐这是怎的了?你快去把地面收拾了,免得等会子伤着了小姐。”夏雨反应快些,回过神来对着一脸心疼的妹妹说。
秦沁深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格外的冷,一双杏眸里的光芒渐渐灭了下去,她格外冷静地喊退了她们:“都不用忙活了,我想歇会。”
待夏霜夏雨合珠帘时她又开了口,声音不似往日活力,倒染了一丝明显的怒气:“把太子殿下的东西都收了丢了,这沁园里一样东宫的东西都不得留下。”
夏霜与夏雨双双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现下也不好多问,只好默默把珠帘合上,让外边做活的声音都小点。
秦沁却没躺在床榻上歇息,而是跌坐在软凳上,脑子里念头纷纭,一方面想起那日他口口声声说旁的事交给他,不用忧心,一方面又是秦大语重心长的话语。
秦沁眼神慢慢移到地上的夜明珠碎片上,这些碎片在细碎的光线里熠熠生辉,只是再也不是那颗万人瞩目的夜明珠了。
内室里早早摆好了冰盆,散发着冷气,明明大热的天,秦沁却觉得如处寒窖,纤细的手平放在袄裙上有些发抖。
寒凉过后接踵而至的是滔天的怒火,足以焚烧人的理智。那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心悦已久,却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若不是自己从秦大那听得,还不知会被瞒多久!
却是装得那样天衣无缝,她竟毫无所觉。
秦沁右手摸到自己嫣红的唇瓣,想起东宫书房里那个清浅的吻,平静得有些冷漠,如玉的脸庞像是一座冰雕,眼里无甚温度。
平躺在软和的床榻上,秦沁难免胡思乱想些什么,但她也是果决之人,闭了眼睛,发觉眼角有些湿润,于是胡乱地扯过锦被盖住自己,睡得极不踏实。
而她对此番避暑山庄之行,也毫无期待之感,只盼着萧河真能解决了与镇北候府的亲事,到时就两不相欠,各自安好。
这日天还未亮,秦沁就被满脸急色的两姐妹催醒来,睁着惺忪的睡眼,配合着穿上繁复的服饰,就连头上,也郑重地用了一副红宝石头面,沉甸甸的颇有分量。
夏雨一边温声温气地与她说话一边灵巧地忙活着,一向镇定自若的脸上也现出一丝紧张。
“小姐可别睡着了,咱们还得赶着在皇宫午门口集合,少爷已经在外边催了。你们,加快点动作!”夏雨也不由得加快了手里的动作,一边扭过身与秦沁说话。
秦沁看着她们如临大敌的样子,安抚道:“不急,宫里贵人们不会那般早的,我们完全来得及。”
秦沁不止一次跟着三公主去过避暑山庄,每每都是天亮时分才登了马车,这时辰看上去还早得很,是以丝毫不急。
夏雨给秦沁着了一件紫罗兰色收腰振袖的长裙,腰间系着一根鹅黄的腰带,显得既庄重又不失灵气,秦沁眼神清澈得如同初春融化的冰水,与这身衣服相得益彰,让人眼前一亮。
最后又在秦沁眼角贴了一枚桃花样式的花锚,衬得眼底那颗泪痣越发娇艳,一个上挑的眼神,足以魅惑众生。
此次承恩公府去的人便只有秦沁两兄妹,秦大骑在马上,秦沁施施然登上马车,那马车便缓缓向着皇宫方向驶去。
天色尚未亮起来,气温还有些低,冷风吹进来秦沁便没了困意,微微歪在夏雨肩头出神。
等会子,又避免不了见面,越想就越是心烦。
马车颠簸了一阵子,就慢慢停了下来。秦沁掀开车帘,看到了刻着许多标志的马车,早早地就等在了这,算起来,他们算是晚的了。
朱红色高大威武的宫门开了一半,被重兵守住,秦渊跳下马车,与周围官员寒暄几句,便大步走向那些看守宫门的士兵道:“好好守着,不得懈怠。”
秦沁了然,原这就是秦大手底下负责守卫帝王安全的士兵,果然一个个精神饱满,气冲云霄,皆是虎狼之师。
许是秦沁凶名太盛,这许多人家的小姐,都未上来与秦沁打招呼,确是刻意孤立了她,秦沁也正巧懒得应付。
过了一会子,秦大走到秦沁马车帘外,压低了声音道:“小妹,太子殿下来了。”
秦沁皱眉,这会子宫里的帝后、嫔妃以及皇子公主都还未出来,萧河怎的会这么早?
却听见周围声音都大了起来,多是一些奉承请安声和一些细小的窃窃私语。
掀开车帘一望,就撞进一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里,萧河长身玉立站于车外,秦渊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下来行礼,毕竟周围这么多人看着,一个不好,便是被言官参了一本都不知晓。
秦沁憋屈得很,面上虽无甚表示,实则十根芊芊玉指都拽紧了衣角,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就上前质问声讨了。
想归想,好歹还是下了马车,规规矩矩行了个大礼:“臣女请太子殿下安。”
秦沁声音沁冷如十二月里的冰水,行的礼更是丝毫不差,这下不止萧河冷了脸色,饶是秦渊,都觉出什么不对来。
覃宇跟在主子后面,听了秦沁这一番话,瞌睡彻底醒了,心里暗叫不好,这两位别是又闹什么矛盾了,受苦的可是他。
秦渊则默默退了一小步,摸了摸鼻子望着青白的天空,显然也不想掺合进去怕被萧河误伤,那就万般不值了。
“起吧。”萧河定定瞧了她的乌发半晌,按耐住想揪她起来问个清楚的想法,沉沉叫了起。
“谢殿下。”秦沁瞧都未瞧他一眼,伸出手由夏雨扶了起来,默默地退到了一边,摆明了与他划清界限的样子彻底刺激到了萧河。
萧河凌厉的目光直往秦渊厚实的脸上扫,秦渊摊了摊手示意他也不知是怎的回事。
秦沁头顶的红宝石头面遮住了她清亮的眼眸,看不出旁的什么表情,却瞒不过萧河,他对她是再了解不过,怎会不知她在刻意疏离自己?
当下就差点找人把这群碍眼的人都撵走然后捉着她好好问清楚,分明前几天还好好的,虽然害羞却并不抗拒,她明明心悦他!眼下这般却是为何?
前功尽弃?
萧河想到某种可能,目眦欲裂,藏于袖袍里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背上一根根青筋直现,昭显出主人此刻的心情。
覃宇在后边看得心惊胆战,直道不妙,原想着殿下一早便挂了笑容兴冲冲地来找这秦小姐,末了却得到这样的态度,还不知晓得气成什么样子。
这世间,情之一字真是害人!
秦沁心底也不好受,眼角瞥过他明黄色的太子蟒袍,心里还是做不到毫无波澜,直酸得冒泡。怕是过不了多久,站在他身侧与他并肩的,便是别家的大家闺秀了吧。
秦渊瞥到周围或嫉妒或不满的眼神,呵呵一笑,挠了挠头打破这凝固了的气氛,对着萧河躬身道:“殿下,镇北侯府已到了,殿下同臣一道去望望此次负责守卫的士兵吧?”
萧河不置可否,眼神却灼热地黏在秦沁身上,直盯得她后背发麻,手心沁出一点冷汗。
“走罢。”萧河最后收回视线,嗤笑一声,像是在自嘲一般,大步去了正北方向。
秦沁这才觉得压力一松,虚虚地松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盯着萧河身上那条张牙舞爪的蟒,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她知道,萧河也动了真火。这么多年,不止萧河了解她,她同样知晓他那一声轻嗤中含了怎样浓烈的怒火。
可他气什么?气到嘴的鸭子飞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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