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53.立后

    
    长乐宫的执事安慰卫青不要太紧张, 王太后只是晚年得孙心中非常高兴, 想起长孙的舅舅还在军中勤劳王事, 之前龙城大捷老人家忘了奖赏, 现在就一起补上。一点东西,不用在意, 连谢恩都免了。
    执事走后, 卫青看着黄金发呆。没听说过朝臣打了胜仗, 太后还会封赏的, 况且该赏的陛下早就赏了, 太后隔了一年多再赏是什么意思?怕他尴尬, 太后还很贴心地令他无需进宫谢恩,可以称得上是非常慈爱了。
    几个关系比较好的手下兄弟探头探脑地跑过来看热闹, 公孙戎奴伸手摸了摸箱子里上好的丝锦,深深感慨:“将军,你就跟兄弟们说实话, 你和公主真的没什么?皇太后对你可是比对女婿还好啊!”
    苏建不满他乱说话, 给了他一拳,“闭嘴,你怎么也跟着造谣?将军是那种人吗?”
    卫青捏了捏眉心,太后的赏赐肯定不是心血来潮, 据他所知现在朝中也并没有大事发生, 不过他身在军营, 朝政之外的小事他可能有所忽略。
    “最近外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吗?”卫青询问左右。
    一名军兵脑子比较快, 犹豫了一会, 吞吞吐吐道:“我倒是听说了一件和将军有关的小事……也没什么,就是您外甥霍小公子前几天和修成君的儿子在长安大街上打了一架,闹得挺轰动的。不过您放心,小公子没吃亏。”
    卫青敏锐地抓住关键点——修成君的儿子。皱了皱眉,卫青叫过几名靠谱的亲兵侍卫,让他们出去将此事仔细调查一番。
    待手下查明前因后果,卫青听完禀告后思考良久,召来军中文吏命令道:“皇太后所赐金帛,是赐给有功于国的战士们的,你们将这五百金折换成钱全部分发下去,军中士卒人人有份,就说是皇太后为了勉励大家刻苦训练为国尽忠而奖赏大家的。丝帛则先封存留下,可以作为日后军中勇士的奖赏。”
    几名文吏愣怔了一会,大家互相看了看,纷纷摇头,“将军,这是皇太后赐您的,不是赐我们的,我们怎么好意思拿啊!”
    “是啊,您这实在是太慷慨了,全赐给我们,您不留一点吗?”
    “不要??拢?蔽狼嗵?种浦沽怂?堑囊槁郏?纤嗉蚪嗟叵铝睿骸鞍次宜档淖觯
    众人无奈,只能领命执行。军中士卒数万,按人头分每人得到的并不算太多,但是将军撒钱,他们白得,谁不高兴呢?
    卫青心中不踏实,起身去了一趟未央宫。王太后安抚卫家的意思他懂了,只是实在是受宠若惊,去病和修成子仲打架的事情怎么处理,卫青不得不和陛下沟通一下。
    刘彻正在宣室埋头批阅奏章,之前似乎是发过一次火,一篇奏疏被扔在地上,站在旁边的春陀脸上满是冷汗,不过见到卫青进来,刘彻瞬间收起脾气,一边笑一边冲他使眼色,“仲卿,朕的母后是不是特别通情达理?”
    看来陛下已经都知道了,卫青硬着头皮回答:“皇太后宽宏大量体恤下臣,臣无功受赏,实在是惭愧。”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刘彻示意卫青坐下答话,“母后赏你的你就收下,不要糟蹋了她的一片心意。”去病这个臭小子揍了修成君的宝贝独子刘彻比卫青先知道,不过没有急着插手,想着静观其变先了解一下母后意欲如何处理,没想到修成君带着儿子找母后告状,母后直接把事情压了下来,另外还给了卫青赏赐。自己喜欢的人也被母后重视欣赏,刘彻自然十分愉快。
    卫青欠身,如实坦白道:“皇太后的奖赏,臣不敢独占,已将赏赐分赐给军中士卒,臣代全军感谢皇太后的恩赏。”
    刘彻放下手中的笔,玩味地看了卫青两眼,卫青这是觉得太后的赏赐太重,不敢收,以太后的名义将钱奖赏士卒,既是对士卒的仁爱,也让太后在军民口中获得了一番赞誉。
    “好吧,既是母后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这事就这么算了,母后都不计较,咱们就当没发生过。”
    “这样好吗?”卫青有些犹豫,对方毕竟是皇太后的外孙,皇太后已经给了卫家很大的面子,他们怎能什么表示都没有?
    “难道你还想按着去病给冯子仲道歉?”刘彻不屑道,“冯家小子在长安横行也该吃点亏受点教训,依朕看,去病打得挺好,你就别管了。”
    卫青不欲与人为仇,但此事错不在去病,他更不愿意委屈了外甥。陛下既然这样说了,他便点了点头应诺。
    小孩子的事情翻过去,刘彻让春陀捡起被丢在地上的奏疏递给车骑将军,“你看看这个。”
    卫青打开竹简读了一遍,脸色渐渐发白,握着竹简的手指不由得攥紧。
    几年前主父偃被陛下接见之后,一年内四次升官,现在担任中大夫,这道奏书就是主父偃所写,没有别的事,就是胆大包天地奏请陛下册立刚刚生下皇长子的卫子夫为皇后。
    上一个把目光伸到皇帝后宫奏请册立皇后的笨蛋还是先皇时期的一位大行官,结果就是大行官被斩,栗姬忧郁而死,先太子刘荣被废。主父偃是何等聪明之人,如今怎么犯了糊涂?
    “仲卿觉得如何?”刘彻放松了身体,靠在座位上问他。
    卫青斟酌着言语,谨慎回答:“册立皇后乃陛下家事,臣下不应妄议。”
    “朕给你看这个,就是让你议,”刘彻的双眼紧紧盯着卫青,“仲卿想让你姐姐做皇后吗?”
    卫青马上起身跪倒,“臣从未敢有非分之想。”
    “不要认真,朕就是随便和你聊聊。”刘彻低头看着自己右手手指上的铜?,语气平淡,“仲卿猜猜,在朕眼里,皇后是什么?”
    卫青抿了一下唇,低声回答:“……臣不知。”
    “朕让你猜!”
    “……微臣愚笨,猜不出,请陛下降罪。”
    静默良久,刘彻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从御座上站了起来,慢步走到卫青的跟前,俯身蹲下,以漫不经心地口吻说道:“在朕眼里,皇后只是一个职位,只要她不惹事,不做错事,有能力使后宫安稳,不让朕在政务之后还为后宫琐事不得安宁,她就可以做皇后。朕甚至不介意朕的皇后——心在宫外。”
    最后的四个字很轻,轻得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卫青却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神色仓皇无措,额角瞬间沁出冷汗。
    藏在袍袖下面的手指深深抓进宣室地板上的毛毯之中,卫青的嘴唇颤了颤,终于还是没有把哀求的话说出来。他太了解刘彻,如果这个时候他再为姐姐掩盖求情,刘彻就不止是发火那么简单了。
    建元二年平阳公主府的那一夜,老天跟他们开了一个奇妙的玩笑,他们卫氏姐弟与刘氏姐弟的命运就此牵连在一起,无论愿还是不愿,无论真情还是假意,时至今日,谁都无法回头。
    刘彻满意于他的沉默,拍拍手掌重新站了起来,“主父偃的奏疏,朕准了。三月初七是你的生辰之日,三月初三是上巳节,封后大典就在三月初五举行。”
    卫青心情复杂,刘彻恩威并施帝王手段,他只能代姐姐叩头谢恩。
    “还有,”生性多疑的天子忽然又想起一事,“你平常和主父偃有交往吗?”
    卫青的脸色白了又白,苦笑道:“自陛下接见过主父先生之后,臣与主父偃私下再无往来,请陛下明鉴。”
    主父偃通透世事聪明绝顶,天子的一举一动他都揣测在心,为了各自的安全着想,他与卫青两个人非常默契地拉开了距离,几年来虽同朝为臣,相遇不过点头而已。
    “那就是他知恩图报,挺好。”刘彻转身坐回御座,“不过主父偃这个人太狂,你不和他交往是对的。”
    皇长子降生,卫夫人升为皇后,本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然而纵是刘彻有这个心思,主父偃明目张胆地揣摩圣心推测圣意,胆子也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主父偃虽然非常聪明有才能,但是过于狂傲,狂傲到无所顾忌,刘彻就不喜欢了。
    卫青很多时候比其他人更明白圣意,但是不该说的时候他从来不说,猜不到其实不是猜不到,而是不肯猜。主父偃也未必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的凶险,只是不在乎。
    几日之后隆重的封后大典如期举行,卫子夫一袭盛装走过长长的红毯,从容雍雅。命运对她还是偏爱的,她无需争无需求,尊贵的皇后之位就摆在她的面前。不过与其说这是老天的安排,不如说这是刘彻这位天之子的安排。他为了汉室继承需要一个皇后,而她为了自己的儿女也想要做这个皇后。
    大典之后是宴庆,皇后新立,长安城内的王公贵妇全部都要进宫拜贺。陛下和皇后端坐在最上面,平阳长公主左侧陪坐,两度嫁人的她风采依旧,眉眼间更添妩媚。
    酒宴过半,卫青不喜应酬,已经先行逃跑。长公主酒意朦胧,与皇后玩笑道:“妹妹今日美若神女,姐姐若是男儿,回到家里肯定是要痛哭三月的。”
    “这是为何?”卫子夫含笑望着公主。
    公主耸耸肩膀,“后悔啊,姐姐若是男儿,当年才不会准你进宫,姐姐要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才不会送给陛下。”
    卫子夫娇羞低头,掩盖下眼底的丝丝落寞。
    无聊地观赏着殿下歌舞的刘彻闻言微微抬头,瞥了皇姐一眼。他想了想,示意皇姐到他近前来,平阳公主转而移到天子身侧,奇怪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刘彻笑意盈盈地回答:“没什么大事,就是当年朕好像说过什么话,朕给忘了,想请皇姐帮忙提示一下。”
    平阳公主更觉不解,“当年是哪一年?”
    “就是你刚刚说的啊,”刘彻压低声音,“那年朕将他们姐弟从你的公主府带走,走的时候朕说过什么过头的话吗?”
    看到皇姐一脸茫然,刘彻不得不继续补充提醒,“和卫青有关的话。”他和卫青闹矛盾那次,到底是什么让卫青数年来一直心有芥蒂,卫青始终没有回答。事后刘彻询问春陀,春陀说当时陛下闯到平阳府门前的仆从群中,他和宫里侍从距离陛下比较远,陛下和平阳公主说了什么他们也没都听清楚,刘彻想知道,就只能询问当时的另外一个当事人——平阳公主。
    时间久了,这事也成了刘彻心中的疙瘩,想向平阳公主询问却一直没有机会,今日时机恰好,刘彻就再也忍不住好奇。原以为十年前的事情平阳公主也要想一会,不料皇姐听他说完立刻就笑了,两人不愧是同父同母的姐弟,喜欢吊人胃口的恶趣味都是一样的,平阳公主故意拖长了声音反问:“陛下为什么问起这事啊……”
    原因他当然不能说,不过刘彻能屈能伸,马上换上了小时候跟皇姐撒娇的语气,“好皇姐……”
    平阳公主一阵恶寒,狠狠瞪了天子一眼,“你说,等你玩够了就把人还给皇姐。”
    刘彻傻愣了一会,脸色由红转青,“朕说过这种话吗……皇姐你可别骗朕啊……”
    “不信拉倒。”平阳公主施施然离开,重新找皇后聊天去了。
    刘彻用拇指与中指搓揉着额头,恨不得回到过去打晕那个胡说八道的醉鬼……
    而在宴会之外,喝得烂醉如泥的冯子仲由一位美艳动人的女子搀扶着走出未央宫,女子身香体软媚眼如丝,声音犹如天籁,“子仲哥哥,你说妹妹是送你回你家好呢?还是回妹妹家里好呢?”
    冯子仲邪笑着揽住美人的楚楚细腰,“嗝,当然是去你家好啊我的心肝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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