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望

64.使君风骨,将军气魄(上)

    
    “还不能确定, 只是探子观察到近来匈奴各部军队频繁调动, 恐怕是有大事发生,”卫青合上奏报,略有遗憾道:“当然,这只是猜测, 除非能够抓到一个匈奴王庭内部之人, 否则我们暂时很难获得准确消息。”
    正逢汉匈交恶之际, 军臣单于即便现在就已经死了,匈奴也不可能马上就举国发丧, 必然要等他们内部王位交接完成之后, 才向外界公布结果。
    霍去病想了想,忽而一笑, 懒洋洋道:“既然这样,舅舅不如准我到阴山外边转一圈,没准外甥就给你捡个匈奴贵胄回来呢?”
    卫青挑了一下眉, 霍去病现在就跟个翅膀刚刚长好毛的小鹰似的,待在巢里非常不老实,天天摇摇晃晃地站在巢边眺望外面的世界, 只盼着展翅高飞的那一日。
    “你当匈奴贵胄都是路边的野草,想割一把就割一把回来?”卫青将手中的书简卷成卷,作势要打, “朗朗白日, 做什么梦呢!”
    霍去病配合着躲闪, 假装抱头而跑, 却又溜到门边,掀起厚重帘子露出一角天色给舅舅瞧,外面风急云厚,昏昏欲雪。
    “舅舅,今天可没有白日。”
    卫青哼了一声,“这天阴了几日了,雪一直不下——那又怎么样?舅舅说不准出去,就是不准出去。”
    少年无语望苍天,悲伤地叹了一口气,转身打开一个自己给舅舅带来的竹筐,从里面掏出两个紫柰果,一个抛给舅舅,一个放到自己嘴里咬了起来。
    “好吧,不出阴山,我只到高阙转转,总可以吧?”
    高阙城位于阴山山脉的西北端,紧扼交通要道,是北方匈奴前往河朔地区的必经之地,也是关系河南地存亡的第一要塞。
    到高阙实地学习一下边塞的防御设施,这是应该的,卫青自然不会反对。只不过凭卫青对霍去病的了解——呵,他外甥可不是一个习惯乖乖听话的主儿。
    “可以是可以,但你可别给我打其他的鬼主意。”卫青满脸狐疑。
    霍姓少年立刻挺背站好,“全听车骑将军吩咐,小的保证不闯祸!”
    “混小子!”卫青被逗得直笑,也就懒得计较外甥心里是否还有别的小算盘。军中不缺酒肉,但鲜果确实少见,把紫柰果放到鼻尖一嗅,满满的都是果香,卫青不禁嘴角轻扬,“去病,你帮我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一下。”
    “遵令!”霍去病按照舅舅的吩咐将自己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分类整理,衣物之用放到将军寝帐,上林苑特产的鲜果干果等吃食则就摆在军帐门边,进出军帐的人谁想吃都可以拿。
    第二天一早,霍去病叫上苏武,由卫青指派给他们的一名卫兵引路,三人一同骑马前往高阙城。
    这名卫兵有点话唠,且两位公子也都不是外人,他便在路上将之前汉军巧夺河南地的作战过程详细向两位公子讲述了一遍,言辞之间尽是对“我们卫将军”的崇拜与自豪——卫将军前面的“我们”不可省略。
    “小人和二位公子说,和我们卫将军打仗就是痛快!我们卫将军带着我们从云中一路向西奔袭,过西河,上高阙,停都没停,直接拿下高阙塞!我们把高阙城头的匈奴旗换成汉旗的时候,呵,那白羊王和楼烦王还在睡大觉呢!”
    “夺下高阙塞,就断了匈奴右贤王派兵支援的路,等于把河南全境内的匈奴都圈在了我们的包围圈里,之后就可以随便揍他们,我们卫将军管这叫关门打狗,哈哈哈,二位公子知道吗?我们卫将军每次的作战计策都特别有意思,打龙城那次叫‘烧他祖坟’,夺河南叫‘关门打狗’,我们卫将军可有才华了……”
    苏武宽厚耿直,不过是在对方“恭维”卫将军太过火的时候微笑一下;霍去病本就寡言,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则不以为然:算了吧,就算你夸的是我亲舅舅,我也不能从“关门打狗”这四个字上面看出才华来……
    卫兵也没有在意两位公子的表情,聊到高兴处越发手舞足蹈:“扯远了,说回来,哈哈,我们占领高阙之后,便从高阙回身,由上向下,由北向南,一路冲杀,夺榆?,占梓领,没有敌手,只有在渡北河的时候耽误了一点时间——匈奴人可混蛋了,他们把北河上面的桥拆了,水深流急,马过不去河,我们只能一边行军一边架桥。”
    陷在回忆中的卫兵停顿了片刻,语气忽然沉缓下来,“当时是初春呐,朔北冷,河水刚开化,齐胸深的河水里还有冰渣子,一下去骨头都要冻裂了,可我们卫将军带头下河,眉头都没有皱过一下……”
    卫兵举目遥望着北方连绵不绝的阴山山脉,在寒冷的冬风中咧嘴露出两排白牙,灿然而笑,“军中有句玩笑话,在战场上想找卫将军,抬头向前看就行——将军的刀和马,永远都冲在最前面!”
    “小人没学过什么大道理,古时名将是何种风采没见过也不清楚,小人只知道,生而有幸追随卫将军,小人这辈子就不算白活一场!”
    黑云低垂,北风卷地,荒山古道人马寂,霍去病望着卫兵骄傲的双眼中的卫将军的身影,心底不禁悄然涌上来六个字:男儿当如是也。
    到达高阙,这里的守城都尉两位公子全都熟识——正是卫青的老部下公孙戎奴。日日待在塞中守城,公孙戎奴闷得都快长白毛了,难得见到两个新鲜面孔,高兴得不得了,亲自出来迎接霍、苏二人进入高阙。随意地聊过几句家常之后,公孙戎奴知道车骑将军特意把两个少年送来绝对不是让他们来玩的,面对自家兄弟的孩子,公孙戎奴也不能藏私,带着二人在城中随意参观,并奉送军中都尉水平的讲解教导。
    在长安案上谈兵老师讲得再详细,也不如到了关塞实地学习来得踏实,霍去病迈步走上高阙长城,一步一步学得认真。
    等到他们从烽火台上下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公孙叔叔邀请两位大侄子用午饭,军中简陋,席上的饭菜虽然丰富,但实在谈不上是精细,霍去病皱着眉吃得挑挑拣拣。
    好在公孙戎奴不是外人,也算是跟在卫青身边看着霍去病长大的,并不生气,只是摇摇头,感叹道:“你这小子,多大了嘴还这么挑剔,都是卫将军惯的!”
    霍去病抬抬眼,没有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问道:“公孙叔叔,高阙城前的那道山沟,可就是通往阴山之外的道路?”
    公孙戎奴点头,山中不便行军,唯有一条山沟沟通内外,山沟便是兵道,高阙城就建在山沟之侧,易守难攻。“没错,我刚刚跟你们说过,顺着这条道出了阴山,就是匈奴的地界,匈奴想要进攻河南,必须从这走;咱们去打匈奴,也要走这条道。”
    霍去病也点点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那,公孙叔叔,一会吃完了饭,我能出去顺着这条路遛遛马吗?”
    公孙戎奴不解,“咱们刚收回来的阴山以南这么大的一片地,还不够你遛马?干嘛非要去外面?”
    “去病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若是连阴山外面的草原都没见过,岂不是白来了?”这倒都是实话,既然来了,不出去撒个欢儿,霍大公子总不甘心。
    “草原也没啥可看的啊,大冬天的,除了草就是风,匈奴兵都退走了,连个鬼影都没有,你何苦出去找风吹?”公孙戎奴努力规劝。
    “我就是想去。”霍去病性子特别拧。
    公孙戎奴无奈地抬手抓了抓后脖颈,犹豫道:“你非要出去玩玩也不是不行——现在阴山以北三百里内,见不到一个匈奴兵,基本没有太大危险,但你可别走太远,远了就到了匈奴右贤王的势力范围,万一出事叔叔可就只能拿脑袋赔给你舅舅。”
    霍去病早就知道,舅舅手下的叔叔们比他舅舅更好说话。“谢谢公孙叔叔,您放心,我自有分寸。”
    相比霍去病,苏武对到草原上看草吹风并没有太大执念,公孙戎奴也乐得苏武留下不出去,毕竟他没有两个脑袋既赔给卫青又赔给苏建。为了保证安全,公孙戎奴从军中挑选了一名都伯与三十名骑兵保护霍去病,并告诉他们,他们只能出去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不管霍去病乐不乐意,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各个方面都已经考虑周全,公孙戎奴料想基本没有可能出事,稳坐在房间之内与苏武贤侄喝着小酒聊着天,聊了一个时辰之后,公孙戎奴就再也坐不住,跑到城头不住得向远方眺望。
    屋漏偏逢连夜雨,倒起霉来喝水都塞牙,公孙戎奴正为霍去病的迟迟不归着急呢,忽觉脸上一凉,抬头去看,憋了几天不下的大雪正巧此时飘飘忽忽落了下来,而且越下越大,不一会便如鹅毛舞满天地。
    公孙戎奴的后背瞬间就淌下汗来,大雪迷人眼,雪天最容易迷路,一旦霍去病等人在草原上找不到路,今晚回不来,明早上就能被冻成雪原冰雕。
    但他的职责是守卫高阙,万死不敢擅离职守,自己出不去,公孙戎奴只能马上选派熟悉本地地形的骑兵分成小队出去寻人,苏武在一旁也着急,本想帮忙,公孙戎奴差点哭了:我的小祖宗啊,您还在留下吧,您再出事,我现在就得撞死在这。
    他们正乱着呢,眼尖的守城士兵突然发现顺着城前的山沟古道走来了三个人,为首的那人身材高大,右手紧握着一柄节杖,节杖顶端缀着一条长长的牦牛尾,随风高扬。
    风狂,雪暴,那人手握节杖走在风雪之中,稳如山峦。
    公孙戎奴揉了揉眼,有些不大确定,转头问身旁的苏武:“那人手里拿的是什么玩意?我怎么看着眼熟?”
    苏武不愧是在天子身边待过的侍郎,一眼便确认道:“符节,是天子符节。”他的声音有点抖,转身就往城下跑,“是天子使者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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