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在苏浔的幻境里苦苦思索解决之法,眼下苏浔是看不到她的, 因此无论她做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更别提劝他清醒。她只能留在幻境里, 看苏浔慢慢长大。
中间有七年过得很快, 安宁身处其中, 感觉不到时间在流动。
眼下,苏浔正是十岁模样,师徒二人流浪生涯告一段落,扶玄真人道法大成, 一日心有所悟, 于是御空前往沂山。山中丛林茂密, 灵力涌动。他抱着苏浔落在山头, 观云海变化,竹浪涟漪,眼中浮现喜悦之色。
“师父,你要在这里建房子吗?”安宁听苏浔这样问道。
扶玄真人笑道:“不是建房子, 是建一个门派。这里是绝佳的修炼之地, 凭此聚众人之力,行天下大道,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苏浔懵懂的点了点头。
沂山没有人为修整的台阶,扶玄真人就在竹林中信步游走, 林子很大, 他越走越深, 直走到一棵古树前方停下。
安宁早已从沅女口中听闻过这棵树, 不知树龄,仙气萦绕,不是凡间之物,树下就藏着六界苦寻的神器。不过到目前为止,扶玄真人对这些还不甚清楚,他运功于指端,凭空画出符篆卜算着,随着道符标记不断变化,他的眉宇逐渐染上凝重颜色。
苏浔看他的脸色异样,问道:“师父,怎么了?”
扶玄道人蹙眉,没有回答,而是自言自语道:“灵脉出于此树,气息太不寻常,若是轻动,恐怕有浩劫降世。不可不可……”
苏浔自然听不明白,安宁则围着那棵树转了一圈,苏浔对这棵树记忆很深,故而还原得真切。古树苍老,树根钻透岩石,根系盘缠。最奇特的当属它的叶子,并不是常见的浓绿色,而是青色,介于湛蓝和翠绿之间,太阳投下光线,将叶子照出琉璃般的光泽。
确实灵气盎然。
扶玄真人仰视树枝,神情变幻,过了半柱香工夫,他忽然后退了两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向这棵树鞠了一躬,安宁知道,他已做出抉择。
扶玄真人探明了灵脉下暗藏的玄机,将门派建在了沂山,为古树施法布阵,以求护住树下的神器。这些事情,苏浔都看在眼里,但并不知原因,他以为扶玄真人只是想保护灵脉不被破坏。
而在其后长久的岁月里,扶玄真人也再未提起过这棵树。
光阴荏苒,苏浔长成了十四岁的少年,他自小跟在扶玄真人身边,道法谈不上多精妙,但资历上比后来者要高一截,遂成了沂山门派的大弟子,哪怕年纪比他大的同门,都要叫他一声大师兄。然而,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正是玩闹的时候,苏浔好似没有当大师兄的自觉,每日和师弟们混在一起,要么偷溜下山,要么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和他的九师弟研究怎么让后山的竹子成精。
安宁纵然心焦于破解幻境,这时也看得直叹气,苏浔果然是孩子心性,从小到大都如此。
这一日,苏浔又闯了祸,他偷偷带着师弟下山除妖,结果妖没碰上一只,却和一群尘鬼狭路相逢,苏浔还算有一些大师兄的样子,先护师弟们逃跑,然而最后,他自己因法术不精,被尘鬼缠住了,要不是扶玄真人提剑赶到,他这条命很有可能就交代在这群尘鬼手里了。
扶玄真人脸色阴沉,罚他在大殿外跪地抄写清规,幸得一众弟子求情,苏浔才少受了些罪。
让安宁没想到的是,这件事余波未平,苏浔又找了桩事,他向扶玄真人直言,想外出历练。扶玄真人心知这个徒弟的道行有几斤几两,起初是不同意的,不晓得为何,后来竟然答应了。
扶玄真人在苏浔下山前,进入后山闭关了七日,临走时跟他说,待他出来,他就可以下山了。
苏浔答应了。
扶玄真人出关那日,安宁和苏浔一起站在后山等候,却见他的身后竟还跟着一个人。
“沅女?”安宁一怔,转念心道,是了,沅女说她跟随苏浔十余年,就是从他下山远游开始的。
只是安宁此刻不清楚,这个沅女是原本就存在于苏浔记忆里的,还是像她一样,被陌奇的法术强行送进来的。但看沅女的眼神,不似“穿越”而来。
她看着苏浔的神情,确是初见的感觉,安宁蹙了蹙眉,也有点糊涂了。
这时,面前的两人已经交谈了几句,苏浔问扶玄真人沅女的身份,扶玄真人淡淡一笑,道:“她是一个剑灵。”
“剑灵?”
扶玄真人点头道:“不错,世事险恶,有平坦大道,亦有艰险坎坷,为师今日予你一个剑灵,你二人相互扶持,定能渡过难关。”
苏浔愣住,少顷,低头跪下,他面有愧色,但心意未改,叩首道:“弟子多谢师父。”
扶玄真人叹了口气,没说什么,右手一划,又递给他一柄木剑,道:“这剑你也收好。”
苏浔怔了又怔,迟疑了一下,双手接过。
“此剑没有名字,以你现在的悟性,恐怕还不懂如何用它,但终有一天你会明白。”
这句话有几分玄妙,苏浔握着剑,忐忑不语。
扶玄真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天,苏浔第一次见到沅女,两人一起从后山走到主殿。
苏浔问她叫什么名字,沅女告诉了他。
苏浔想了片刻,好奇的道:“这个‘沅’,可是沅江的‘沅’?”
沅女点头,问他是如何知道的,因为极少有人会用这个字做名。
苏浔笑道:“古籍里说,沅江又叫清水江,水流清澈,倒映苍穹,颜色青碧,特别好看。我见你一身青衣,就想到了这个‘沅’字。”
沅女一怔,而后报以微笑,她笑起来很温柔,确如水波般透明柔软。
苏浔抱着木剑走在前面,沅女缓步跟着,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小路的尽头。
安宁看着两人,再度陷入沉思,思量之事无它,就是怎么才能像沅女一样,和苏浔碰面,唤醒他。因为陌奇利用的是苏浔的恐惧,这就表示,这个幻境会不停的循环,沂山覆灭将一遍遍上演,如果他醒不过来,他们就会一直困在幻境里。
但是究竟怎么做,才能帮到苏浔呢?最好是能直接与他交谈,想办法让他相信自己。
安宁阖目,捋着自己的思绪,仔细琢磨了半天,心头才划过一丝光亮。
她想到了沅女!
沅女出现了,是不是意味着她也有可能会出现在苏浔的幻境里?如果苏浔的幻境是完整的,那么在十年后,他们就会遇到。只要她以蚌精的身份和他相识,就有机会从中干预,比如劝他返回沂山,改变幻境的走向。
可是沂山覆灭是在他们到达西海曲水城之前,苏浔还不会用神器布阵,就算回到了沂山,也护不住同门。
她摇了摇头,反复把事情推演了几遍,然而再怎么想均是无用,没有尝试之前,是无法得知结果的。
她犹豫了一会,又把重心重新放在了苏浔身上。
苏浔为什么会失了心智?是因为他太过自责。身为大师兄,在沂山最艰难的时候,他没有出现……也许关键的原因就是这个。
无论沂山结果如何,他都应与同门并肩抗敌,但是他没有。
那个依托神器布成的法阵不重要,人才是最重要的。
安宁想通这一点,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既然如此……接下来她就要选择一个节点,利用自己曾经的身份,完成这件事。
念及西海之行,她心中微颤,过往的时光有快乐有酸楚,越回忆越心伤,那时哥哥还在,那个人也在,她不确定自己撑不撑得下去。
苏浔的幻境彻底把她卷了进去。
他十四岁之后的十年,她在倒数着时间。
这十年,苏浔和沅女走过了很多城镇江河,杀了不少尘鬼,也曾被尘鬼追着跑。时间终于来到了众人相识的那一年。
就在一刻钟前,苏浔刚气喘吁吁的摆脱几只尘鬼,拉着沅女在离山清池城外的树林里歇息。
他擦了下满头的汗,去看腰间的线绳,上面还挂着几个铜板:“终于没有尘鬼了,诶?”
铜板摇晃,似有所指,他疑惑的叫了一声,对身边女子道:“沅女,你看铜板动了,这里有妖出没!”
沅女蹙了下眉,道:“也有可能是方才尘鬼惊扰的缘故。”
苏浔摇头,肯定的说:“不会的,肯定是妖物。”言罢,就转头四顾。
沅女抿唇,浅笑不语,她知道苏浔一直很想找只真正的妖带回沂山,如此也就不管他,任由他举着线绳折腾。
苏浔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将目光转向了面前的河流。
他没有犹豫,卷起裤脚,小心的踏进河里,在水里摸了好一会儿,眼睛突然一眯,咧嘴笑起来:“沅女,沅女,咱们晚上有的吃了。”难得让他猜中一回,河里果然有只蚌精。
微风徐来,他白皙的脸上现出两个酒窝,浑身尽是明朗的少年气。
安宁本就移动艰难,此时望着他的脸,倏然停在了河岸,一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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