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宝钗难为

    
    薛蟠纳香菱为妾当日，于梨香院外厅宴请贾珍、贾宝玉、冯紫英、贾蓉、贾蔷等子弟，薛王氏于内院设宴款待王夫人、刑夫人、李纨、王熙凤、尤氏、三春等女眷。贾母年高望重，小辈纳妾区区小事，倒不用劳动她老人家亲自过来道贺。贾母只派丫鬟送来份子钱，薛王氏则派人送回几样吃食。贾琏带着林黛玉回扬州探病去了，不在府上，留后再叙。
    酒宴至晚方散，贾宝玉回到住处，贾母已安歇下，省去请安的功夫。他到自己房间，其他丫鬟业已在外间床上安睡，唯独袭人坐在里屋榻上纳鞋底。袭人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宝玉回来，起身上前服侍。
    “怎得这么晚回来？”
    “我原想早点回来，被薛大哥哥硬拉住多喝了几盅。”
    “薛大爷今宵高乐，他总算称心如愿，香菱多早晚是他的人。”
    “唉……世上又多一个清净女子被污浊须眉玷辱了去，可怜可叹！”贾宝玉生来是个多情成灾的纨绔子弟，巴不得世上清净的女子皆围伴在他身旁。
    袭人替宝玉褪去外袍:“休要说痴话。展眼世上的清净女子，不拘是千金姑娘，还是奴婢丫鬟，十之八九是要配人的，是好是歹、各自由命，只怕你怜不过来、叹不过来。莫说别人家，就说咱们院里的这些人，将来亦要配人的，或如香菱一样作妾室、或似平儿一样作陪房、或配与府里管事和小厮、或索性配出府外去。总之过个三五年，大家伙各自有归宿……。”
    宝玉听不得这些话，急得掉眼泪，顿足呛声地发作起来:“谁要配人！我先前与你说过，但凡我活在世上，只求你们这些姐姐妹妹们能守着我、看着我，待我灰飞烟灭、无知无觉，你们管不得我，我也顾不得你们，你们爱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何苦几次三番地说这等子话伤我的心。”说到最后，整个人跌坐在床上。
    宝玉生平最大夙愿是府上的这些清净女子能相伴相随，直到他灰飞湮灭。在宝玉眼里，这些女子如花，或远观或近赏，只要看它们常开不落便好，守着这些女子，守着繁花似锦，终此一生。但宝玉不懂佳人如花，芳华一样有限。宝玉只顾赏花，却不知护花，不思修圃盖庐，以免骤来风雨摧花谢。他从未想过身边的清净女子，若失去庇所，会有何种境遇？他从未想过她们的将来，他只想眼前，只想着自己。
    袭人慌不迭安慰，从怀里抽出手帕为宝玉拭泪:“是我的不该，小祖宗。你莫要把生死常挂在嘴边，忒不吉利。你只记得你与我说的话，却不记得你答应我三件要改的事，这是头一件。”
    袭人前几日回娘家，宝玉去看她，她佯说自己父母要替她赎身，借离开之言试探宝玉的情义。宝玉果然舍不下她，一番赌生咒死，她便趁机箴劝宝玉答应她三件事。第一件是不轻言生死。第二件是在贾政面前装□□读书、少得斥骂。第三件是不调脂弄粉吃胭脂。
    不得不说，袭人哄宝玉的手段了得。她既会娇嗔使性，但知适可而止，不似黛玉动辄使性。她还会良言箴劝，但懂以情动人，不似宝钗只晓以理。宝玉果真被袭人安抚服贴，破涕为笑。宝玉一只手握着袭人的手贴着他的侧脸摩挲，一只手搂过袭人的腰。两人四目对望，眼神交缠。
    “哟！瞧瞧这两个人，大半夜的起腻不嫌害臊。”晴雯从外间走将进来，见此情景撇嘴道，“前半会儿才听见乱吵嚷，这会儿就好了，这还没有明堂正道的请过客吃过酒，就演起床头吵架床尾和的戏码，白叫人恶心。还好意思可怜香菱，好歹人家有正经名分。不似某些人厚颜无耻，早早地生米做成熟饭，里子面子全不要了。”
    晴雯一直假寐，待宝玉走进里间，她就下了床，躲在小拱门旁的大花瓶后面听动静。宝玉和袭人说的话全被她听在耳里，忽然里面的人语声戛然而止，她以为两人在里面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赶紧现身撞破。晴雯虽未见到裸色生香的场面，但见两人举止亲昵，依然醋劲大发，张口一通酸嘲冷讽。
    外间的麝月等人被吵醒，麝月是个和事佬，下床拉晴雯:“大晚上的吵什么？当心惊动老太太。”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真以为谁都是傻子瞎子不成，看不出你们的猫腻！”晴雯撂下话，躺回自己的床上。
    秋纹坐在晴雯的对面榻上，捂嘴打着哈欠，揶揄道:“有人心高气傲，自视与姑娘小姐一般地矜贵，就安安心心地等着八抬大轿抬出府去。有人甘愿伏低做小，恁凭她去便是。大家何必三天两头的吵嚷？叫人难安生。”
    晴雯倏然坐起身子，恶狠狠对秋纹道:“我知道你们一个两个巴不得我走。你个浪荡蹄子，纵使我走了，只怕也轮不到你来伏低做小。她俩早就尽了小老婆的本分，什么勾当都做了，她俩侍候宝玉洗澡，弄到床上、地上皆是水，被我撞见不下三四回。”
    晴雯心高气傲堪比黛玉，自重芳姿不输宝钗。可惜她身作奴才，一面妄攀高枝，一面放不下身段，见袭人捷足先登，心里又鄙夷又嫉恨，时常骂一阵讽一阵地发泄。
    麝月听出晴雯口中“她俩”，是在指她和袭人两个人。她心里有鬼，羞赧红脸，没好气地白了秋纹一眼:“她方消停些，偏你爱扇风点火。”
    秋纹冷笑一声，顶嘴反击道:“怎得？烧到你脸上了？”
    袭人不与晴雯争辩，亦不理会麝月、秋纹，自顾在里间服侍宝玉安歇。宝玉心满意足地望着账顶，痴痴笑道:“我爱热闹，听你们在我身边吵嚷，我才安心。”
    “小祖宗睡罢，明天早起温书，过十天半月就要去学里。琏二奶奶怕你寂寞，给你找了一个作伴读书的人儿，是东府蓉大奶奶的弟弟，与你差不多大。”
    “我才不想去学里读书，与那些个污浊须眉作伴，留在家里同你们在一处才舒坦。”
    “琏二奶奶知你秉性，特地说了那秦公子不比别些子弟莽撞，保管你见了欢喜，不见才后悔呢。”
    “当真？那我不妨见他一见。”
    宝玉被勾起兴趣来，第二天便缠着王熙凤带她去见秦钟。因近来秦可卿身子抱恙，秦钟来探望姐姐，在宁国公府里住下。宝玉和秦钟俱是被家里娇养的子弟，一人面如春花，一人清秀纤丽，两人相见恨晚，乐得结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