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宝钗难为

    
    王夫人难得与贾母怀揣同样心思。一则，王夫人一向有股子优越感藏在心里，她觉得胞妹比不过自己，胞妹的女儿一样休想比过自己女儿。当下元春尚在宫里做女史，能否出头犹未可知，所以不愿宝钗有机会入选女史。再则，王夫人也担心薛蟠事发，祸及己身，尤其是大选的紧要关头，对家可是巴不得抓到贾家的把柄，好坑害她家元春，元春是东宫女史，侍候太后这些年，晋封大有希望，哪能不招人眼红。
    宝钗入宫前天，王夫人来梨香院找薛王氏:“我正愁元春长居深宫，举目无亲。若宝丫头进去，姊妹俩好歹可以相互照应，叫我好放心。”
    薛王氏道:“只怕宝钗没那福分，您瞧她近来旧疾犯了，万般不得已，还须进去一趟，权当应个卯、充个数罢了。富贵在天，选不选得上尽由天意了。”
    “难得姨妈心宽。”王夫人忙换上另一套说辞:“细想来宝钗选上固然是好事，可没选上也未尝是坏事，省得她去到那见不着骨肉至亲的地方，孤零无依。我们元春一别十余载，不晓得如今是何模样…”
    许是心有触动，王夫人拿手绢子抹泪哽咽:“想我统共生养一女二子，一个生离，一个死别，独留下个不成器的，尚由不得自己教养，唯有煎心熬肺的干操心！姨妈是不知我的苦，待我与你一一细说来。”
    紧接着王夫人遣退金钏，令她到房外找香菱去玩，顺便望望风。独留下她和薛王氏二人，方安心长篇大论起来，寥抒心中抑懑。周瑞家的来回事，见金钏呆在门外，便问她太太在不在。金钏只向屋里努嘴示意。周瑞家的是个识趣儿的，并不敢惊动，而是拐到宝钗房里头说话。不多会儿，王夫人听见动静，才叫她到跟前问话。周瑞家的俱事回过，薛王氏又派她送宫花。
    周瑞家的出了梨香院，自角门进入王夫人院子。迎春三姐妹新近从贾母房里移居至王夫人院里的小抱厦内居住，这会子都在内房里玩。周瑞家的将宫花送与她们，接着送到毗邻的凤姐处，最后往更远的贾母处送给林黛玉，不料在这里碰上晦气。原来黛玉自侍贾母宠她一如宝玉，别的孙女都靠后，正十二分得意，听说周瑞家的替姨太太送花来，不接下谢过好意，却是劈头问道:“是单送我一人的，还是别的姑娘都有呢。”
    周瑞家的道:“各位姑娘都有了，这两枝是姑娘的了。”
    黛玉得知这宫花非但不是单送她一人的，还不是第一个送她手里的，噔时冷笑:“我就知道，别人挑剩下的也不给我。”
    周瑞家的一声不言语，忍气吞声暗忖到:林姑娘忒能挑刺，几枝带的珠花儿罢了，也兴在我们下人面前拿腔作势。说到底不过是客居的姑表小姐，却学?鸠盘占喜鹊巢儿，反客为主，比我们府里的三位主子姑娘还拿派儿。若当真计较起来，姨太太同在府上作客，与你姓林的有何干系，她老人家没道理要单送你花儿，却白放着东道主家的姑娘们不送。况且皆是客人，谁也不比谁金贵，不需要谁敬着谁，犯不着舍近求远，巴巴的迁就你先。
    宝玉问周瑞家的去姨太太那里作什么，又问宝钗在家作什么，为何几天没过来玩。周瑞家的说宝钗身上不大好。宝玉便派茜雪前往梨香院带话问安。周瑞家的则自回家中，不在话下。
    话说，茜雪来到梨香院时，刚碰见薛王氏送王夫人出院子。她忙忙上前请安:“太太，姨太太好。”
    王夫人问她:“你不在宝玉身边伺候着，到这边来作什么？”
    茜雪道:“回太太，二爷和林姑娘听说宝姑娘病了，打发奴婢前来探看。因二爷才从学里来，也着了些凉，他说等异日再亲自来看。”
    薛王氏笑言:“这俩孩子，难为他们有心。你且告诉他们宝姑娘无甚大碍，不过先天带的热症，服几次丸药便好。倒叫他自个儿当心身体，多添衣保暖，安心吃药将养。”
    王夫人则微露愠色:“各房丫鬟归各房使唤，混乱支使作什么？得亏是姨太太这里，知根知底，若被不知道的人听了去，以为咱们府上的爷们姑娘同使一个丫鬟，笑话咱们没体统！我且问你！莫非林姑娘房里的丫鬟都死了不成，还是惫懒使唤不动？若是如此，待我禀明老太太换掉便是，也省得委屈林姑娘。”
    薛王氏见王夫人教训下人，她一个外人不便插话，暗自琢磨自己方才派周瑞家的派花，是否有欠妥当，得罪到她这位厉害姊姊。
    茜雪唬得身子抖成筛子，颤声道:“太太，奴婢只听二爷之命，二爷说什么奴婢听什么。”
    王夫人兜脸唾她:“蠢货！你自个儿做事不思量，倒怪爷们头上。我叫你伺候宝玉，是要你帮着劝他好，但凡他想不到的处儿，你都得替他想着。现如今唯独宝玉和林姑娘留在老太太房里，万事须分清个你我，甭人啊事啊的混搅一块儿。你听清没有？”
    茜雪连声答应:“太太的话，奴婢听清了。”
    王夫人又道:“回去后一并交待袭人她们。”
    “是，太太。”茜雪领命，悻悻而去。
    王夫人乃对薛王氏说:“姨妈你瞧瞧，老太太存的那个心思，叫我如何不防？宝玉其他事情，我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一辈子的头等大事，我作母亲的断不肯撒手不管！”
    薛王氏点头附和:“可怜天下父母心，姨娘也是不容易。”
    翌日，薛蟠备妥马车送宝钗赴选，他们晨曦时分发轫，夜分入后门，至神武门外。此时此地车马排成长龙，每辆马车都树有双灯，只见一派灯火阑珊。等神武门开启，宝钗和其他的秀女们依次下车而入，再到顺贞门外听阅，等太监传唤，每五人入内受阅。马车则由神武门夹道而出东华门，在那里等着接选完的秀女回家。
    进入神武门，领催按年岁将秀女们排成几列。宝钗十三岁，与她同岁的秀女有百来人，同岁的秀女再按家世血统排序。因十三岁的秀女是所有秀女里最年小的，这些秀女全是第一次应选，难有一步登天晋妃加嫔的资格，她们应选的不过是公主侍读一类的女史职位。
    排在宝钗前头的恰是梅翰林家的长女，两人互知底细后，窃窃谈将起来。
    “梅姑娘，我听琴丫头说起过你。她说都内外祖家有位大表姐待她极好的，每次从都内回金陵最舍不得的便是表姐。”
    “我亦听她念叨家里有位宝姐姐，离了金陵便开始想念。这不两位姐姐均在都内，她倒随了姑父姑母四处游山走水，早把咱俩忘在脑后了。”
    “是了。我叔父好行乐，琴丫头得了便宜，阅尽大好山河，叫人好不羡慕。”
    “谁说不是。”
    她俩这厢正聊的投机，偏有人寻事。有位尚书家的姑娘在旁阴阳怪气道:“这还没进一家门，倒先认起亲来了，进不进得去还当另说。样貌尚是其次，主要看门第。”
    宝钗与梅姑娘相视一笑，不与理会。
    待领催太监唤宝钗时，已是更深露重时分，宝钗极力克制旧疾，仍禁不住偶尔小声喘咳。太监见她如此，微微蹙眉，仍旧带宝钗并其它四位秀女进入顺贞门，再到达太后所在宫殿受阅。领催太监将名册帖上交与太后，方撤身离了宫殿。
    太后坐于殿上，旁边陪坐着几位太妃与公主、郡主。秀女们请过安，立于阶下，太后命她们抬头，举眼一一望过，又问她们话，察其谈吐。
    太后先问东平郡王的遗孀东平太妃道:“你看着如何？”
    “回太后，几位样貌各有千秋，实难取舍。非要挑的话，依臣妾愚见，薛家姑娘较沉静端庄，作侍读为宜。”
    “可惜名册上写着她患有先天热症。虽不是大病，亦非康健之躯，恐不能尽职陪侍。”
    “既如此，那便罢了。”
    宝钗闻言并无遗憾。等出了宫殿，梅姑娘却十分替她惋惜:“料到应选，你这病早该治好，白白错失光耀门楣的良机。”
    宝钗答道:“治了的，偏生难断根。不过亦没什么，我爹爹去世的早，家有寡母，多留几年陪陪她老人家才是。高处不胜寒，何必往那风口浪尖上凑。”
    “言之有理。”
    既出东华门，宝钗与梅姑娘作别，各上了自家马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