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为郭解迁徙茂陵一事在陛下面前说情, 其实并没有抱多少希望, 迁徙茂陵的家族的名单递到陛下的案上, 陛下准了, 那就很难有更改之说。只是即便明知没有多少希望,为了朋友, 卫青也愿一试, 成与不成, 他都要尽了自己的力。
私下里又拜托了茂陵尉关照一下刚刚搬到茂陵的郭大哥, 卫青的心才算放下。一边是朋友, 一边是陛下, 他夹在中间,努力想要求个两全。
七月夏热渐退, 陛下便从甘泉宫回到长安,卫青的休假结束,也恢复忙碌的日常生活。军臣单于骤然失去河朔草原, 急火攻心重病不起, 匈奴群龙无首一时无力南顾。汉朝正好可以借此时机巩固自己刚刚取得的胜利果实,修建朔方城,设立朔方郡、五原郡,修缮河朔地区的防御工事, 确保匈奴无法再来争夺河朔草原, 这些都是要紧的大事, 卫青责无旁贷。经过短暂的休息之后, 卫青不日还要动身前往边塞。
北军现在则暂时由张次公代管, 张次公粗中有细,卫青对他还是比较放心的。一日下了早朝,卫青与张次公边走边聊,张次公不禁提起前段时间军中的一件怪事:有个名叫黄义的淮南人以良家子的身份应召从军,在之前攻夺河南地的战斗中作战勇敢,骑射超群,张次公亲眼看到他冲到敌军中割了数名匈奴骑兵的脑袋,对他非常欣赏,原本有意提拔于他,谁知黄义回来之后便主动离开汉军,张次公怎么挽留都挽留不住。
“这个人真是特别可惜,依我看他若是留在军中,混个校尉做做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张次公一脸懊恼,“可是人家不乐意要这前程,我能怎么办?”
卫青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自己似乎是对这个黄义没有什么印象,不过军中士卒好几万,他不可能每个人都认识,只能遗憾道:“人各有志,我们也无法强求,只希望有缘再会吧。”
张次公点头,“我只是感觉,他们淮南人好像都有一点怪怪的。”既然并不想要在军中搏个功名,黄义跑来参军又是为了什么?
顺着张次公的话,卫青随口玩笑道:“他们?——张兄莫非认识不少淮南人?”
张次公老脸一红,干咳了一声,掩饰道:“咳,那啥,将军身边的那个伍僮,祖上老家不也是淮南的吗?”
这倒是的,伍僮祖籍淮南,幼时家贫方才被辗转卖到长安公主府上,也不知在老家还有没有亲人。
两个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宫门高阙已经近在眼前,卫青甫一抬头,便见宫门内外人头攒动,不少刚刚下朝的官员都聚集在这里,守护在宫门左右的宫卫神情高度紧张,一队队执戟拿剑的士兵快速冲到外面街道之上,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卫青等几位重臣出来,公车司马令赶忙上前拦住他们,“各位大人留步,外面刚刚有两名匪徒逞凶杀人,我等正在追捕凶犯,为了安全考虑,还请各位在宫内稍等片刻。”
“哎呦,还有敢在这里闹事的?”张次公大为惊奇,此地是什么地方?未央宫宫门啊!哪里来的家伙胆大包天,敢到未央宫门口杀人?要造反吗?
卫青亦是一愣,沉声问道:“被杀的是什么人?”
“暂时还不清楚,死者还没到宫门口就被射杀而死,下官忙着抓捕凶犯,还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死者。”
“我去看看。”卫青身为执掌杀伐之将,自是不惧什么凶犯匪徒。
公车司马令急得额头都是汗,“不不,还请将军留在宫内,匪徒手中带有弓\弩,若是他们趁乱伤到将军,下官实在吃罪不起。”
卫青一笑,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放心,我自有分寸。”
公车司马令无奈,只得让开道路。宫门之外十几丈远的地方,未央宫禁卫站成一个圈,正在守护出事现场,卫青径直走了过去,张次公在他身后护卫。
来到死者跟前,卫青俯身看了看,尸体就趴在道旁,背后插着七八只短弩,伤口还在流血,的确是刚刚死亡。一名士兵上前,帮着卫青在尸体身上搜了搜,很快从死者怀中掏出一卷装在布袋中的竹简。
卫青接过竹简,打开扫了几眼,还没等看完,脑子里就嗡了一声,脸色越来越白,一双温和的眼眸中罕见地现了怒气。
张次公察觉到车骑将军的异样,刚想询问是怎么回事,街巷中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两名凶犯没有逃脱出宫卫的抓捕,都被绑着押了回来。
两名杀人凶手不过二十余岁的年纪,布衣短褐,游侠装扮,虽然被捕却面无惧色,昂首挺胸,意气扬扬。
卫青强压怒火,紧走几步一把抓住其中一名凶手的衣襟,将他扯到面前:“我且问你,是何人指使尔等前来劫杀此人的?可是郭解?”
年轻凶犯上下打量了卫青两眼,轻蔑地问:“阁下是哪一位?”
“你不用管我是谁,只须回答我的问题,”卫青目露寒光,冷声道:“指使你们前来杀人的,是不是郭解?”
年轻凶犯傲然回答:“非也,我们兄弟倾慕郭公侠义,自愿为他报仇,未曾受到任何人的指使。”
卫青气得咬牙切齿,竟不知是该庆幸郭解不是主犯,还是该哀叹郭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就要遭受飞来横祸,“我再问你,死者书简中所写,郭解之侄在半个月前杀害了轵县县掾及其父亲杨季主,可有此事?”
“有又如何?”年轻凶犯理直气壮道:“杨家父子妒贤嫉能搬弄是非,诬陷郭公家财超过三百万,乃至郭公不得不背井离乡举家迁往茂陵,死有余辜!”
“他们该不该死,不由尔等判定;然杀人偿命,你们都已犯了死罪!”
年轻凶犯嗤笑,“我等江湖游侠,平生只求一个快意恩仇,何惧生死!”
若不是旁边还有许多人围观,卫青恨不得亲自动手将这两个自大莽夫按在地上打一顿。握着竹简的左手手背上青筋暴起,卫青沉默了片刻,终究是绝望地闭了一下眼,转身将书简证据交给公车司马令,然后拂袖而去。
张次公听了他们的对话,半懂不懂,嘿嘿笑了两声,对着两名凶犯挑起大拇指,“重侠义轻生死,是两条汉子——只是傻了点,那个什么郭解,就要被你们害惨喽……”
轵县杨县掾诬陷郭解,导致郭解徙家茂陵,郭家不忿,郭解的侄子怒而杀死县掾父子,杨家为了报仇,族中子弟赶到京师,想要到阙下向天子上书伸冤,结果又被倾慕郭解侠义的江湖游侠杀死在宫门之外。
公车司马令将阙下凶案上报给陛下,刘彻当即下令廷尉署派兵逮捕郭解一家。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
郭解凭借着江湖朋友舍生忘死的帮助逃出关外,暂时不知去向,其他郭氏亲族亦是躲的躲,藏的藏,只可惜廷尉署的官兵也不是无能的,不久之后,除了郭解之外,其他涉案郭氏族人大多先后被捕。
郭解十一岁的儿子郭申在忠心的家仆的保护下与父亲分路逃跑,却没有他父亲的幸运,还没有出关就被官兵抓住。廷尉署的署兵押解郭申返回京师,半路在驿馆歇息,晚上突然遭到一伙只有五人的戴着面具的不明身份的盗贼的袭击,对方身手敏捷,马快如飞,闯入驿馆之后直接找到郭申带走,整个过程剑不出鞘,未伤署兵一人。
廷尉张汤得知此事,再派廷尉署左监亲自前往驿馆侦查追捕,却一无所获,劫走郭申的盗贼来时无影,去后无踪,没有留下半点蛛丝马迹,郭申也如消失了一般,不知去向。
张汤坐在廷尉署中将郭解一案从头到尾仔细捋了三遍,转头向陛下禀报郭申被救一事的时候,言辞中就加了三分小心。杀人如麻的江湖盗贼张汤见过,剑不出鞘不伤官兵的江湖盗贼张汤却没有见过,对方虽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证据,但是狡猾多智如张汤,心中也猜到了一个人选。
陛下听完张汤的汇报,眼皮抬了抬,大概是和张汤猜测到了同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有些生气,又有些无奈,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最后只能轻声叹道:“罢了,天意如此,一个小孩子而已,逃了就逃了吧。”
某人奉命前往朔方,近日刚刚离开长安,时机选得恰好,刘彻就算想要生气,也抓不到人。
张汤得了陛下的暗示,便悄悄停止了对郭申的追查,后来郭解被捕,经过御史大夫公孙弘的建议,郭解一家按大逆无道罪被族,只有郭申因为始终没有被找到,得以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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