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宝玉继续往前走,到了贾母处,还未入门,就听见里头湘云大说大笑之声。
湘云见到宝钗、宝玉二人,迎上前去:“宝姐姐、二哥哥,我来了这许久,你俩怎躲着不出来相见?”
宝玉道:“要知道你来,我早过来了。岂有躲着不见之理?”
宝钗先与贾母见过礼,听了宝玉的话,想起他方才抬身就走的样子,抿嘴对湘云笑道:“你二哥哥听说你来,恨不得踩上风火轮飞来?我一样赶过来看你,你还说我们躲你。”边说边轻轻地捏了捏湘云的脸颊。
湘云拿眼色瞄宝玉,不高兴地嘟囔:“二哥哥哪是赶着来见我的?他没与我说几句话就和林姐姐走了。我来这趟不容易,年前连夜赶好家里的活计,磨破嘴皮子才说服婶婶放我出来。”
话说史家从湘云曾祖父时开始封官进爵,得封保龄候。湘云祖父是保龄候长子,与贾母是同胞兄妹,沿袭祖上爵位。再到她父亲这辈,她父亲是长房,本该袭爵,但英年早逝,只留独女湘云在世。湘云有两位叔叔,按照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国法规矩,湘云二叔史鼐承袭祖上保龄候之爵,三叔史鼎则凭自己建功立勋,得封忠靖候,另有敕造的府邸。
湘云尚在襁褓之中,父母双亡,由她二叔二婶抚养。她二叔史鼎坐享其成,致使家业渐次凋敝。因此,湘云虽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千金,却要看她二婶的脸色过活,时常挨骂或是做针线活至深夜。
湘云生平最快活无忧的一段时光,是她在贾母身边住的一年两载。那时林黛玉还没来,袭人仍在贾母跟前侍候,没被派给宝玉,湘云得过袭人的照顾服侍。那时湘云与宝玉一同在贾母跟前吃住,两人一处顽,湘云天天“二哥哥”长“二哥哥”短,兄妹俩很是亲厚。
之后,湘云被接回史府,日子便难过了许多,她常盼着回贾府顽一顽,能和“二哥哥”像从前一般无忧顽闹,重叙兄妹情,暂时避开琐事烦扰。
不料事与愿违,自从来了林黛玉,林黛玉对宝玉渐生别样情愫,失去两小无猜嫌的纯真情谊,因她自个儿心里有鬼,便爱以己度人,猜忌湘云、宝钗等女子,但凡宝玉与湘钗亲近,她就要吃醋气恼,并拿话辖治宝玉,令宝玉疏远湘钗。
不说远的,就说眼前。林黛玉因为看见宝玉和宝钗一起过来,待宝玉走到她跟前时,她问宝玉刚刚在哪里。宝玉答说在宝钗那里。林黛玉听后,立时冷笑呛酸,讽刺宝玉被宝钗绊住,不然早就飞来这边了。
宝玉则觉着宝钗一样是自己的表姊妹,他怕宝钗大正月闷在梨香院内无聊,不过偶然一次到梨香院串串门,黛玉就对他使性子,不待见他,未免蛮不讲理了些儿。难道只许他给她解闷儿,不许给其他人解闷儿。
林黛玉心狭义鬼、无理取闹,被宝玉一语说中痛脚,立马倒打一耙,口是心非道:“好没意思的话!去不去管我什么事,我又没叫你替我解闷儿。可许你从此不理我呢!”说完赌气回房,宝玉偏爱女子对他一番娇嗔痴骂,吵完后好拿甜言蜜语哄人,越与他吵,他越热乎。不论袭人抑或黛玉,皆一贯作风,每每吃醋与宝玉争吵,爱咒生骂死、说离说散来激宝玉,为得是宝玉更加珍重她们,疏远其他女子。
事实上,宝钗、湘云二人对宝玉存的是兄妹情谊。宝钗视贾环一如宝玉,同作表兄弟看待,别无他意。湘云打小唤宝玉“二哥哥”,同探春、惜春一样,按宝玉在家的排行称呼,可见她真拿宝玉作哥哥看待。
宝钗循着湘云眼色看去,果见宝玉正跟着黛玉走进内室,他一副低眉顺眼赔不是的模样,黛玉则神情不快。此情此景,宝钗早已见怪不怪。湘云见后,则为宝玉同自己的兄妹情不复当年而失望黯然。
宝钗见不得爱笑爱说的湘云如此没精打采,又听湘云说了此行的种种难处,遂开解她:“那一头,宝兄弟不知何故得罪颦儿,正小心陪不是。这一头,你又跟他闹起别扭来,宝兄弟当真是老鼠进风箱——两头受气,大正月里,却也难为了他。你自己来一趟更不容易,难道是为了同他闹别扭来的?兄弟姊妹们聚在一块儿,和和和气、乐乐呵呵地顽,大家都自在些。”
湘云破愁为笑:“宝姐姐怕二哥哥两头受气,不该因我好说话,只顾在这里劝我。他现下正在林姐姐那头受气呢,姐姐去把他拉来罢。”
宝钗无奈失笑:“得!连我都添上不是了。你且等着,我去叫他来。”
宝钗往内屋走去,听见宝黛二人正相互赌生咒死,大正月里毫无忌讳,莫说她听了不好受,若让贾母、王夫人等长辈听见,更得斥责他俩一番。
宝钗年长一两岁,性子沉稳,她自己擅于就事论事、以理说理,从不会由着性子乱吵。在她心里,若两人争吵只为了拿话中伤彼此,不但于事无补,还伤了彼此的心。倘或有人拿话中伤她,她断不会歇斯底里地拿话中伤回去,而是会冷着那人。她若见别人两相争吵,会分解开二人,令其冷静下来。
比如眼下,宝钗并不知宝黛二人掷气的原由所在,遂无从劝解,她走进屋里,边推宝玉出来边说道:“史大妹妹等你呢。”
于是林黛玉愈发气闷,她本就因为宝玉和宝钗亲近而使性子,见宝钗来叫走宝玉,更是在屋里垂泪。
宝玉被宝钗推着来到外厅,宝钗问他道:“你又为何得罪颦儿了?既得罪了她,又非得在她气头上找她吵嚷。我方才听见你们一个两个地竞相咒自己死了干净,能有多大的气,至于说这等子狠话。等大家气缓了,再坐下来好好把话说开。这会子陪史大妹妹顽顽儿去,她来你们府上一趟不容易。”
宝玉苦着脸,张张嘴待说不说,他心里想:若我告诉宝姐姐,林妹妹是为我去找她而赌气,又给宝姐姐添不快,还是不说为好。
宝钗未曾得到宝玉的答话,只听他一连三叹道:“罢了……咱们陪云妹妹吃茶去。”
宝玉吃过两盏茶,见林黛玉仍在屋里怄气不出来。复回内屋瞧她,林黛玉见他来,愈发抽抽噎噎地哭的伤心:“你又来作什么?横竖如今有人和你顽,比我又会念,又会作,又会写,又会说笑,又怕你生气拉了你去,你又作什么来?死活凭我去罢了!”
此时,宝玉对林黛玉并无男女之情,而是兄妹情谊。所以,他拿一番‘亲不间疏,先不僭后’的话哄劝林黛玉。宝玉所说的亲不间疏,是指他和林黛玉是姑舅姐妹,和宝钗是两姨姐妹,论亲戚,父亲这边的旁系血亲更亲。宝玉所说的先不僭后,是指林黛玉先来贾府,和他同桌吃同床睡,相处时间长,而宝钗是才来的,他不会为宝钗疏远林黛玉。宝玉句句都在论讨他与钗黛二位表姊妹的血缘情谊,孰亲孰疏,并未涉及男女之情。
林黛玉闻言,喜忧参半。喜的是宝玉亲口说出他和她的情谊,要比他与宝钗的情谊更亲厚,让她稍稍安心。忧得是宝玉所说的情谊,乃是表兄妹情谊,与她心中暗含的别样情愫相去甚远。宝玉并不明白她为何醋妒?
林黛玉再度表明心迹,啐道:“我难道为叫你疏她,我成了什么人了,我为的是我的心。”
林黛玉言中之意:我岂是为了挑拨你们姨表亲关系,我是怕你对她生出别样的情愫,就像我对你一般。所以,我见不得你和她走近。何况她又是个出众的女子,人人喜欢她,万一你与她相处多了,渐渐中意她呢,怎能叫我放心?
贾宝玉听林黛玉剖白心迹,仍有些似懂非懂,只跟着道出自己的委屈,他也为他的心。至于他的心有别于黛玉的心,他现下满心想着在姊妹环侍的时光里游刃有余地度过,大家彼此无猜嫌、无隔阂,纯然无忧。但黛玉由于私心,与这份纯然无忧渐行渐远,与大家不相融合。宝玉一心想努力把她拉回原本两小无猜的情谊里。
原本宝玉、黛玉、宝钗、湘云之间纯粹的兄妹姐弟情谊好似未破的茧,但是黛玉已化茧成蝶,突破了兄妹姐弟情谊的束缚……。
正所谓别样情愫生猜嫌,兄妹亲情始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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