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三年一晃而过, 陇西、北地、上郡等边郡三十六所养马场全部留下过卫青的足迹, 边界关市经营马匹生意的大胡商几乎没有不和卫青乔装的“木桑”接触过的, 这位姓木名桑的年轻汉商身资巨富, 爱马如命,且独具慧眼知马识马, 一般的马人家都不要, 只有看到真正的上品马才会出手。
元光四年秋, 刚去边关转了一圈小有收获的卫青转道去了陇西郡的养马场巡视, 京师的天子六厩是专供天子使用的, 汉军战时及平常训练所用的军马则来源于边郡的三十六所牧马苑, 卫青交易来匈奴上品良马之后一般都直接送到牧马苑里驯养,品种特别优异的还可以用来作为种马改良汉马的品质。
当然, 卫青真正的使命也不仅是买马这么简单,朝廷为了养马,每年都会调拨大批的金钱给牧马苑, 当地的牧师苑令可是个肥职, 有钱捞的地方就容易出问题,卫青以天子特使的身份巡视各处牧马苑,发现贪官污吏或者苛待军马等其他问题都会一并处理整治,牧马苑是牧养军马的地方, 马政关乎军事, 关乎对匈作战的国策, 绝不容许半点纰漏。
陇西郡的牧师苑令姓何, 得知卫青过来, 早早就提前出来迎接,态度非常恭敬。卫青之前在长安任职,平常在刘彻身边见得都是大人物,人际关系也非常简单,出了长安来到外面,方才学习到了地方上的官僚之道,虽然被比他年长了许多的地方官处处恭维着让他颇不自在,不过也只能接受。这些个地方苑令一方面畏惧卫青天子使者的身份怕得罪他,一方面也想讨好他,希望一旦哄得卫青高兴,卫青回去在他们的顶头上司总管马政的太仆公孙贺面前或者更高处的陛下面前说几句好话,他们就可以平步青云。尤其是前段时间,卫青在河东买马见到一个叫减宣的挺有才能,回去跟陛下述职的时候顺口提了一句,而刘彻经过主父偃一事,对他的眼光颇为信任,转头就把减宣调到长安担任了大厩丞,以至于现在的地方苑令见到他更加热情了十倍不止。
这位何苑令便是如此,自身工作干的可以,却也算不上特别有能力,但又有一颗求高升的心,等卫青先和他交代完所有公事之后,他便开始竭尽自己的“智慧”款待卫青。
何苑令这两年与卫青接触过很多次,卫青的情况他自然清楚,不过越是清楚越是郁闷——卫青搞得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能讨好了这位天子面前的红人。送钱送珠宝吧,卫青是坚决不会收的;送奇珍异玩吧,卫青不好此道;送美女吧——人家居丧三年不近女色。
汉初孝文皇帝曾经有遗诏缩短居丧之期为三十六天,不过三年之丧是从上古流传下来的古礼,出了汉制规定的三十六天后,接下来怎么做没有硬性法规,就全凭个人感情。当初如果不是马邑之战失败,卫青必然不会那么快回长安复职。倒不是古板,只是卫青经过生父的冷漠之后,好不容易在母亲这里找到温暖的亲情,母亲一去,他在这世间便真的成为了无父无母之人了,内心之苦楚哀痛无处发泄,只能通过遵循古礼中的一些行为来寄托哀思。
所以面对这样一位贵人,何苑令非常为难,虽然听说减宣根本什么都没送过就是凭自己能力被卫青看中的,但是能力这东西不是想有就可以有,何苑令尚且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能力比较“中庸”,只是不死心,思来想去,终于想出来一个歪点子。
酒宴之上,何苑令与卫青传杯弄盏,谈笑风生。若说这次酒宴与以往有什么不同,就是这次在卫青身边倒酒的侍者由以往的妙龄少女更换为了一名胡儿少年。那胡儿少年高鼻深目,年纪不过十四五岁,长相颇为漂亮,从他碧蓝色的眼睛来看估计还有些西域人的血统。汉匈之间打了数十年的交道,汉地出现一两个匈奴胡人并不奇怪,只是让胡儿做侍者倒是少见,也不知道何苑令是怎么做到的,新奇之下,卫青便多看了胡儿侍者两眼。
何苑令注意到卫青的眼神,心中瞬间得意起来。老祖宗们说丧期不能近女色,但是没有说不能近男色呀!做人需要学会变通,漂亮男孩在床上和女孩都差不多,既能帮助卫大人疏解欲望,还不破坏老祖宗规矩,他老何简直是机智透顶!
等到宴席上的气氛差不多了,何苑令故作醉态,寻找机会向卫青表达他的美意:“卫大人在外连月奔波,实在是辛苦了,不知大人意下将要何时返回京师?若是不嫌弃,大人可否在下官这里多住几日,下官也好请大人多多指教一些养马之术?”
卫青闻言笑着推辞道:“何苑令过谦了,您牧养军马多年,经验比我不知丰富多少倍,理应是我向何苑令学习才是。只可惜我还有公务在身,不便在此久留,还望何苑令海涵。”
何苑令惊讶道:“年底已近,卫大人还要再去边关吗?”
卫青点头,“最后再去转一圈,年底之前多收些货,卫青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像卫青这样在外勤勉工作了将近一年到了年底都还不敢松懈休息,看来京官不好当啊——然而再不好当京官还是比地方官强,想想减宣,何苑令的斗志又重新燃起。
“咳咳,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敢强留卫大人了。只是下官看卫大人在边关劳苦奔波,身边连个照应起居的体己人都没有,下官实在是心痛,大人若是看得上眼,下官便想把这个胡儿送给大人,让他给大人铺被暖床,大人意下如何?”何苑令伸手指了指卫青身边的异国少年,满眼期待地望着卫青。
“噗——”坐在卫青身后的伍僮没有忍住,一口酒水直接喷在了自己面前的食案桌上。
卫青从长安出来身边带的还是建章的弟兄,副手就是张次公。张次公作为盗寇被卫青抓捕之后蒙陛下恩赐,在建章劳动了两年,被收拾乖后顺利加入建章骑郎营。苏建忠厚,公孙戎奴莽撞,卫青到边关乔装商人做生意,选来选去还是性格狡诈狠辣的张次公适合做助手。
张次公坐在卫青的下方,听到伍僮的动静转头,幸灾乐祸地调侃:“伍僮,你看看,你平常不好好照顾大人,惹得何苑令心痛,就来送一个更好的来代替你。不过你也不要伤心,咱们卫大人不是那种喜新厌旧的人。”
放屁!污蔑!什么叫代替他?他只负责给大人背行李,铺被暖床什么的从来都没有做过!想都没有想过!伍僮恨不得扑过去堵住张次公的臭嘴,这话若是传到京师某位的耳朵里面,他伍僮的皮都能被那位给剥下来!
卫青的脊背都僵硬住了,见过给他送美女的,给他送男孩的还是头一次见到——地方官员们真有创意啊!
内心哭笑不得,卫青脸上还不好表现出来,赶忙摆手拒绝,“多谢何苑令美意,不过卫青不好此道,还请何苑令见谅,见谅!”他所好者,只有长安那一个。
何苑令不死心,“卫大人可以试试嘛,都差不多的,而且也不违背咱们老祖宗的丧期不近女色的规矩……”
卫青拒绝的话都不再说,直接摇头。
何苑令失望极了,垂头丧气地陪卫青吃完饭就安排卫青一行人去休息。等何苑令走后,在他们的临时住所里张次公笑得直捂肚子,边笑边学何苑令在卫青旁边说话:“大人可以试试嘛……”
卫青的脸颊被臊得通红,抬腿直接踹人,“要试你去试!”
张次公刚被踹走,伍僮端着洗脸水进来,想笑又不敢笑,把水盆放在卫青面前,假装严肃地望了一眼屋内床榻上的被褥,“大人,今天需要我帮您铺床吗?”
又来一个起哄的,卫青挑了一下眉,语气淡淡地说道:“铺床就算了,本大人自己有手,你不如给本大人暖个床?”
伍僮转身就跑,他年纪轻轻还不想死!
呵,一群看热闹的混账,我还收拾不了你们?
洗漱过后上床休息,卫青在建章里多年军营生活,入睡非常快,但是睡眠也很轻,外面一有动静马上就会清醒。他刚刚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听到自己的屋门外传来轻轻的敲击之声。
卫青闻声惊醒,侧耳听了一会,外面只有敲门声没有说话声,卫青心中顿时起疑,如果是他手下找他,不会在外面一句话不说。
佩剑就在枕下,卫青披衣而起后已经执剑在手,既然对方不说话,卫青便也没出声,来到门边轻推门栓,然后猛然拉开房门。
外面的人显然受到惊吓,反应很快地后退了两步。卫青凝眸看去,却发现来人正是宴会上的那个胡儿少年,卫青便是一愣——怎么还来啊?
但是胡儿少年看清是他后,什么都没说,手腕一抬,藏在宽阔长袖中的剔骨厨刀直接向着卫青的脖项刺来。
胡儿少年有备而来,出手又快又狠,然而厨刀刺出,却连卫青的衣领都没有碰到,卫青撤步转身,手中未出鞘的长剑直接将胡儿的厨刀格挡到一旁,然后顺势后退数步,拉开双方之间的距离,不给胡儿连续进攻的机会。
“这么好的身手怎么跑到何苑令这里做仆人来了?”卫青轻笑一声,站在屋内,借着门外的月光打量着对方。他张口便说的是匈奴语,在边关两三年,如今卫青的匈奴语说的虽然不是很地道,但是和匈奴人顺畅交流丝毫没有问题。
胡儿少年向前走了几步,也进入屋内,剔骨厨刀仍然明晃晃地握在手中,面对卫青的提问倒是很坦白,“我被仇人追杀,一时迷了路逃到汉朝境内,饿的没力气了才被你们汉人抓住。”
“既然如此,你来找我做什么?”卫青想起晚宴上的一幕,不禁玩笑道,“暖床?”
胡儿少年明显被激怒了,手握厨刀再次摆出攻击的姿势,咬牙道:“我来取你这个汉朝大官的人头,再回去试试能不能救我哥哥!”
对方明显受过搏斗训练,卫青心下一动,好奇问道:“你姓什么?”
胡儿少年傲慢回答:“须卜,我叫须卜邬。”
卫青眼睛骤然亮起,有意思,须卜氏在匈奴可是新兴起的大家族。
小孩子果然好骗,问什么说什么,卫青唇角的微笑不禁更加温柔,语气近似诱哄地说道:“这样吧,我陪你打一架,我打输了我的人头就是你的,你打输了就来给我说说你和你哥哥的事情,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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