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上命, 丞相薛泽带领其下属官员亲自将车骑将军从长安城外十里的接官亭迎到未央宫, 一路上沿途围观的百姓络绎不绝, 男女老少都想亲眼一睹立汉以来第一位在塞外草原上战胜了匈奴骑兵的大汉将军是何等威武模样,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因国家胜利而产生的自豪与喜悦。进了长安城,也不知是哪位大胆奔放的姑娘摘了自家院子里的秋槿花投掷向凯旋的队伍, 卫青不明所以恰好接了个正着, 哭笑不得地朝围观的民众挥了挥手以示感谢, 秋槿花无处安放, 卫青只得将它插在了面前军马头顶的马鬃上, 围观百姓见了不禁哄然而笑。
前几日因接连战败而笼罩在长安上下的颓丧终于被一场久违的胜利一扫而空, 丞相薛泽与车骑将军并马而行,他望着民众欢欣鼓舞的表情感慨道:“我汉与匈奴交战数十年, 不是战败就是无功,卫将军此次深入匈奴马踏龙城,当真是给我汉长了志气, 立了威风, 大家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卫将军功不可没啊!”
卫青欠身谦逊道:“丞相过奖,卫青侥幸小胜,不过是仰赖陛下的神明与众将士的勇武杀敌, 卫青不敢居功。”
胜而不骄, 脑袋清醒, 薛泽右手捋着胡须笑道:“卫将军无需谦虚, 陛下对于龙城之胜非常满意, 将军年轻有为,日后必然前途无量。”
卫青无奈笑道:“卫青但求恪尽职守尽忠王事而已。”
两人正在互相客套,已有围观民众学习前面那位姑娘四处找来鲜花向着凯旋的战士们投掷,张次公被一朵大黄的秋菊砸到脸上觉得还挺疼,他定睛看去,在人群中找到扔花的人后不禁破口大骂:“姑娘扔花就算了,那边的那个大兄弟你跟着凑什么热闹!”怪不得他觉得脸疼,那位壮汉的胳膊比他还粗。
壮汉毫不畏惧,站在人群中对着他们喊道:“我想跟着你们打匈奴,你们还收人吗?”
这话张次公无法回答,转头看向卫青,卫青豪迈一笑,高声答复:“收!有胆量来的汉军都收!”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卫青自信豪爽的回答昭示着龙城之战只是一个开始,汉军对于匈奴的凶狠反击接下来仍会继续!
伴随着一路的欢呼和赞颂,卫青等人终于来到未央宫,陛下听到消息,提前等候在宣德殿外,文武群臣亦列队跟在陛下身后。
高台之上,刘彻正装肃立,秋风吹动他的长袍,他的双眼注视着从宫门外行来的黑甲青袍的年轻将军,静静地看着裹挟着一身根本无法掩盖的塞外杀伐之气的卫青一步一步登上数十层的台阶走到他的面前。两双眼睛只有半瞬的对视,卫青低头单膝跪地:“陛下在上,臣青回来复命!”
这是大汉第一个在主动出击匈奴的战争中取得胜利的将军,是大汉第一个带领汉军在塞外草原上战胜匈奴骑军的将军,卫青用龙城之战证明了汉天子反守为攻主动反击匈奴的战略的可行性,更用龙城之战向天下所有人证明了——汉人骑军在大草原上同样可以战胜匈奴骑军!广袤无边的大草原,不再是匈奴的天然屏障,汉人的骑军同样可以深入匈奴的腹地击败他们!
他是汉军的骄傲,更是刘彻的骄傲。
大汉天子忽而仰头大笑,在百官群臣的注目中亲手将凯旋的将军扶起,“将军辛苦了!”天子将右手搭在将军的左手腕上,攥紧,然后与将军携手,一起步入宣德殿。卫青是他得胜归来的将军,他可以光明正大地拉着他战功卓越的将军的手以示天子的褒奖与恩宠。
当然,他其实是在“假公济私”,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此刻的卫青,已经用自己的实力获得了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旁的资格。
卫青的手指如往常一样有些凉,他初时并不习惯被天子在群臣面前握着手,眼神慌了一下,耳根微微有些泛红,但是两人一向配合默契,刘彻既然如此做了,卫青也不是不敢接下,他很快调整好心态,慌乱被他巧妙的掩饰为一般臣子受宠若惊的惶恐——不过刘彻把他的手指攥得太紧,有些疼。
直到走到大殿中心,刘彻才放开手,自己步向帝座。为了褒奖卫青的龙城大捷,陛下在宣德殿上直接赐封卫青为关内侯,车骑将军印战后不予收回,车骑将军成为常置将军,由卫青担任并负责训练北军,为日后继续反击匈奴做准备。
除了主将,其他有功士卒也全部论功行赏,之前因战败逃跑而获罪的士卒则额外开恩免除了罪责。
卫青的部下全部在殿上领了赏谢了恩高高兴兴回家去休息,卫青挺想混在他们中间一起走的,奈何封赏过后,陛下又将他留了下来,说是卫夫人在宫里准备了家宴为弟弟接风洗尘。
既然是在姐姐那里,料想不会有什么事,不过卫青前后出去了半个来月,在草原上又没有地方洗澡和换洗衣服,身上的汗水与尘土混杂在一起,卫青觉得自己都快馊了,只好有些尴尬地向陛下请示准许自己先去沐浴。陛下眼神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准了。
未央宫内备有官员臣子值宿休息的场所,给车骑将军找个正常的沐浴的房间倒是不难,只是为了这点小事,春陀公公竟然还亲自跑过来忙前忙后。春陀从陛下还是太子时就在陛下左右伺候,前两个月更是被提拔为黄门令,总管宫内所有宦者,卫青和春陀算是老熟识,被他这般恭恭敬敬地伺候着却是第一次,更觉尴尬。
春陀看出卫青的不自在,笑呵呵地解释道:“将军不必拘束,您之前的大恩,春陀还没有机会报答哩。”
卫青一愣,“请问公公我恩从何来?”
身边还有其他的宫女侍官在忙碌,春陀不好明讲,悄声暗示道:“就是两个月前的那碗桑果。”
卫青这才想起来,六月他成亲那天,春陀奉命送来陛下的贺礼,卫青留他喝了杯喜酒,趁着这个机会,春陀拉着卫青狠命哭诉了一番,陛下那几天心情非常不好,他替陛下扇个扇子,风大了挨骂风小了也挨骂,再小心的伺候一天都要被骂上十几次,他每日提心吊胆都快活不下去了……四十来岁的公公在卫青面前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卫青被他磨得心软,最后没办法,让春陀走的时候在院子里的桑树上面摘了一碗桑果给陛下带回去。结果没过几天,春陀就升任为黄门令。
春陀不提,这事卫青早就忘了,不过春公公既然知恩图报,卫青当然不会推却。
沐浴过后,卫青刚换好里衣,外面的门一响,霍去病像一阵风一样从外面闪了进来,“舅舅!”他现在虽然还无官无职,但是陛下有过口谕,未央宫里大部分地方霍去病都出入自由。
卫青听到外甥的声音分外高兴,几步就走到外间屋子,张开手臂将冲过来的外甥揽在怀里抱了抱,“怎么几日不见,舅舅就感觉去病又高了——越长越高,以后舅舅就要抱不起你了,”卫青假装遗憾地摇了摇头,“还是小时候可以随便抱的可爱。”奶团子可抱可捏,还可以举起来抛高高。
霍去病恼羞成怒,“舅舅,我现在不是小孩子了!”
“哦哦,”卫青笑着捏了捏外甥的脸,“不是小孩子了就和舅舅不亲了。”
最讨厌被捏脸的少年霍去病却拿他舅舅没辙,只能往后躲,“去病是来恭喜舅舅的!”
捏不着脸了的卫青遗憾收手,“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今天没去太学吗?”
霍去病顿了一下,眼光躲闪,不过还是坦诚道:“逃了……”
春陀拿过新的外衣递给卫青,顺便替霍去病解围道:“将军不要怪罪霍小公子,小公子担心您的安危,前几日经常陪卫夫人到蹄氏观为您祈福呢。”
卫青对着霍去病点头,“原来你已经逃过好几天的学了。”
“……”春陀闭嘴。
“不过去病现在怎么也愿意去拜神君了?”卫青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他外甥的脾气他非常清楚,霍去病不愿意,姐姐是肯定拉不动这孩子的。
“无聊罢了。”霍去病嘴硬。
“嗯,”卫青继续逗外甥玩,“原来不是因为担心舅舅。”
“舅舅……”霍去病无语抬头,看来某事他是不得不提了。
“去病在神君前为您求了一卦,但是爻辞竹简却被人抢走了,舅舅能帮去病要回来吗?”霍去病目光诚恳。
春陀忍不住在旁边咳嗽了两声,卫青注意到他的脸色,脑子略微一转就猜个八.九,明知故问道:“谁抢的?”
霍去病想了想,精准概括:“一个无耻老贼。”
偷偷站在门外的刘彻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一个清清楚楚,他抬手重重推开半掩着的门板,一甩袖子,高声问道:“霍去病,你骂谁无耻老贼呢?”
屋子内瞬间寂静无声,卫青也没想到陛下也来了,愣了一会,俯身参拜,并认真回答道:“回陛下,去病可能是在骂匈奴的军臣单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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