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辰时, 一队队披着铠甲,全副武装的禁卫军步伐一致, 团团围住了皇宫午门。
一时间这片地域涌起一股肃杀之意,令人精神一振, 场面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又无人敢出声扰了这气氛。
天子出行,诸臣避让, 四海皆服。
一轮烈日从东方冉冉升起, 所有人都面带肃然, 整理衣冠, 而马车上闭目养神的妇人小姐也都被搀扶着下了马车,皆是面带肃然。
秦沁也下了马车, 站在秦渊身后三五步的距离, 安安静静的看起来娇娇弱弱, 那双灵动的凤眸掩在发丝的阴影间,格外的美好。
过了片刻, 便有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交叠想起, 宫门也被两个大力的侍卫彻底打开, 扑面而来的就是皇宫沧夷的气势,象征着盛极的权势,让人奋不顾身想要拥有。
秦沁站在人群中,默默地望着这一切, 呼吸都放轻了。皇宫她来过不少次, 却从未有一次从正门而入, 现下细看,难免生出丝许感慨,心里直道难怪这世间许多人要为了权势不顾一切,只为有朝一日,显耀人前,主宰他人生死。
又过了片刻,便有耀眼的明黄色金御舆缓缓出现在他们眼前,更有仪仗扈从,前拥后簇,车乘相衔,旌旗招展,帝王至尊的地位不言而喻。身后则是皇后的凤驾,高贵华丽,上面的人儿端庄贵气,落落大方,母仪天下之资令人仰望。
再接着却是不敢望了,只因帝王仪仗已到了午门口,稳稳落了下来,在场所有人莫不是屏气凝神,一撩衣裙下拜,高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秦沁同诸人一样,跪伏在地,瞻仰帝王之资,不过片刻功夫,便听到一声略微无力的声音道:“诸卿平身。”
于是在场众位皆是起身再拜:“谢陛下隆恩。”
秦沁站起身来,在人群中并不起眼,她抬眸,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御舆上显得老态净显的琼晋帝,大吃一惊。
在她印象里,琼晋帝虽年岁已老,却保养极佳,又注重养身,平日里总是精神耀烁的样子,怎的今日一见,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
秦沁面上虽不动声色,实则内心已转动起来,难怪许多人都在打此次避暑山庄的注意,却是琼晋帝身子不硬朗了,他们想取而代之?
秦沁瞳孔紧缩了一阵,为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深吸了一口凉气,眼睛余光便瞥到了站在百官之首的萧河,背影笔挺,自有皇家之资。
此次宫里贵人去避暑山庄的并不多,除了皇后,贵妃,昭仪以及几位稍微得宠的低位妃嫔之外,便只有一些皇子公主。同在场拖家带口的王公大臣一比,稍有些寡淡。
而后滞留了很长一段时间,太阳光照得刺眼,秦沁头皮被烤得发烫,又叫不得苦,只默默受了。旁的妇人小姐更是不济,有些险些就在殿前失仪了。
待重新上了马车,按了品阶行驶在长长的队列中,秦沁方才吐出一口气,觉得脖颈泛酸,只能让夏雨揉揉解解酸疼,忍不住抱怨道:“作甚戴这样重的头面?顶着像是脑袋有上千斤一般。”
夏雨听了秦沁的话,忍俊不禁,软软地笑,现出两个小梨涡回道:“小姐莫抱怨,这样重大的场合,合该这样穿着。”
秦沁心里自然知晓,只在她们面前嘀咕几句,发发牢骚,便不再言语。
马车上稍有颠簸,秦沁闭目不宁,索性就睁开了眼睛,寻思着找点事做。
“小雨儿,吩咐你带的东西可带了?”秦沁杏眸在马车里扫视一番,出生问道。
夏雨一时回不过神来,与秦沁大眼瞪小眼,半晌没反应过来:“小姐说的是?”
一旁的夏霜倒是迅速在带的包裹里翻找起来,不多时就捧了一物到秦沁手里,却是一本崭新的书册,想来是买了还未看过,一直珍藏着的,样式有些古朴,不像是这几年时新的。
“夏霜这会子倒机灵了不少。”秦沁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书的皮面,听了这话夏霜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憨厚地笑了。
“小姐,您怎的就喜欢看这等兵书?”夏雨有些无奈地感叹道,实在不知说些什么是好。
实在是秦沁旁的四书五经皆不感兴趣,独独喜好时不时拿本兵书在手里,若是能学到些什么,她也就听之任之了。可问题就出在这书中,什么兵器样式,舞剑舞鞭的,吓得人心慌,可偏偏秦沁就爱这一口,时不时就照着比划。
这不,旁的都全没学会一点,女工也不行,偏偏就各种武器都耍得虎虎生威,好不精神,照夏霜的话来说,真正比起来说不得少爷还当不上小姐呢。
“修身养性呗。”秦沁却是头也不抬眼也不眨地回道,一旁的夏雨也只有低叹一声,默不作声了。
哪家的大家闺秀看兵器招式修身养性的?且不说学了还是用在吓唬人身上,亏得生在了承恩公府,虽则有个不靠谱的爹,当也算是万千宠爱在身,还有一个妹控兄长,这才没被深宫大院完全拘束,总算有点自己的爱好兴趣。
就在这时,马车车身一顿,有人在车帘外脆脆出声:“秦小姐,您在吗?”
秦沁皱眉,视线从书本上挪开,朝夏雨望了一眼,夏雨轻轻摇了摇头,出声问道:“外头是何人?”
那声音带了甜滋滋的笑意,让人听了就舒服,她很快回答道:“秦小姐,奴婢是三公主的丫鬟青涟。”
秦沁这才懒懒地舒展了身子,道:“进来吧。”
“是。”
下一刻,车上的帘子便被轻轻卷起一个边,一道娇小的人影走了进来,刚要行礼,就被秦沁止住了。
“车内狭窄,虚礼就不必了。你来这,可是公主有何吩咐?”秦沁将手中的书卷了一角放在了身侧,有些疑惑地问道。
这个青涟与她,也算是老熟人了。她是半月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做事极为妥帖,又十分机灵,是半月的左膀右臂,在宫里都极为得脸,本不必向她行礼,却偏又十分重规矩。
青涟也不磨叽,当下就笑着开了口:“秦小姐还不知晓?公主邀您去她马车上叙叙,说是无聊得紧了。”言语间也有一丝无奈,想是也明白自家公主与这个秦小姐凑在一起,可不就成了完整的京都双霸?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儿来,却也无法违逆主子的决定。
秦沁轻声笑了笑,扫了一眼面带笑意的青涟,忆起不久半月和她提过的事,颇为好奇地问:“听闻半月给你指了人家?唔,圣上身边当差的林侍卫?”
秦沁这话说得直白,青涟白白嫩嫩的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秦沁脸上显出笑意,显然依旧得到了答案,不由得想到,莫不是自己面对萧河时,也是这样的表现?
这样一想,心就揪紧了,笑容也淡了几分,看着俏生生的青涟感概道:“你在半月身边伺候了那么久,如今就要嫁人了,我也没旁的好给你,只拿一些珠宝做添妆,希望你不嫌弃。”
青涟听了这话,脸都憋红了,还是细细地婉拒道“小姐的心思青涟知晓了,公主已给了奴婢许多的物什,实在是净够了。”
秦沁摆了摆手,瞧着自幼跟在身边的夏霜夏雨,有些理解半月的心情,沉沉开口道:“你家主子是你家主子,我的只是一份心意,过两年我身边这两个丫头也要许人了,怕也和你家主子一样舍不得。”
这些不光青涟不好意思了,饶是一向大大咧咧的夏霜也红了脸,发了话道:“奴婢与姐姐定要跟着小姐一辈子的。”
秦沁不把她傻气的话当真,让夏雨扶着起了身子,对着青涟道:“走罢,莫让你主子等急了。”
半月作为嫡公主,身份尊贵,马车行在前头大半截,待得秦沁赶到她的马车上,却见这马车车厢宽大,比承恩公府的大了一倍不止。
秦沁站定在车帘前,轻声道:“半月?”
车帘后一懒懒的声音带着些惊喜的意味呢喃着回道:“表姐,进来吧。”
秦沁点头,自有青涟掀了车帘,她弯身进了去,却见里面设施一应俱全,就连冰盆也摆了两个,凉爽的很,半月斜躺在软座上,凤眸弯弯,冲着秦沁眨了眨眼。
秦沁瞧了不由得笑道:“咱们半月公主这日子可潇洒了。”
半月由丫鬟扶着半坐了起来,拍拍身侧的位置道:“表姐可别笑话本宫了,来这里坐,早间起得早了,外头又闹了好一阵子,本宫的头都晕了。”
秦沁也不客气,坐过去自然而然地捏捏她的额角,问道:“可是昨儿个睡得晚了?”
半月挥手屏退周围伺候的丫鬟,淡淡地开口:“都下去吧,没有我的命令,外人一并不得入内。”
那两个丫鬟得了命令,默默行了个礼退出了车厢,秦沁朝夏雨夏霜使了个眼色:“你们也且下去吧。”
帝后妃嫔甚至皇子公主的马车都非王侯公爵可比,半月的马车后还紧跟有一辆略显简陋朴素的小马车,却是给随身侍候的宫女们休息所用的。
待马车里只剩下一身华服尊贵异常的半月公主以及秦沁后,萧蔷就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古灵精怪地冲她抱怨:“表姐你不知晓,一大早的,母后殿门外便闹翻了,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本宫差点撵了她们出去。”
秦沁笑了笑,自然知道半月口中的她们是谁,多半还是后宫那些扰人的妃嫔。
“不与你说这个,你惯来是最不喜宫廷斗争的。”萧蔷见着秦沁,可不就头也不晕了精神也好多了,一双贵气逼人的双眸灵气逼人,压低了声音问秦沁:“表姐,你和皇兄可是又闹别扭了?”
秦沁顿时头大,也不顾那许多,揉乱了萧蔷披在肩上的长发,咬牙道:“可莫再胡说,不然改明儿不教你骑射。”
萧蔷隐晦地瞥过遮住窗外的车帘,听见了熟悉的马儿嘶鸣声,低头狡黠地笑了笑。
心里暗道,这回帮了那冰块皇兄,等会子必要恨恨敲诈一番!偏生两个人还都瞒着她,表姐女孩子家面皮薄她还能理解,可自家皇兄的确是太不厚道,可再不情愿,还不是得求到她半月头上来了?
萧蔷状似不经意地把秦沁往里端推了推,歪着头笑得秦沁心里有些发毛,颇不自在。
“表姐,你有没有瞒着本宫什么事啊?”萧蔷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秦沁及马车外的人听到。
秦沁不明所以,皱了皱好看的黛眉,半晌才开了口:“唔,不小心把你送的月季种死了?”
萧蔷一愣,随即怒道:“表姐!我都给你送了多少盆花儿了?那月季是他国进贡之物,你让嬷嬷养着就是了,非得自己捣鼓。”言语间也是颇为无奈。
秦沁与她大眼瞪小眼,一向不认为自己是瞎捣鼓,不免为自己正名:“怎能这样说?我还不如那几盆子花来得重要?”
京城双霸混在一起,倒是成了这样清奇的画风,称霸皇宫的半月公主有些无力,实在是因为秦沁后台太硬,她都招架不住。
“表姐,本宫就这样问你,可喜欢本宫的皇兄?”半月脸色端得格外的正,目光紧盯着秦沁脸上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这样的开诚布公,让车帘外的稳重马蹄声都放轻了。
秦沁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对上半月如明镜般的眼眸,心里烦躁地很。怎的这样的事现在倒像是人人都知晓一般?萧河他当真是肆无忌惮全然不顾她声名的吗?
“怎的这样问?”秦沁微微低下了头,声音倒是不疾不徐,正脸的轮廓沉在阴影里,看不太清脸上的表情。
半月双手捧着一张顾盼生姿的小脸,倒也不着急逼着秦沁回答,理清了思绪才悠悠开口。
“表姐,皇兄自小对你都是不同于他人的。哪怕是本宫,也暗地里吃了不少醋,甚至闹过许多次,皇兄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本宫也是怕他的。”
“唯独你不怕,见了他不管是嬉皮笑脸还是讨要宝贝,他都格外耐心,本宫这才明白,见着你他才是欣喜的。”
半月最后扶额,苦笑道:“本宫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不过想来表姐也应该明白本宫的意思。以往本宫都是怕你抢了皇兄更多的注意力,如今却是要真正把他推到你身边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秦沁心思玲珑,又是闺中好友,哪里还不懂她的意思,沉吟了半晌,才哑了声音道:“半月,我也是心悦太子的。”
哪里能不心悦呢?她又不是木头,且被萧河那么护着这么些年,人人都看得透的东西她又何尝不知晓?就算是块石头也捂热了更别说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只是下意识觉得不适合,想与他在一起是真的,不想受宫里拘束,活得同武氏一样也是真的,哪里就能一时下得了决定?
起初得知太子妃大选之时,是一种由心的愤怒,不光是恼怒他的不坦诚,亦有对自己的恼怒,恨不能与他比肩。可若真与他就此分道扬镳,秦沁扪心自问,她哪里舍得?
萧蔷瞪大了眼睛,似是没想到她竟这样坦然地承认了去,但转瞬一想便也释然了,原她与秦沁就不必这样拐弯抹角地谈心。
这下半月倒也好奇上了,追问道:“既然你与皇兄互生情愫,退了张忪那亲事便可了,怎的皇兄今日动了那么大怒?”
半月说着,许是觉着口有些渴,便喝了几口冰糖雪梨水,也给秦沁拿了一小盅。
秦沁接过,轻抿了一口,沁凉的糖水一路顺着喉咙流到肚子里,只觉得心里都带了甜滋滋的滋味。她却只能苦笑着开口:“半月,他不是我表哥,是太子。”
萧蔷何其聪慧,听了这话也只能拍拍秦沁的肩,轻轻叹了口气,生在皇族,自有肩上的重担,负重前行,哪里还能顾及儿女情长?
“我理解你,你这性子,定是懒得听外界那些人评头论足。”半月抱着肩头,心有戚戚然,大大的眼睛丧失了一点神采:“我昨日探父皇口风,却是想把我许给藩王做王妃的。”
秦沁睁大了眼睛,声音不似平时的娇纵,却是真正变了脸色:“怎会?皇上那般疼爱你,饶是姑母,也定不会答应的。”
“表姐,你先别操心我的事儿,说说你的打算,是想就此躲着皇兄吗?”半月倒是对自己的事不那么上心,她饶是再不济,也有皇兄和母后背后周旋,他们总不会忍心看她受苦。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了自己身上,秦沁本也没打算瞒着她,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与斗志:“我躲着他也没甚的意思,主要看他心中太子妃人选是谁。”
半月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用帕子擦了手然后轻飘飘地任其掉在地上,戴着长长护甲的手重重地排在软垫上,豪气冲天:“就知晓你不是那等子知难而退的人,好,本宫等着!”
秦沁观其面容,却见半月精致的笑脸上有一丝扭曲,颇为不解地接过话头:“你等着什么?”
“等着本宫,叫!你!皇!嫂!”半月心里都在滴血,觉得自己彻底败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