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与母亲正在船舱内等得心灼,忽听得外头薛蟠吆喝开船,夹杂着女子的啼哭声。母女俩讶异对望,不知发生何事。不多会儿,只见薛蟠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子走进来。
“你个孽障!又干什么混账事?打哪里弄来的姑娘?”
“妈,儿子偶遇见拐子卖她,顺道买下了。”
“太太,我是被公子抢来的。”
“放屁!爷花了真金白银买你个小蹄子,竟敢胡说!找打!”
薛蟠举手要打英莲,宝钗拉过英莲护在身后:“哥哥,休要骗妈,快说实话。”
薛蟠嗫嚅道:“都说是买的,偏不信!”
英莲躲在宝钗身后,一五一十地说清来龙去脉,恳求道:“望太太、姑娘放我回去,我既先卖与冯公子作妾,必应兑现。”
“不许回去!”薛蟠怒瞪英莲,又凑上前去与他母亲撒娇“妈...儿子给了钱的,不能放她回去。何况咱们开了船,先前已耽误多时,这冬日昼短夜长,眼见着要到傍晚。若不抓紧时间赶路,恐到不了下个渡口停靠歇息。哪有功夫放她回去,咱们就这么着罢。妹妹应选为重,错过可是要治罪的。”
薛王氏使劲锤打儿子几拳:“打定主意让我和你妹妹苦等。还敢好意思说这些。”
薛蟠龇牙咧嘴喊疼,待薛王氏泄了气,轻声与他母亲商量:“儿子大了,身边总该有人。”
薛王氏唾他:“没个正行的混账东西!这事由不得你做主。这姑娘暂且放我身边养着,等咱们回了金陵,仍旧给她放回去。”
薛蟠待要再说,薛王氏一概不听,薛蟠唯有悻悻作罢。
薛王氏又与英莲说解,英莲答应陪同上京。一干人等行了三天水路,上岸投住薛家在此地开的分铺,改明换乘马车,不料遇见金陵家中派来传话的小厮。
小厮由于抄近道,快马加鞭、连夜赶路,整个人灰头土脸:“太太大事不好了!咱们爷惹了人命官司,应天府要拿咱们爷审问治罪。”
薛王氏闻言,惊得一身冷汗:“哪门子人命官司?”
“死的人叫冯渊,他家里人告讼应天府,说是咱们爷纵奴行凶。官府要拿了咱们爷去审问治罪。”
薛蟠起先打了人、夺了英莲,浑不在意地赶路上京,如今听说闹出人命,亦心里发憷,嘴里辩解道:“我只叫人打他,给他吃记教训。哪.....哪知道他这般不经打。妈....现在如何是好?儿子...儿子未曾想打死他。”
薛王氏哭骂儿子:“你个混账,竟造下这等子孽债!可怎生是好?”
英莲于一旁嘤嘤啼哭:“此事皆因我爹贪念而起,我是祸根,害了冯公子....。”
宝钗心里虽着慌,但见母兄慌张无措,强自镇定思量:依刑律七杀之条规定,谋杀、劫杀、故杀、斗杀、误杀、戏杀、过失杀。唯有谋杀、劫杀、故杀三者有杀念,当处斩、绞。斗杀未携兵刃者,则处斩监侯,亦无须偿命。至于误杀、戏杀、过失杀等三种,都罪不至死。哥哥纵奴打人,罪责难逃。然哥哥未有杀念,亦不是当场将人打死,伤者归家治疗,死因多有蹊跷,或因伤重不治、或因医治不当等等皆有可能,应不以斗杀论处。既是如此,哥哥依法应讼受审,再与对家协商和解,多给些烧埋钱,方为上上之策。
宝钗将想法与母兄讲明,薛蟠头个不愿到官府:“妹妹说得轻巧,即使哥哥不用偿命,然避不过拷问监押,要受些皮肉之苦。我不去!”
“哥哥纵仆打人,确有过错,理当尝尝皮肉之苦。感同身受一番遭打的苦痛,权当向那冯公子谢罪。”
“妈,你听听。妹妹,她好狠的心。妈...儿子不去!您救救儿子。咱们写信给二舅舅,请他帮着息事宁人可好?妈....我是咱们家的独苗,若被打坏了,谁与你养老送终。”
“你就仗着我只你这么个儿子,惯会拿捏我的软处。我迟早被你个混账东西气死!”薛王氏心软动容,命人拿来纸笔,让宝钗写书信与贾王两家。
宝钗犹豫再三,迟迟不肯下笔:“妈。这桩案子本可秉公了结,咱们家若再倚势欺人,无疑是错上加错。于外人看来,咱们家是无法无天,须背一辈子骂名。”
“名声事小,护你哥哥周全为重。你以为给对家烧埋钱就能轻易和解的?对家见你服软肯给,越发没完没了,赖着咱们不放。须得软硬兼施,才能息事宁人。”
“妈说得不错!妹妹年轻糊涂。她不帮写信无妨,我去请账房先生代写。”
母兄执意如此,宝钗无可奈何:“罢了……我写便是。”
话说王子腾收到幺妹来信,知悉外甥打死人命,在应天府审理。他记起现下补授应天府官职之人是贾雨村,当初贾政受林如海所托为贾雨村谋了个复职候缺。之后应天府缺出,为让贾雨村顺利填补该缺,贾政又向王子腾借力。是以,王子腾对贾雨村颇有印象,速速谴了家仆带上书信到贾府,请贾政出面从中打点。
那贾雨村使了扶鸾请仙之法,只说薛蟠已被冯渊索命、暴病生亡,判给冯家许多烧埋钱结了案。冯渊无父无母、无兄无弟,这烧埋钱归了冯家老奴。
冯家老奴得了钱,草草埋葬主子,自己得一部分,其余尽数给了背后为其出谋划策的王仁。王仁拿了钱,与优伶厮混快活:“宝贝儿,爷说过给你出气,又能大挣一笔。你往后跟着爷,保准你吃香喝辣。”
优伶怨恨得解,放软身段伺候王仁,嘴里嚷着浪言秽语,不知羞耻地极尽取悦之能事。
薛王氏母子听说案子了结,长舒一口气。薛蟠更是故态萌发,向薛王氏讨要英莲,薛王氏不肯:“混账东西!你且消停些罢。那丫头暂时放不下这事,她心里有疙瘩,强扭她不过,别又闹出事来。”
宝钗道:“可不消停些才好。地方和族里向应天府递保呈,已写哥哥被索命身亡。这案子结是结了,却是后患无穷。倒不如听我的话,直截了当地应讼,依法而判不至于死罪,何须撒谎诈死?哥哥往后还如何回金陵见人。”
“那有什么?咱们大可在都内住上几年,避避风头再回去。妹妹,不必再挂心此事了。”薛蟠是个心大的主儿,只想眼前不思长远,他开解宝钗后,又乐颠颠地请宝钗帮英莲改名:“妹妹...英莲以后是咱们家的人,你替她改个名儿呗,省得她记着旧事。”
宝钗被她哥哥气笑:“叫英莲才好呢,非但她记着这桩事,连带着哥哥也忘不了,省得哥哥忘了这次教训,又胡乱指使手下打人。”
“妹妹...你就帮帮哥哥。你不替她取个好名儿,我可叫她阿猫、阿狗。”
“哥哥真真越说越过分。人心肉长,哥哥怎可这般轻贱人。”宝钗不悦,稍作思量道,“诗云‘苹际鹭鸥下,塍边菱荇香。’以后英莲姐姐改唤香菱罢。”
薛蟠欢呼雀跃:“好!就叫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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