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刘彻就直接住在了卫青的家里, 卫青其实还是觉得刘彻早点回宫比较好, 奈何刘彻很淡定, 以“全国上下的官员日常都有休沐日就他这个天子没有他也要给自己放两天假”的理由成功将卫青击败。
至于这一整晚是怎么过去的, 卫青不想再提。
更惨的是,第二日一早卫青还要挣扎着起床, 按照惯例他每天都要去给母亲请安, 然后再和一家人吃早饭。卫媪看二儿子脸色不好, 问了半天他哪里不舒服, 还想叫人去给他请大夫。卫青吓得马上振作精神, 为了表示自己很健康, 还多吃了一碗米饭。
老太太这也是心病了,她这辈子生下三女四儿, 其中三个女儿三个儿子都是她亲手拉扯大的,唯独这个二儿子,当年一念之差送给了郑季, 让二儿子平白受了更多的苦楚, 老太太心里难过,现在家里生活好了,就对二儿子格外疼惜一些。
回到住所,刘彻懒洋洋地还没起, 卫青便也回到床上, 趴在刘彻身边将早上的事讲与他听, 还说自己和已经成家的兄长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院落, 而三弟四弟只能住在一起, 母亲现在是真的很偏爱他,说的时候一脸满足。刘彻听得好气又好笑,这不是非常应该的吗?卫青每月的薪水是卫长子的数倍,他那两个便宜弟弟不都还是他在养着?
“你也太容易满足了。”刘彻不爽地捏捏卫青的脸。
“不是,卫家对我是真的挺好的,”虽然他并不是和卫家兄弟们一起长大的,现在相处起来,也确实不能像拥有共同童年的兄弟们那般亲近,但是他们至少是愿意以兄弟之礼待他、接纳他的,“比郑家好太多了。”
“那是你对比的对象不对!人品差到你爹和你郑家兄长那个地步的普天之下都没有几例好吗?”你看看我刘彻的爹娘,哼哼,那才是亲的。
“可我之前只遇到过这种……”卫青忽然想起一事,眼睛亮亮的,“对了,我母亲现在就准备给我取字了,具体叫什么母亲还没确定,只说顺着大哥的字先取一个仲字。”男子二十而冠代表成年,加冠后长辈赐字,卫青还没到二十岁,不过老太太先提前定下了一个仲字,便代表着卫家对他的认可。
卫青大哥的字就是长子,特别的简洁易懂,刘彻估算了一下卫媪给孩子取名的水平,预感不大好,“你娘想叫你什么——仲儿?”
非常难得的,卫青黑了一下脸,“陛下,您别逗臣……”然而别说,长子,仲儿,这还真的挺符合他娘的取名喜好的……
刘彻乐得在床上翻了两翻,乐够了,刘彻仔细思考了一会,又凑到卫青近前说道:“不如朕给你取一个如何?朕喜欢卿字,就叫仲卿吧。”
卿字单独来讲既可以作为对他人的尊称,也可以作为长辈对晚辈或者朋友之间的爱称,有亲近之意,用在名字里面倒也是很常见,不过大多是父母取给自己的长子或者最爱的儿子的,如长卿、子卿等。
所以卫青有点为难,“陛下,这不大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这么定了,回头朕找机会和你家里说,”刘彻一锤定音,把薄被拉到卫青身上,“现在你再睡一会。”
夏季晴雨不定,昨日是个大晴天,今天天空便阴沉沉起来,不一会就下起雨,这也算是天公作美,给了刘彻在宫外多留一时的借口。
刘彻起身,洗漱过后伍僮端来早饭。吃完饭闲来无事,刘彻便在卫青的房间里轻手轻脚地参观起来。看得出卫青私下里也很用功,房间里摆满了书架,摆在最外面的一看就经常被查阅的便是一些与军事有关的书籍,刘彻随手打开一卷,是晁错先生的《言兵事疏》。
晁错先生虽然被先帝诛杀,但是他主张的政策大部分都依然被先帝坚持执行,他的《言兵事疏》、《守边劝农疏》、《贤良对策》等,都被珍藏在未央宫的天禄阁中,刘彻特赐过卫青到天禄阁学习的权力,卫青家里的这本《言兵事疏》看字迹是他自己手抄的一份。
对于晁错先生的策论,刘彻幼时便早已全部熟烂于胸,他坐在书案前,手指按在竹简上,心思却飘得很远。
“夫卑身以事强,小国之形也;合小以攻大,敌国之形也;以蛮夷攻蛮夷,中国之形也。”联合小国攻打敌国,用蛮夷来攻打蛮夷,依照此策,建元二年,刘彻听闻西域有一小国名为大月氏,与匈奴有世仇,又有报仇之意,便令一名名叫张骞的郎官带着一百多人出使西域,欲寻找并联合大月氏共同夹击匈奴,然而张骞一去数年,至今没有音信。
沟通西域诸国之路已经被匈奴所斩断,此策看来暂时不可行。既然没有可以联合攻敌之友军,那便只有自己独当强敌了。然而,“故兵法曰:‘有必胜之将,无必胜之民。’由此观之,安边境,立功名,在于良将,不可不择也”,如今汉室之中,可以安边境立功名的良将又在何方?
破除北方匈奴对于中原的威胁,一直是刘彻所思、所想、所虑之头等国事,也是汉初高祖刘邦被匈奴围困白登山之后至今,历代汉室皇帝所忧虑之所在。六十六年了,即便是汉室不断派遣宗室女与匈奴和亲,匈奴骚扰汉朝边境的行为也从来没有停止过,开心了就消停两年,不开心了就跑过来抢一顿,抢到如今朝廷上的官员都已经习以为常不会愤怒了。
六十六年了啊,这种耻辱还要继续下去吗?难道汉室就真的打不过北方的一个匈奴?难道汉室日后的皇帝都要继续忍受着这种耻辱?
不!刘彻不愿意!刘彻要让这种耻辱在他这里终结!
刘彻怒而击案。
“陛下?”刚刚补了一小觉的卫青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事。”
刘彻声音平稳,还带点小尴尬,卫青便体贴地没有急着去看刘彻的情况,他从床上起身,先去窗边望了望雨色,“今天天气凉爽许多。”
“嗯,也舒服多了……噗,你的地图画的不错。”
卫青听出刘彻声音传过来的位置,便知道刘彻在看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绕过屏风走过去。刘彻在书架上看到一卷绢布,抖开来竟是一副简化缩小版的汉匈边界地图,画的要比他自己宣室内挂的那副简单粗糙很多,不过该有的主要城镇、地形都有,有关匈奴的部分也和宣室挂的地图一样,是一片象征着不可勘测的匈奴大草原的空白,空白的中间画了一个圈,圈旁写着“龙城”二字。
“可惜不错是不错,还是跟朕宣室的地图一样——基本没有用。”
匈奴这个马背上的民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和书籍,日常追逐着水草而游牧,没有固定的城市,各个部落虽然也会划分各自占领的牧地,然而大草原是何等的辽阔?今天在这里,明天就不一定游牧到哪里去了。这些年也有一些匈奴人被抓或者自己逃亡到汉朝,你若让他们说出匈奴各个部落的二十四位首领具体都在什么位置吧,他们是真的说不清,若是让他们画地图,那更是打死都不会。除非让他们作为向导带着汉军真正踏上那片土地,他们才能根据实地的河流走向和山川寻找到目的地。
——然而从高祖白登之围到现在,别说深入匈奴腹地了,汉军打的最狠的一次就是出塞即还,汉军的马蹄踏都没踏上过匈奴的草原,上哪里去了解匈奴腹地的情况去呢?
憋屈啊!
刘彻泄气地将粗糙地图放回去,“当年秦始皇派蒙恬率领十万大军击败匈奴,收复河南地,现在我汉到现在还没有把河南地夺回来,朕每次想到这个,自己都觉得没脸。卫青,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汉兵汉将还不如他秦兵秦将?”
卫青敛容正坐,略微思索之后认真回答:“陛下,以臣浅薄之见,非是我汉军汉将不行,而是如今的匈奴已非秦时的匈奴。秦时在北方草原之上,东胡、大月氏、匈奴三部并行,互为掣肘,然而自秦末匈奴单于冒顿自立以来,东灭东胡,西破大月氏,南收河南地,一统草原各部,尽收各部的人民与土地,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势力空前强大。冒顿又置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等共二十四位小首领,分赐土地,世袭为官,是以草原众部归心,合而为一,方有今日之盛。我汉现在所面临的,是整个北方草原上的引弓之国,远比秦时更为艰难。”
不错,卫青这些年对匈奴的了解加深了不少啊。刻苦上进,这才是刘彻最欣赏的样子。
“冒顿,”刘彻轻念着这个第一个统一了草原的匈奴单于的名字,“确实是匈奴的一代雄主。”
“他有一句话朕非常喜欢,你知道是什么吗,卫青?”刘彻问道。
“臣不知。”
刘彻目光深邃,神情肃穆,“他曾对他的臣子这样说过:土地,是国家的根本,绝不能送于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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