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顿刚刚自立为匈奴单于之时, 他们的邻居东胡势力正盛, 东胡向冒顿索要女人, 莫顿给;索要马匹, 冒顿给;索要一块无人居住的弃地,冒顿却怒而起兵攻打并消灭了东胡。“地者, 国之本也, 奈何予之!”冒顿之语, 振聋发聩。
思及此, 刘彻手里攥着竹简冷笑, “冒顿, 一个蛮夷之族的首领,尚且知道无人居住的弃地都不可予人, 朕朝堂上的那些穿着华服戴着高冠的王公大臣们,却口口声声说着什么盐碱之地得来无用——那还有什么是有用的?他们倒是给朕得来几块有用的地啊!况且那河南地水源充足草地肥沃,养马放牧不都是很好吗?怎么就没有用了?借口!都是不敢打的借口!”
刘彻一边在屋内踱步, 一边思考着说道:“朕明白王公大臣们的心思, 他们住在长安,不住在云中、辽东、代郡,只要匈奴不打到长安来,他们家里的女人和财物, 他们的性命就安全无虞。可朕不行啊, 朕是君主, 边界子民也是朕的子民, 岂能忽视不管?况且朕就算不为朕边界的子民考虑, 也要为我汉室的未来考虑吧?和亲能保证一时平安,能保证世世平安?秦末中原不过几年动乱,匈奴便趁机壮大一统草原,倘若让他们继续发展下去,有朝一日再出一位强悍的首领领兵南下,我汉是否还能阻挡?”
“敌强则我弱,我弱则敌强。朕身为君主,目光不敢不深远。可惜朕的心思,朕朝堂上的王公大臣们不懂,不明白,朕一提对匈作战,他们就要用口水淹死朕,用奏疏砸死朕……你也看到了,年前匈奴来和亲,朕的大臣们大部分都主张和,只有那王恢,从小在燕地边界长大,知道边界百姓受匈奴侵扰之苦,才敢站出来争一争。”
这也就是为什么最初刘彻组建期门军的时候选拔进去的都是陇西北地的良家子——因为这些人的家乡就在北方,他们能够亲身了解匈奴是怎么欺负汉人的,他们对匈奴有恨,而仇恨可以让人更加勇敢。
哗啦啦的雨声伴随着刘彻时而恼怒时而悲愤时而忧愁的倾述之言,有些心里话,他不能同别人讲,有些情绪,他不能展示给别人看,憋得难受,就去卫青耳边唠叨,卫青性子平和,老老实实任他倾述,更不会说出去。
每当这种时候,卫青都知道刘彻并不需要自己的安慰,发泄完情绪,刘彻自己就会恢复正常。不过这次听完刘彻一大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卫青眨了眨眼睛,略微有点期待地问:“陛下现在……有发兵伐匈之意?”
哦,怎么忘了,眼前这小子幼时也是在长安以北长大的。刘彻点头,“最近是有这么个事。”
卫青双眼骤然亮起,“陛下,臣能知道吗?”
刘彻挑下眉,“只是刚有一个提议,还没有具体谋划。估计到时候廷议商量,还指不定会吵成什么样子呢,朕想想就头疼。”
卫青眨了一下眼,想说话,又把嘴巴闭上了。
刘彻注意到他的小表情,凑过去坐到卫青身边,用手捏了捏卫青的肩膀,“有什么坏主意,快点老实跟朕说!”
卫青嘴角含笑,轻声反问:“陛下伐匈之意还没有向皇太后提起过吧?”
刘彻的眼睛也瞬间亮了起来,对呀,母后虽然平时经常袒护一下舅舅田?,但是在国家大政方面一向深明大义,从来不给他拖后腿。只要皇太后点头支持他发兵伐匈奴,舅舅田?就不敢说什么,丞相不说话,丞相的拥护者就会都闭嘴,如此朝堂上反对的声音就肯定小下去很多。
“不愧是朕的卫青,聪明!”刘彻开心地抱住卫青,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两口。卫青一边不好意思地躲一边满眼期待地问:“陛下,那个提议……”
“这个嘛……”虽然知道屋子里就他们两人,肯定没人偷听,刘彻的声音还是压低下去,揽着卫青大致和他说了一下经过。
刘彻手下群臣之中有一位官居大行令的人名叫王恢,燕地人,年轻时在汉匈边界为吏,深知边界百姓疾苦,所以升到长安为官之后一直主张对匈作战。王恢当年在边界做官的时候认识了一位常年在汉匈边界经商的大商人,这个商人叫聂壹,亦有报国之心。聂壹最近跟王恢说,年前汉匈之间刚刚和亲,汉朝给了匈奴不少好东西,匈奴正高兴着,警惕心低,如果此时汉军出兵设个埋伏,匈奴必会上当。王恢觉得这个想法不错,就偷偷献给了刘彻。
不过也就刚刚是个想法,具体计划还没确定,所以除了刘彻和王恢之外,其他人还都不知道。
卫青听完两眼亮晶晶,抓着刘彻不撒手,“陛下若是真的要出兵,可不要忘了您当初答应过臣的。”
“朕答应过你什么吗?没有吧。”刘彻假装听不懂。
卫青却认真回答:“陛下答应许臣参军。”
那日冬宴雪后,水榭长亭之内,卫青向刘彻请求汉军北伐匈奴之日,三军死士之中,留有卫青之名。
刘彻扶额,他现在……还真的有点舍不得了。
“留在朕身边不好吗?帮朕处理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奏章,有事的时候给朕出出主意,不好吗?”
卫青为难,“陛下,臣本人奴之子,从小胸无大志,现在蒙陛下厚恩,每日有事做有饭吃,早已知足。不过臣小时候唯有两愿,一是再不受笞骂之苦,遇到陛下之后,便已如愿;二就是想替受过匈奴欺负的乡亲报个仇,还望陛下成全。”
刘彻听完那个气,“合着你就是被朕宠的除了这事,没有其他心愿了是不?成全成全,你当战场是什么地方?真不怕回不来吗?”古来战场多白骨,弓/弩生来无眼,到了塞外,刘彻就再也无力保护他的安全了。
这个问题倒是好解决,卫青坦然回答:“臣生父已经弃臣,臣也没有先祖需祀,家里还有长兄和两个弟弟可以侍奉母亲照顾去病,若是回不来,臣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越说越欠揍,刘彻眯起眼睛,“那么朕呢?你一点都不留恋朕?”
“呃……”身边之人的气息非常危险,不过卫青思索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臣想……陛下身边并不缺侍奉之人。”
“卫!青!”刘彻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卫青一脸不解地回望着刘彻。
两人对视了半天,最后泄气地还是刘彻。刘彻一甩袖子站了起来,继续去参观卫青的房间,嘴里小声嘟囔:“老子迟早有一天让你给气死……”
真生气了啊……卫青坐在原地发了一会呆,然后起身回到窗边,夏雨猛烈,雨水从屋檐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争相往下滚,卫青将手掌伸到雨中,看着雨水在指间滑落。
再好吃的食物,连吃几个月,会腻;再好看的风景,看上十几年,会厌;再喜欢的人,相处久了便也没了乐趣。常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君主呢?君主身边从来不缺漂亮的人、有趣的人,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得到君主一生的青睐,五柞宫那晚自动走向刘彻,不过是不想自己余生有憾罢了……
长久之情本就不可得,如昨日那般得到刘彻的一时情深,便已不负少年之心动。
而幼年之愿已了,少年之情已得,现在在他心中,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那小小的参军之志了。
“汉律天下男子二十岁始薄,普通人尚且二十岁开始服兵役,我又怎么会让你还不到加冠之年就上战场?况且这是朕登基以来第一次对匈奴用兵,稳妥起见,朕准备启用那些经验丰富的老将军领兵,你若喜欢,可以多关注学习一下他们是怎么指挥军队,怎么作战的。”
刘彻解释的话语在身后响起,卫青惊愕转头,“陛下?”
刘彻叹口气,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卫青,“朕不是看不起你,只是军政大事,不可儿戏,你年纪本就不够,也没有作战经验,朕不能贸贸然让你领兵。”给卫青在军营里安排一个大官,老将们肯定不服,于军心不利;安排一个小官,卫青就只能都听别人的,到时候上前立功的机会没捞到,还平白受一顿气,何苦来呢?刘彻自己都没让卫青受过气,哪里舍得让他到别人手下挨欺负去?
卫青小声辩解:“陛下,臣没想做将军,臣只想参军……”
刘彻气得在卫青腰上掐了一把,“莫非你还真的想就做一个小兵?朕就算让你去,哪个将军敢收一个太中大夫做他账下兵卒?”
就是这不上不下的身份反而让人两难。卫青默然,过了一小会,才失落地点点头。
刘彻哼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掌摊开,示意卫青看他手心中的东西:一枚铜?。
这枚铜?很普通,?身上一点装饰的花纹都没有,本是卫青日常骑射之时佩戴之物,不用的时候就放在了书架上。
“这个东西,归朕了。”
卫青不知道刘彻要一枚铜?做什么,不过刘彻既然要了,他便回答:“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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