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39.第三十九章 投降

    
    兄长须卜信曾经说过, 真正的战士, 身上必然带有杀伐之气——那是一种冰冷的带有血腥味的死亡的气息, 极具攻击性与侵略性, 可以让对手感到本能的恐惧与臣服。
    须卜邬起初认为卫青虽然比他能打,但也只是一个平常的汉朝长官, 因为卫青的外表实在是太具有欺骗性, 尤其是卫青的一双眼睛, 温柔, 和润, 干净的就像大草原上蔚蓝色的天空, 可以拉近与任何人的距离。须卜邬之前甚至有些好奇,卫青身边的这些神情冷漠杀气四溢的士兵为何会对卫青这样一个温柔可亲的人唯命是从。直到出了关塞, 须卜邬才终于从卫青身上嗅到了杀伐之气——卫青身上的杀伐之气不是凛冽的,而是深沉的,厚重的, 让须卜邬想起冬日草原上的雪, 天地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白茫茫的大雪,置身其中,心脏仿佛都被寒冷包裹住了一样, 心悸到无法呼吸。
    温柔和润, 铁血杀伐, 哪一个才是眼前这位汉朝将领的真实面目?亦或者, 两者组合到一起的卫青, 才是真正的卫青?
    须卜邬本能地感到惧怕,不过作为在大草原上长大的匈奴人,习惯了弱肉强食生活的他也保留了匈奴人一惯的本性:蔑视弱者,敬慕强者。
    不知道他那个一向被称为匈奴勇士的哥哥与卫青战斗起来,两个人谁胜谁负?这个想法令须卜邬兴奋,隐隐还有些期待,然而等到他们找到须卜信及须卜信残存的小部分手下之后,亲眼看到哥哥的现状,须卜邬又惊又怒。
    按照经验来说,人马在山野中生存,不可能离得开水源,所以卫青就率人顺着陇山山岭中溪流的走向来搜寻须卜信,再结合须卜邬提供的须卜信一伙进入陇山山脉的大致方位,卫青等人找到须卜信并没有太费力。
    深山野林荒无人烟,须卜信一伙完全想不到还有汉人在搜寻他们,一点警惕都没有,晚上在溪流边生火做饭,跳跃的火光远远就吸引住了卫青等人的目光,等卫青带人悄悄摸过去,他们还都没有察觉。
    明亮的月色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到须卜信一伙的惨状,这帮人估计在山里躲了不少时间了,头发胡子又脏又乱,衣服残破不堪,有几个人甚至还受过伤,看样子也没有药物医治,伤口就用破布条胡乱地包扎着。在他们旁边,一棵大树下面还躺着一个被绳子捆绑住双手的匈奴人,那人看起来应该是腹部受了挺重的伤,绑着伤口的布带上面满是血污。
    “哥!”须卜邬惊怒交加,大喊了一声,跳下马匹不管不顾地向着对面冲了过去。
    张次公手慢了一步,想拦没拦住,转头惋惜地看着卫青。卫青没动,眼睛继续观察着大树下面被捆住双手的那个匈奴人,那人听到须卜邬的喊声,原本闭着的双眼瞬间睁开,他的第一眼望向须卜邬,第二眼则顺着须卜邬的身影继续向后看,两人的视线隔着溪流碰撞到了一起。
    警觉、敏锐,目光凶狠,这个人就是须卜信。
    按照须卜邬所说的,跟随须卜信逃走的手下有近百人,然而眼前所见不过二十来人,他们不是在被追杀的过程中伤亡过于惨重,就是另有变故发生,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卫青倾向于后者。
    山间溪流很浅,须卜邬从溪水中跑过去,直接扑向须卜信。对面这伙匈奴兵几乎都认识须卜邬,刚刚看到须卜邬出现,做贼心虚全部都慌了神,眼看着须卜邬就要接近须卜信,其中一个匈奴兵才终于反应过来,横刀拦在须卜邬面前,“站住!再敢前进一步我杀了你!”
    卫青虽然没有让人捆绑住须卜邬的手脚,但是也没有给须卜邬兵器,须卜邬手无寸铁,面对经历过征战战斗经验丰富的匈奴兵不敢贸然上前,不过他自小被父兄宠着长大,眼前的匈奴兵不过都是他哥哥手下的兵卒,面对这些人,他的傲慢不减,怒骂道:“混账!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绑住我哥哥,你们反了不成?”
    匈奴兵被他的气势所压,一时语塞,支支吾吾没有回答。躺在地上的须卜信用胳膊支撑着地面,努力抬起上半身,让自己半靠在身后的树干上,这番动作牵动了他腹部的伤口,须卜信疼得额头直冒冷汗,喘息了好几口气,才用嘲讽的口气冷笑道:“哈,哈哈,怎么都不说话了?你们既然敢背叛我,我弟弟问你们,怎么却不敢承认了?”
    拦在须卜邬面前的匈奴兵双眼赤红,恼羞成怒,狠狠向须卜信啐了一口,“呸!是你先背叛左贤王的!如果不是你得罪兰荡小王,我们怎么会跟随你背叛左贤王,离开大草原?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会到这种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来?老子们现在的这副样子,都是被你害的!”
    腹部的伤口又开始向外渗血,须卜信面色苍白,咧嘴惨笑了一下,“一群只会在暗中捅刀的龟孙子,还敢在我的面前充老子?我现在若是能站起来,你们这些狗娘养的白眼狼一个都别想跑,我一刀一刀都宰了你们!”
    他们双方正在对骂,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卫青带着手下不紧不慢地骑马而来,三十名装备精良杀气腾腾的汉朝军卒弓弩上弦,寒森森的箭头齐齐对准这些匈奴兵,匈奴兵注意到他们之后,再无一人胆敢乱动。
    卫青一马当先越过溪流,绕过紧握刀柄僵硬在须卜邬面前的匈奴兵,到了树下方才下马。俯身看了看须卜信的伤势,卫青皱眉用匈奴语道:“你需要医治。”
    须卜信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卫青,张嘴用不太流畅的汉话问道:“敢问阁下尊名?”
    卫青有些意外,视线由须卜信腹部的伤口转移到须卜信的脸上,这位匈奴相国三十岁左右,五官和须卜邬略有相似,身材高大魁梧,看他双臂隆起的肌肉便知道此人必是一位擅于征战的猛士。
    没有隐瞒,卫青直接报出自己的名字:“在下卫青。”
    须卜信扬了扬下巴,继续问道:“你在汉朝是多大的官?”
    “官职不大,”卫青收下对方的诚意,不再说匈奴语,“但是足可以带你去见我们的天子。”
    须卜信半闭着眼睛沉默了片刻,兰荡杀他亲人夺他妻子,他带着残部从兰荡手底逃脱躲藏在这荒山之中,手下部分弟兄怨他无能牵连了他们,趁他不备捅了他一刀,支持他的亲信在争斗中尽被消灭,叛徒们绑了他,只想要带他回去找兰荡领功。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他须卜信现在已经无路可走。
    “好,”须卜信低声道:“我投降。”
    卫青等的就是须卜信的这句话,立刻向后挥了挥手,无需他多说,张次公带人过去直接把其他匈奴兵全部俘获,两三反抗者,杀。
    自马邑之谋以来,国内军民士气低沉,今日得一匈奴将领来降,带回长安也算是给汉廷上下长长脸面,提提士气。所以对于须卜信的投降,卫青心中非常高兴,把须卜信带回陇西郡治疗了几日,便不再耽搁,亲自押送须卜信返回长安。
    须卜邬的母亲本是西域人,他对汉朝没兴趣,唯一的心愿就是前往西域寻找母亲家族。卫青念他年纪还小,送了他一些钱物,放他自由离去。
    边塞到长安的路,卫青近三年来来回回不知道走过多少次,轻车快马,不几日就回到长安。将须卜信收入馆驿看押,卫青急于和陛下禀告匈奴相国来汉投降的好消息,略作收拾,便前往未央宫,没想到到了未央宫却扑了个空,据黄门侍官说,陛下正巧到上林苑游乐去了,卫青没做多想,转身也去了上林苑。
    他作为建章监,在上林苑里畅通无阻,里面都是老熟人,骑郎护卫见到他纷纷打招呼,不用卫青问,便有嘴快的骑郎告诉他陛下现在正在平乐观里观赏斗鸡比赛。卫青闻言略感好奇,陛下虽也爱玩,但是他在的时候还从未见过刘彻没事看半天斗鸡的。
    穿过殿宇亭阁,来到平乐观,远远的就听到鸡鸣之声与太监侍女们的助威之声、欢笑之声,听起来气氛分外热闹欢乐。卫青抬头,正看到刘彻搂着一位容色姣好的美少年坐在楼台之上,二人一边宴饮一边观赏着下面的斗鸡比赛,其乐融融。
    那厢春陀公公无所事事躲在廊下偷懒,偶然一瞥,恰好看到卫青的身影,春陀公公腿一哆嗦,差点跪地上。
    卫青站在远处,举目望着楼台上的刘彻,许是正午的太阳之光太烈,卫青眨了一下眼,忽而垂下眼睑,沉默了好一会,才重新抬头左右看了看,看到廊下的春陀公公后便迈步走了过去。
    “劳烦公公通传一声,卫青有公事禀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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