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48.凯旋

    
    公孙敖和李广战败的消息是最早传到长安的, 他们两个去的快, 败的也快, 公孙敖损失了七千骑兵, 李广比他还惨,主将战前被俘, 一万骑兵死的死逃的逃, 所剩无几。李广被俘之后逃脱, 和公孙敖前后脚垂头丧气地回到长安, 按照汉律两人皆应斩首, 暂时先被关押在牢里。
    接下来是公孙贺, 出塞溜达一圈就回来了,不功不过。最后就只剩下卫青这一路, 十余天了生死不知,一点消息都没有。
    朝野上下对最后一路的情况基本都持悲观态度,李广老将军都战败了, 还败得如此之惨, 四路将军中年纪最轻作战经验最少的卫青能有什么好结果?不外乎是进入草原之后被匈奴围歼全灭了罢了,估计是一个都没有跑出来,所以才没有消息。
    善良一点的叹息卫青年纪轻轻就战死塞外,顺便劝谏陛下不该贸然出兵损耗国力;不善良的幸灾乐祸地赞叹老天有眼卫青他一个外戚不自量力活该早亡, 顺便偷偷嘲讽陛下任人唯亲识人不明, 还不如一早就知道匈奴不可战胜的他们明智。
    各种议论甚嚣尘上, 刘彻的脸色则是一日黑过一日, 甚至在陪皇太后游园的时候, 不经意间都会走神。
    王太后得知汉军接连战败,心疼儿子压力太大,才让儿子过来和她一起看看风景放松放松心情。
    虽说在田?之死这件事上,她与儿子闹得非常不愉快,但是刘彻毕竟是她最疼的儿子,儿子受到挫折,亲娘的第一反应还是心疼。
    眼见刘彻心事重重,连满园芬芳的秋菊都无心欣赏,王太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也没了游园的兴致,让刘彻扶着她坐到一处观景亭中歇息。待刘彻也在她身旁坐好,王太后仔细观察了一下儿子的脸色,见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窝一片青黑,马邑之谋失败的时候都没见他忧思致此,王太后不禁也跟着担忧起来,“彻儿,这次战败,真的这么严重吗?”
    刘彻苦笑着摇了摇头,“母后,说实话,以现在的情况,我汉已经损失了近一万五千名将士,可这不是让我最难过的,最让我难过的是——国无良将。”刘彻用手支着额头,低声呢喃道:“韩安国、程不识已老不堪远征,年轻的将领公孙敖公孙贺他们却又撑不起大梁,甚至连李广都败了……胜败无常,我不怕败,可是下一次,我该让谁领兵呢……下一次出战,又该怎么战呢……”
    两路惨败一路无功,新将不行,老将更不行,是他转守为攻主动进攻的战略有误?还是汉军骑兵在草原上当真就一定打不过匈奴骑兵?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没有回来,他……
    母子连心,王太后几乎和刘彻想到了一起,“不是还有一个卫青吗?你一向器重于他,母后也觉得那孩子是有些本事的,也许他就胜了呢?”王太后这么说明显底气不足,只是聊作安慰。
    刘彻举目望向北方的天空,他虽然相信卫青的军事才华和能力,但是天有不测风云,战场的事情谁都无法保证,况且卫青十余天都没有传来消息,只怕……人便是这样,越是担心越容易往坏处想,刘彻这几日寝食难安,一方面之前接连战败的消息带给了他巨大的压力,另一方面等待卫青最后的战果的时间也分外难熬,卫青的身上既担负着他现在的所有的希冀,同时又牵动着他的个人感情。
    “他如果可以活着回来……”如果卫青活着回来,就一定是战胜回来,否则卫青宁愿战死在外面也不会回来见他,这是卫青的即便是他也无法撼动的坚持与尊严;而卫青如果活着回来,刘彻忽然咬牙切齿,怒拍身前桌案,“十几天都没有消息,等他回来,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龙怒出口,四周寂静无声,刘彻的手掌按在桌案上,眨巴了眨巴眼睛,方才想起来他这是在母后面前,脸瞬间就红了,恨不得在地上刨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王太后无奈地叹口气,“行了行了,不用不好意思,母后也是年轻过的,你现在的心情母后懂得。”
    装在心里的人,如今身在沙场生死不知,哪能不牵肠挂肚呢?
    刘彻轻轻嗯了一声,母子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刘彻才用低落的声音说:“皇儿这几日经常做梦,梦见他一身是血的倒在死人堆里……也许我的确不应该招惹他,那样他就算是死了,我只不过是难过一下,不至于让他的死伤我心肺……”
    王太后在后宫里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她儿子男女不忌她自然早就清楚,只不过这种事,从来都不算事。而且在她眼里,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她儿子都值得拥有,包括感情。年轻人风花雪月本是寻常,奈何她儿子眼光独特,看中的偏偏是志在草原秋风大漠冷月之人——话说回来,不是这种人,也不能让汉天子如此缱绻情深。
    王太后思来想去,忽然记起一事:“哎对了,昨日我听说,卫夫人亲自到到蹄氏观的神君那里为她弟弟祈福,顺便卜了一卦,听说卦象显示挺吉利的。”
    刘彻自登基起就对鬼神之事非常感兴趣,神君观还是他下令修建的,卫青出征他却没敢卜筮,因为万一卜出来一个凶卦,他不是自找折磨吗?不过王太后既然说卫子夫卜出的是吉,刘彻的心思便也跟着活动起来。
    “让卫夫人过来一趟,咱们问问?”王太后提议道。
    “好。”
    刘彻转头吩咐宫人去请卫夫人,稍等了片刻卫子夫就到了,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少年手里托着一个锦盒。
    刘彻挑眉,“臭小子,你怎么来了,朕可没叫你来吧?”公务繁忙,刘彻算算自己倒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霍去病这小子了,少年时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霍去病的身高就又拔高了一截。
    卫子夫带着霍去病给陛下和皇太后见礼,霍去病一向不爱说话,刘彻问他他都爱答不理,子夫不得不出来打圆场,“陛下恕罪,去病担心舅舅,这几日常陪臣妾到蹄氏观为青弟祈福,昨日的卜筮也是他求的,臣妾听说陛下想看爻辞,就擅自做主把去病带来了。”
    原来是霍去病卜的,那就不是卫子夫擅自做主要把霍去病带来,恐怕是这小子自己要求来的吧?
    刘彻向霍去病勾勾手指,“拿来。”
    霍去病不情不愿地把锦盒放在刘彻面前,但是没有走,就站在原地,时刻准备着等刘彻看完他就马上再夺回来。
    虽然明知道是吉卦,刘彻还是有些紧张,深吸了一口气,双手缓缓打开锦盒盖,轻轻拿出里面放着的竹简,定睛看去,竹简上细细刻着的一行小字是: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征凶,居贞吉。
    王太后在一旁观察儿子的表情,刘彻在看清爻辞之后愣怔了片刻,然后紧皱的眉峰逐渐舒缓,眼眸中也涌出温柔的欢喜。
    “怎么样?”王太后明知故问。
    “是革卦上六爻。”刘彻欠身回答,不过没有舍得把竹简递给母后,只是念了一遍爻辞。
    王太后不懂《周易》,好奇地询问:“是什么意思?”
    刘彻解释道:“大意就是为了响应王命改革,君子会像豹子一样发生显著迅捷的成长,开始时可能不顺利,但是只要坚持到最后,一定会得偿所愿。”
    王太后思考了一会,也笑着点头,“如同豹子一样成长的君子,嗯,确实很像——你现在放心些了吗?”
    还没等刘彻回答,只见一名黄门郎上气不接下气地从远处跑了过来,扑通一声直直跪在观景亭外,高声禀告:“报陛下,塞外军报,车骑将军卫青大破匈奴龙城,斩首虏七百,胜利归来!”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住了,刘彻恍惚了一瞬,霍然起身,三步跨下观景亭,两手紧紧抓着黄门郎的肩膀,厉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黄门郎高声又重复了一遍:“恭喜陛下,车骑将军卫青大破匈奴龙城,斩首虏七百,胜利归来!”
    “他现在人呢?”
    “车骑将军刚进雁门关,不过很快就要回来了。”
    “回来了!胜利回来了!”刘彻喜不自胜,“卫青啊卫青,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然而走了两圈,刘彻的表情又似乎是很生气,嘴里嘀嘀咕咕的。
    霍去病看着忽喜忽怒的刘彻瞥了瞥嘴角,冷静地走过去指着刘彻手中依然紧紧攥着的爻辞竹简问道:“陛下看完了吗?看完请还给臣。”
    刘彻愣了愣,嘴角一勾,笑得分外狡诈,马上抬手将竹简塞入自己怀里,然后对目瞪口呆的霍去病得意道:“到了朕手里的东西还想要回去,看来你距离真正长大还差得远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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