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母子二人交流了一番肺腑之言，小公主在一旁偶尔插上两三句，祖孙三人其乐融融。询问过小公主，刘彻才知道原来卫子夫之前带着女儿来给皇太后请安，走在半路遇到哭着离开长乐宫的平阳公主，卫子夫担心公主便将公主请到她那里休息，让小女儿独自过来看望皇祖母。
    不得不说卫子夫这么办事很聪明，王太后和平阳公主吵架，这是他们母女亲人之间的家务事，她一个外人并不方便掺和进来，而小公主作为王太后的孙女来安慰王太后就没有问题，她留下照顾平阳公主，反而更容易在王太后心底留下一个“好”字。
    王太后听完果然也很满意，抱着小孙女不撒手。刘彻眼见没事了，便告辞离开长乐宫，路上没有直接回宣室，拐道去了一趟卫子夫的兰林宫。
    轻车熟路地走进兰林殿，平阳公主果然还在这里，经过卫子夫的劝解，平阳公主的心情好了很多，她的怀里抱着卫子夫养来解闷的一只狸猫，两个人正凑在一起逗猫玩。
    看到刘彻进来，卫子夫赶忙起身见礼，刘彻顺手扶了她一把，“不用多礼，今天子夫做的很好，太后喜欢?贫??腿?贫?诔だ止?嗯闾?蠹柑彀伞！
    卫子夫轻声答“诺”，平阳公主看到刘彻心里不痛快，懒洋洋地没动身，低头用手指挠了挠狸猫的下巴，小猫愉悦地“喵”了一声。
    刘彻也不在乎，几步走到平阳公主身边，俯身在平阳公主耳边低声说道：“他欠你的，朕替他还，麻烦皇姐以后给朕离他远点！”
    说罢也不管平阳公主是何反应，刘彻扬长而去。
    而卫青那边，似乎是为了主父偃和刘彻杠上了，接下来的几天一直围着刘彻寻找机会推荐主父偃。刘彻派人摸过主父偃的底细，卫青跟他说的确实是一点谎话都没有，主父偃不仅是个非常穷特别穷的穷鬼，而且和卫青非亲非故，毫无私交。于是刘彻就心安理得地享受起难得的被卫青“纠缠”的时光，一想到卫青一双澄澈双目中的急切实际上都是为了他，刘彻的心里就和炎炎夏日中吃了一块冰水镇过的甜瓜般又爽又甜。
    卫青气得牙痒痒，刘彻既不说不用主父偃，又不说可以用主父偃，天天拿模棱两可的话吊着他看他干着急，一晃耗了他十几天。
    正当卫青无计可施的时候，却忽然听说主父偃直接向陛下上书，当天下午刘彻就召见了主父偃和另外两名儒士，还亲切地拉着他们的手说相见恨晚。
    呸！不要脸。真的相见恨晚你早点接受我的举荐不就行了吗？卫青在心里狠狠对刘彻进行了一顿大不敬地诽谤，不过说归说，主父偃早上上奏，下午就被召见这种事没有陛下在其中搞鬼卫青是绝对不会相信的，士人向天子上书有一套复杂的流程，天子政务繁多，倒霉的等上几个月没人理都是正常的，小黄门的脚步没有在捧着主父偃的策书的时候跑得特别快的道理。
    刘彻这样做的目的卫青明白，并且可以理解，但是在心底，一丝微妙的不爽还是有的，所以作为回敬，当陛下的寿辰之日到来，刘彻偷偷询问他准备的私人的寿辰礼物是什么的时候，卫青理直气壮地回答：“主父偃啊！”
    刘彻瞠目结舌，片刻之后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你给朕再说一遍？”
    卫青眉眼弯弯地笑，“陛下莫急，明年的礼物臣已经准备好了，到时一定奉上。”
    刘彻磨了磨牙，不过主父偃一事他也心里有鬼，不好找理由“处置”卫青，眼珠转了转，刘彻回给卫青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夏暑炎日，卫青竟觉得背后一阵冷风吹过。
    就在庆贺天子寿辰的群臣宴会之上，借着喜气，刘彻宣布册封自己的长姐刘瑶和自己的长女刘?莆?す?鳎?禄屎蟮背「浩??撸?畲蟪佳奂??谧钌厦娴耐跆?蠖家猿聊?硎局С郑?簿兔蝗烁姨?隼凑一奁??追坠?ス?擦轿怀す?鳌
    所有人都明白，一场更大的暴风雨已经在酝酿之中。王太后举目望去，酒宴上坐在刘彻身边与刘彻谈笑风生的，不是轻声软语的后宫佳丽，而是王恢、主父偃、公孙弘等陛下的新晋近臣，年轻帝王的野心与宏图昭然若揭。
    而卫青的席位，却在距离陛下不远不近的中部位置，既符合他的身份，又不吸引人的关注。只有有心留意的人才知道，天子喜欢游猎的时候卫青就以建章监的身份跟着天子在上林苑游猎，天子忙于政务组建了一个谋士智囊小团体的时候，卫青也能以太中大夫兼侍中的身份参与其中。天子赋予他的双重身份，让他时时都在天子身边。而每到了宴会等重大场合，天子却又放任他待在自己的角落优哉游哉。
    渐渐知道了酒肆之事全部真相后的王太后了然一笑，转头与已经和好了的女儿低声叙话：“你弟弟这次怕是动了真心，你呀，就别故意和他争了。”
    平阳公主小小翻了一个白眼，“他的真心多了，哪次不是真心？”
    “帝王多情，历来如此，”王太后到底是过来人，心态平和，“不过情爱二字，无论在民间还是在皇室，都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双方俱各有情，方能相悦。”
    后半句话因和女儿无关，王太后便没有说出来。天子是天下之主，天子之爱于寻常人来讲太重，能不能接得住，就要看对方的本事了。
    平阳公主抱着卫子夫刚刚送给她的漂亮小狸猫，沉默半响，方才笑道：“女儿之前还以为母后很不喜欢他。”
    王太后摇了摇手中的翠羽扇，脸上的笑容平淡深远，“母后在后宫待了大半辈子，除了你们这些母后的孩子，其他任何人对于母后来说，只要他没有触了母后的规矩，就无所谓喜欢与不喜欢。这一点，你弟弟比你明白的早，明白的透彻。”
    王太后的规矩是什么呢？比如之前，她的弟弟田?还被太皇太后解除太尉之权闲赋在家的时候，陛下却把一个小小妃子的弟弟连封数职，让一个小孩子风光无限，全然不管他受了更大委屈的亲娘舅舅，这是王太后无法容忍的，所以借刀杀人欲除卫青而后快。至于那孩子能让太皇太后同样失手是王太后没有想到的，不过陛下很聪明，明白的很及时，后来就经常召见田?，拿几件政事和田?讨论，让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他舅舅虽然没了官职但是还是很受宠信的，王太后的气也就消了。如今她的弟弟更是高居丞相之位，王太后自然看什么都跟着顺眼起来。
    宫廷里的阴谋与斗争，说白了，全是为了利益而已，喜与怒，也全在这两个字上面。
    不过有些事情王太后也未能料到，她的儿子刘彻虽然刚刚登基之时尚还有些稚嫩，但是经过窦氏太皇太后和王太后的连番捶打，如今的天子，对于权力与利益的制衡与运用已经炉火纯青，即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天子寿诞普天同庆，按照惯例宴庆之后天子会赏赐给群臣三天假期，所以参加完宴庆之后，卫青愉快地回家休息去了。
    而刘彻同样愉快，过完寿庆第二日，刘彻琢磨琢磨，仔细挑选出几名嘴严听话的心腹跟班，溜溜达达去了平阳公主府。刘彻从公主府前门进去，后门出来，出来之后身边就只剩下一位春陀公公，身上的衣服也换为普通富家公子装扮。
    至于皇姐怎么在身后痛骂，可以不提。
    私服出游这种事，刘彻干得多了，不过之前都是带着几十名骑郎私服游猎，这次就只带了一个武力方面还打不过他的春陀。刘彻对他脚下长安的治安有信心，春公公可对自己没信心，跟在刘彻身边走得战战兢兢，背后汗如雨下，路边行人看他们一眼春公公都要死盯着人家瞅半天，唯恐对方是个刺客。
    刘彻无奈踹了春陀一脚，“快走！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家在哪？”
    “知道知道，”春公公赶忙跑在前面，为了完成陛下的计划，春陀可是提前就出来踩过点。
    “不过公子，”春公公回头问刘彻，“咱们既然不能走卫公子家正门，”陛下就是不想惊动太多人才绕了个弯从公主府偷偷溜出来，到了卫家走正门太容易暴露自然不行，“那您打算怎么进去啊？”
    刘彻一边走着一边将双手交叉枕在脑后，嘴里哼着小曲，浑然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吊儿郎当公子哥，一点朝廷之上执掌生杀大权的帝王的影子都没有，闻言嘴角一勾，“跳墙啊，民间幽会不都是这么干吗？”
    您就作吧，大白天爬人家墙头就不怕被热心百姓发现了揍您一顿？当然这话春陀打死都不敢说，只好闷头在前面领路。
    到了卫家后门之外，幸运的是卫家后门所临的这条窄小街道平时就很冷清，如今夏日炎炎就更没有行人，春公公蹲在墙角做梯子，刘彻脚下踩着春公公的肩膀，双手在墙头一撑，身体就跃上院墙。
    那一刻，平素就喜读《诗》的刘彻恼内闪过无数诗经中的浪漫语句，古人尚且如此浪漫而多情，吾辈岂能落后？年轻的帝王如此喜滋滋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