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河走了, 秦沁便上了马车,车帘外有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一女子声音娇娇气气, 似是不经意地说起:“世人皆言殿下对秦沁这个表妹多有爱重, 今日一看倒不尽然,见了不也照样得行大礼称呼一声殿下?”
那女子身旁有人轻笑着附和:“姑娘说得可不就是?偏她要将自己当回事,也不怕旁人笑话。”
她们说话声音不大, 却恰巧飘进承恩公府的车帘里, 秦沁听了个清清楚楚,若是以往,早就翻脸了。可如今,未免殿前失仪, 想要激怒她,也得望望她同不同意演这出戏。
倒是夏霜, 听了这话只气得小脸泛白, 就欲掀了帘子, 秦沁伸手拦住了她:“干什么去?”
“小姐,她们欺人太甚!”夏霜坐不住地跺跺脚,有些恨恨地咬牙。
“放肆,小姐都还未说话, 你嚷嚷个什么?出去又要坏事。”夏雨瞪了一眼做事毛毛糙糙的妹妹,夏霜这才没说话了。
秦沁低头拨弄着自己晶莹青葱的指甲, 长长的青丝遮住了正脸, 看不出什么表情。
“帘外那两人是哪家的?”秦沁开口, 声音里无波无澜,云淡风轻丝毫不气。
夏雨这才轻松了一口气,偷偷将车帘掀开一块,仔细辨认了才道:“小姐,是工部侍郎之嫡长女,宁静止的姐姐,名为宁静好。”
“另一人却是她们府上的表小姐,前来投奔亲族的,没见过世面,小姐不必与两人一般见识。”
秦沁点头,一双杏眸里凶光乍现,半晌才低沉地笑了笑:“小雨儿,我的鞭子可带了?”
秦沁的那根软鞭基本日日带在身边,由夏雨管着,这番一问,夏雨迟疑了半晌道:“小姐,此种场合,实在不宜动手,若小姐实在气急,可待到避暑山庄了找个时机吓唬吓唬。”
秦沁自然知晓,她还没那么蠢被人当枪使,只平日里抽就抽了,左不过名声臭一点挨一顿骂罢了,他们还真以为万事皆由他们想的来?
“我自然是知道的,且拿了来给我。”秦沁声音里带了点不虞,夏雨暗叹了一口气,只得将那条气势惊人的软鞭交至秦沁手里。
帘外那两人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将秦沁逼出来不罢休,且周围如此多的大臣看着,她们越说越起劲,摆明了有恃无恐,逼着秦沁咽了这口气下去。
可惜她们低估了秦沁的胆量,秦沁与半月并称京都双霸不是没有理由的。
帘外声音还在继续,那女子声音变得尖刻起来:“下下月太子妃大选,待选下来看她还有甚么脸面,日日在殿下面前晃悠?”
虽是这样说,言语间竟似将太子妃之位视若囊中之物,志在必得。
“依我说,大姐姐你出生名门,聪慧可人,必定长侍殿下身边,哪像别人,空有一身能撒泼的本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骂街的泼妇呢!”
这话莫说是夏霜了,便是一向能能耐的夏雨都皱起了眉心,生了火气。
“不过是一个表姑娘,谁给她的那般胆子?”夏雨愤愤地嘀咕,恨不能掀了那车帘骂回去才好。
秦沁轻轻惦了掂手中盘旋的长鞭,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一把掀开了车帘。
帘外声音戛然而止。
秦沁从帘外露出整个脑袋,杏眸微挑,厉色逼人,眼角的那颗泪痣又添了几分妖媚,即使天还未全亮也遮不住这盛极的容颜。
宁静好瞧见她不羁的笑容和皓腕中不时舞动的长鞭,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声色厉茬道:“秦沁你想作甚?这么些人看着呢!”
秦沁戏谑地将两人从上至下打量一遍,闻言抬眸望了望四周,轻笑了笑,声音无比轻柔:“哦?你见我何曾怕过这些?”
那工部侍郎府里的表小姐生得平庸无奇,大抵是不知京城形势,跟在宁静好身边作威作福惯了,当下也无惧秦沁,只觉得她美得张牙舞爪太过耀眼,看着就让人想毁了才好。
她挡在宁静好身前大声道:“你是哪家的?可知我大姐姐是谁?”
秦沁闻言,轻蔑一笑,青葱的手指指向一侧脸涨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宁静好道:“这样?那我还真不知她宁静好算个什么东西!”
秦沁这话说得不留分毫颜面,那宁静好盯着她艳极的容颜,恨得咬牙切齿,感觉周围大臣全在嘲笑自己:“秦沁你别太嚣张,天子脚下你竟敢如此放肆,当真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吗?”
秦沁懒得跟她玩这等文字游戏,不奈地挥手:“你无事作甚往我承恩公府马车前凑作甚?你工部侍郎的软轿离着也有些距离吧?大家都是明眼人,故意寻衅才是挑战天子威严吧?”
宁静好的眼神如毒蛇一般,就是因为这个秦沁,自己妹妹不过递了张请帖邀她参加诗词会,就被无故禁足,无缘于避暑山庄之行,她哪能不气?不想这秦沁居然狂妄至此,丝毫不将这周围大臣放在眼里。
秦沁冷了眸色,颜色姝丽如同地府勾魂的鬼差,她带着冷笑开口:“我数三声,数到一你还未乖乖离开,就且看看我这鞭子能否抽花你那张臭脸。”
宁静好被她说得羞愤欲死,而她身边的表小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再说话,瞧着秦沁手里缓缓舒展的鞭身,惊出一身冷汗。
这京城竟还有这般刁蛮不知礼的大家闺秀?!
秦沁瞧着宁静好死死撑着不走,周围有大臣隐晦地瞥过来,都不想淌上这一趟浑水,竟都装作没见到一般。
“不走?”秦沁玩味地念叨,手腕上盘着的火红长鞭随她心意,长长的鞭身蜿蜒到车外,吓得两人瞳孔一缩。
秦沁也觉得烦躁,这宁静好怎么回事?这牛皮糖一样的赖着不走,莫不是真想找打?
秦沁脸上显出不奈,娇糯的声音带着森森寒气:“三!”
在这声音下,那个所谓的表小姐缩了缩身子,倒退了一步。
“二!”秦沁声音缓慢,脸色变得阴沉下来,余光瞥到午门方向急急过来两三人,秦渊一马当先大步赶来,却仍还隔了一段距离。
那个表小姐瞧她不似说着玩玩,却是要来真的,顿时慌了神,扯住面色苍白的宁静好的衣袖,眼泪只掉,全没了方才嚣张的劲儿:“大姐姐,我们走吧,不与她一般见识。”
宁静好身子摇摇欲坠,也是看到了赶来的萧河一行人,一颗心早就飞了起来,哪能放过这个机会?当下心一横,叫嚣着道:“秦沁你有本事真的抽过来,也只会吓吓人罢?”
秦沁哪里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当下手腕高扬,那根火红的长鞭随之舞了一圈,发出的劲风刮得宁静好脸生疼,当下就后悔不该激怒了她。
“一!”秦沁把握好分寸,那鞭子看似下得极重,实则擦着宁静好的身侧而过,用劲极为微妙。秦沁心中无奈,她倒想真的把人抽了,可这天子脚下,出了这等事,那工部侍郎并非善茬,还不逮着机会给琼晋帝哭一场?
自家秦大肯定会被气死,再者,为了这么个人,脏了自己的鞭子也是不值,只能出此下策。
“啊!”宁静好见着鞭子带着劲风从头顶劈下来,当即吓得尖叫不止,鞭影还未抵地,便被一只大手稳稳捉在手里,有嫣红的血迹顺着鞭身蜿蜒而下,低落在地面上。
而此时,秦渊一行人也已赶到,见了这情形,松了一口气,但面色仍不好看,沉声道:“胡闹!还不下来给这位公子道歉!”
与秦渊同时赶来的萧河一言不发,沉沉地盯着秦沁张扬的侧脸,继而将目光投在哆嗦着还未回神的宁静好身上,眼里满是嫌恶。
秦沁也有些讶异,她本就没想动真格,这是哪里冒出来一个人将她的鞭子硬接下了?虽她只是吓吓宁静好并未使多大的力,可这样徒手接下来也是极为肉痛的。
那男子吭都未吭一声,见着有人来了便收回滴血的右手,并未将事情闹大。
秦沁缓缓从马车上走下,对萧河灼热的目光视若无睹,直直走到那男子面前,虚虚行了个礼:“秦沁下手有失轻重,公子无事吧?”
那男子这才抬起头来,却是肤呈古铜色,身形修长,剑眉星目颇为俊朗,右手还在滴着血珠,见秦沁望来,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秦沁皱了眉,细细地盯着那张略有些熟悉的面庞,思索了好半晌,才道:“魏小白?”
那男子嘴角抽搐了一下,不再看秦沁,转而对着萧河拱手行礼:“臣宁王世子魏延见过殿下。”
萧河眼神在他和秦沁之间游移,脸色已是风雨欲来,沉沉道:“不必多礼。”
秦渊吃了一惊,想不到此人就是那格外低调平常见不着人影的宁王世子,当下也肃了脸庞道:“见过世子,臣妹顽劣,伤了世子,望请世子赎罪。”
魏延轻咳一声,无所谓地摆摆手,手掌上的痛对他来讲,不值一提,当下就道:“将军言重了,秦小姐也只是与这位小姐闹着玩儿的,并未有意伤人,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一旁的宁静好听了这话,张口就欲反驳,却被秦渊与萧河的眼神怔住,呐呐道:“……是,是闹着玩的。”
太子一来,周围的大臣也都来了,这些人莫不都是人精,太子摆明了要护着秦沁,宫里还有一个皇后和嫡公主定是站那边的,更何况还有一个秦渊在旁虎视眈眈,当下就扭转了口风。
听闻了此事的工部侍郎捏了一把汗,带着已经傻了的宁静好像太子和魏延请罪,直道自己管教不严,只字不提秦沁的错处。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秦沁倒是没忘了朝如落汤鸡般的宁静好与那表小姐报以一个友善的笑容,让人哭笑不得。
待得周围大臣散去,秦渊才恨恨皱了眉头,怒斥秦沁道:“这才一会,你怎的又惹上了这等事?当真是要气死我不成?”
秦沁倒是没说话,望着与萧河站在一起的秦渊,心里梗成一团,深深吸了口气,朝秦渊福了福身道:“哥哥教训的是,是秦沁不知好歹、不听人言,望哥哥惩罚。”
秦渊脸上的怒气戛然而止,何曾见过对他这般疏离冷漠的秦沁?当下就有些不知所措,伸出的手也被秦沁巧妙地躲开,当下睁着一双虎目,欲哭无泪:“小……小妹,哥哥未曾怪你,莫要气了。”
身后的萧河手掌紧握成拳,咯吱作响,将身后的覃宇吓了一跳。
什么不知好歹,不听人言,压根就不是她秦沁对秦渊所说,而是对他!萧河狭长的凤眸风暴不止,里面的惊涛骇浪能将人溺死,眼睛里布了一条又一条的红血丝,直气得目眦欲裂,胃部也隐隐作痛。
秦渊头顶冒汗,直道不好,身前的小妹眸色冷淡,面露寒凉,身后的冷气更是止不住地袭上脊梁骨,庞大的虎躯都打了一个哆嗦。
魏延瞧着这副样子,若有所思,走到秦沁身边笑道:“小七竟还记得我,可真让我意外。”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往他们身上聚集,他倒是像无事人一般,斜倚在马车旁,笑望着秦沁如玉的侧颜,心头微暖。
“你怎得会在这里?”秦沁收回了目光,对魏延的问题避而不答,笑着问道。
“农家女都能是横行霸道的承恩公府嫡小姐,我怎得就不能在这里?”魏延不动声色地打量萧河的神色,心中微凛,十分警惕。
秦沁不由得笑了,颇有些感慨:“算是我骗了你,宁王世子,嗯?”
魏延扶额,晨起的第一缕光线落在秦沁头顶,照得她有如神祗般美好,魏延心下一动,忍不住触上了她柔软的发丝。
一时间,杀意暴涨,秦渊脸色也黑了下来,粗声粗气道:“世子伤还未好,小妹也受了惊吓,请世子先回吧。”
魏延立马清醒过来,敛了神色拱手道:“既如此,魏延改日再与将军豪饮。”
说完便望着犹如煞神的萧河,躬身行了个礼,默默地走远了。
秦沁垂下眼睑,便听到秦渊颇为严肃地指着魏延的身影问:“你是如何与宁王世子认识的?”
萧河也直直地望着秦沁,颇为重视此人。
不怪他们都如此好奇,实在是因为魏延作为宁王世子,却居无定所,四海漂泊。说是要看尽大好河山,领略自然之奥妙,是以时常找不着人,更是与京中新贵无甚联系。
这样一个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带着仙气的人儿,似乎与秦沁很是熟络,让人不得不心生疑惑。
秦沁瞧着魏延的背影呈一个小小的黑点,似是想起些什么美好的事来,嘴角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声音缥缈至极:“早便认识了。”
秦渊闻言,瞪大了眼睛,刚想再问些什么,秦沁就越过他和萧河,径直上了马车。
秦渊觉得后背一阵凉意,再回首望身后的萧河,却见堂堂一国储君,双眼煞红,犹如地狱的阎王修罗,一身的寒气,让人望而生退。
萧河深深地盯了一眼绣着各种样式的车帘,心中的暴戾之气翻涌,几乎盖过了理智。若不是死死压抑住,只怕现在会毫不犹豫踢翻了这马车,把里面的人揪出来问个清楚!
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和他划清界限,把他当做什么?萧河剑眉蹙得死紧,把秦渊看得直发冷。
“何人与她说了什么?”萧河沉沉发问,眼瞳深处闪过一缕杀意,若是旁人挑拨他与秦沁关系,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秦渊自然不会觉得是自己无意间提及的太子妃大选一事,也是颇为认真地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最近发生的事,不免摇头道:“近来一切正常,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见天儿拨弄些花花草草,也未见过旁的什么人。”
萧河颔首,周身气势极强,望了一眼承恩公的马车,皱眉离去。
待走了十来步的距离,萧河凤眸如墨一样的幽深,对身后的覃宇下了命令:“让暗卫查,每一桩事都给我查清楚了来禀报。”
覃宇头低得不能再低,恨不得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心里下了决定,下回,一定要早早地抱上秦家小姐的大腿,他算是看明白了,那位绝对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妃,跑不掉的。
“是,属下这就吩咐下去。”心里腹诽归腹诽,该做的事还是一样不能少。
“另外,给伍?传消息,可以开始行动了。”萧河敛了脸上所有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线。
“是。”覃宇闻言,精神一凛,目光炯炯并且隐晦地四处扫视,确认无甚可疑之处才收回了目光。
萧河脚下不徐不疾,端的陌上人如玉,一身明黄色的太子蟒袍格外亮眼,衬得他整个人沉稳有度,龙章凤姿,有如神人。
“覃宇,可知宁王世子何故出现在这里?”电闪火花间,萧河停了脚步问道,声音如同十二月的冰雪,毫无温度。
覃宇挠了挠头,想了片刻才迟疑着开口:“殿下,宁王府本就在此次计划中,只是世子一向来去如风,许是一时兴致来了方才想凑一回热闹,毕竟避暑山庄风景也是极好的。”
萧河听了这话,朝宁王府马车方向隐晦地望了一眼,凤眸里满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占有欲与狠意。
他嗤笑一声,声音如同利刃刺人肌骨,他道:“但愿他没有肖想旁的东西,不然,孤剁了他的手脚喂狗。”
萧河眯了眯眼睛,想起魏延抚摸秦沁长发时的脸上呈现出来的痴迷与眷恋,心中暴戾得只想杀人。
覃宇默默地跟在身后,听了这话,觉得周身温度极低,只暗自替不问世事,口碑极好的世子爷滴了几滴泪,便面无表情追在了自己主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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