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一家子原本住在梨香院,因元妃省亲之用,要将梨香院重新修理。王夫人听贾母示下,另将更东北处一所僻静院子打扫出来,给宝钗一家子住。薛王氏从贾母处回至梨香院,与宝钗说起此事。
宝钗得知后,趁机劝薛王氏:“妈……姨妈家此番大操大办,家中定要添上不少人口,既然她家房子这般紧用,我看咱们索性搬回家住去,省了三腾四挪的功夫,大家落得方便。”
“不消你说。我才向你姨妈和老太太提起要家里住去,你姨妈尚未开口,老太太倒先不高兴了,她对我说‘姨妈莫多心,我们府上不是那等得势便猖狂的人家,断不会在喜事临门的当口逐客,人多热闹些更好,姨妈务必留下同贺’,被老太太这么一说,我岂能拂她老人家的盛情?”薛王氏一五一十转述,“之后从老太太房里出来,你姨妈又私下劝我,她说娘娘难得省亲归家一趟,我这作姨妈的十多年未见她,不说留下相会,怎可闹着要走?说得我愈发不好意思。”
宝钗无奈一笑:“依她们之言,咱们非留下不可,若不然要怪咱们不识抬举。既然如此,客随主便,不为失礼,等过了这一遭再说。”薛家只好收拾东西迁到新处安顿下来。
千盼万盼,终等到元妃省亲之日。这日正值元宵佳节,大观园内灯火通明、流光溢彩,贾母品服大妆,带着合族女眷恭迎鸾驾。薛姨妈、薛宝钗和林黛玉是外眷,俱在偏厅里等候宣见,平儿负责在这厢照看。
“宝姑娘素日不大点朱画翠,今儿忽一打扮,真真个明艳动人。”
“平儿姐姐休要取笑。”
“宝姐姐,你莫要得了便宜卖乖。平儿姐姐分明夸你有此倾城好颜色,天教晚发赛诸花。她取笑的是我们这些素日爱涂脂抹粉的姑娘,不及宝姐姐惊艳。谁教我们这些姑娘素日无冷香绕体,唯有借脂粉香气弥饰。宝姐姐有了冷香,自是厌嫌庸脂俗粉之气盖过它去。因今儿个要见娘娘,她不得已华服盛妆,指不定人家心里正不自在呢。”
“林姑娘多心了,奴婢夸宝姑娘,万万没有取笑您与其他姑娘之意,姑娘们各美其美。”
“平儿姐姐,纵使你浑身长嘴,也辩不过颦儿。颦儿这张俐嘴一日不使坏就不自在,非撕下来不可。我生病吃药没法子的事,到她嘴里像我得了好处似的。”宝钗边说边趋上前去,要捏林黛玉的脸。
林黛玉避身躲过,跑到薛姨妈跟前撒娇:“姨妈救我,宝姐姐欺负我。”
钗黛正嬉闹不止,待小太监来传唤才歇停,紫鹃和莺儿各自帮她们整好衣衫发鬓,之后跟随薛姨妈入正厅见元妃。元妃见钗黛二人,如姣花软玉,姿色胜于其他姊妹。之后游园赋诗,钗黛二人更是才情过人,元妃十分欣赏。
有聚则有散,元妃游历大观园两个时辰后,便泪辞家人,起驾回宫。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至顺贞门,遇上同样省亲回宫的吴贵妃人马。按后宫妃嫔等级次序:皇后、皇贵妃、贵妃、妃、贵人、嫔、答应。吴贵妃等级高于元春,元春须下辇向吴贵妃请安。
抱琴搀扶元春走至吴贵妃辇前:“妹妹给姐姐请安。”
吴贵妃高高在上,连辇帘都没有掀起,只在里头应道:“免礼。”
吴贵妃出身更为显赫,其母亲是忠顺老亲王庶妹平昌乡主,与皇帝是表兄妹。忠顺老亲王与宁荣二府不和由来已久,吴贵妃亦视元妃为眼中钉、肉中刺。
元妃仪仗人马退避两侧,让吴贵妃人马先入宫门,元妃站在道旁目送,直至吴贵妃一行远去,才重新坐上轿辇。元妃心里苦叹:方才在家里团聚,一派繁耀和乐。回到宫中便如此波云诡谲。父母兄弟们以我为荣,大修大建园林迎我,可在宫里我亦要看人脸色、身不由己。
元妃拜见过太后、皇帝之后,回自己寝宫安歇,她睡在榻上辗转思量,觉得大观园白空着太浪费,改明下道懿旨令宝玉、宝钗、黛玉、三春、李纨一干人等入住。
宝钗原打算等元妃省亲过后,再说服母兄搬回家住去。不料元妃下旨,金口难违,宝钗只得领旨入住大观园。
姑娘们初入大观园,各自选了住处。宝钗挑了清静旷朗的蘅芜苑,她一图方便,二喜俭素,只搬了两部书,一套茶奁茶杯,一个用于供养应季花卉的土定瓶,另摆上一方书案并椅子。睡卧亦从简,一张床榻挂上青帐,床上同色素净的被褥。王熙凤派人给她送去许多玩器摆设,均被她一一退回来。
她们这些人搬进园里住,无非起坐安睡在园里,而日常饮食则在园外。除了园里摆宴聚会,大家一处吃。宝钗仍回东北院子吃饭,而黛玉和宝玉则在贾母处吃,三春则在王夫人处,和从前一样。
翌日晌午,平儿请莺儿到她们院里替巧姐佩戴的貔貅挂坠打络子,王熙凤亲自抱着巧姐在屋里来回踱步消食。
莺儿见过礼,王熙凤与她拉起家常,谈及宝钗时问道:“你家姑娘年纪轻轻,不但不爱描眉画目,屋子还比别些个姑娘简素,就连你家太太都说她这点脾性古怪。想来你成天伺候你家姑娘,应该知晓个中原由,不妨说来听听?”
“回二奶奶,若说个中原由,奴婢不敢妄下断言。奴婢只知我家姑娘并非一向这般简素,七八岁前她一样爱穿鲜亮衣裳,到后来我家老爷去世,我家太太守寡、大爷和姑娘守孝。三年孝期服满,大爷和姑娘都褪去孝服,但姑娘与大爷不同,她仍旧挑素净的衣裳穿。许是穿惯了罢,或是体贴我家太太,我家太太守寡不比守孝,那是一辈子的事,平日不宜穿戴鲜亮、用度过奢。我家姑娘极为孝顺,兴许想陪太太一道穿戴素净、吃住从简,又为打消太太忧虑,才说不爱那些个东西。不单如此,我家姑娘从前手不释卷,老爷去世后,她渐渐撇开书本,学习针?U女工,为得是陪太太消磨时光。”
“呦……不成想你有一双擅编缨络的巧手,还生就一张巧嘴,愣是把你家姑娘夸出花来?”
“二奶奶有所不知,我家姑娘更有许多讲不出来的好,岂是光凭奴婢几句笨话形容得了的?”
王熙凤似笑非笑地瞅着莺儿:“得!你既是形容不了,我便不为难你。待我自个儿慢慢体会去,反正你家姑娘现下搬进园子住,往后大家相处的日子长着呢。”
要说莺儿手巧未必心灵,她天生是活脱爱耍的性子,心思不大细致灵敏,并未察觉王熙凤话里暗藏机锋,傻不愣登地应和道:“奴婢多盼着二奶奶到我们那边顽儿。”说完,将打好的络子呈给王熙凤看,得了几句夸赞,之后告辞回蘅芜苑。
莺儿快走到蘅芜苑门前,刚巧遇上香菱和她的使唤丫鬟臻儿。原来香菱随薛王氏进园里玩,薛王氏正陪着贾母在李纨处说话。香菱惦念宝钗,遂抽身过来。
“姨奶奶打哪里来?”
香菱配与薛蟠作妾,莺儿改叫香菱为“姨奶奶”,不再以姊妹相称。香菱还不大习惯新头衔,每每被别人如此称呼,定会面红耳赤:“在珠大奶奶屋里吃了半盅茶,过来看看姑娘。姐姐从何处回来?”
“平儿姐姐请我去打络子,才从那边过来。”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蘅芜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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