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作配

第二十三章 只有香如故

    
    正午太阳高悬,阳光下的一切沐浴在温暖中,然而光线垂直,没有一丝肯俯身从窗户洒落。因此这时候的房间是最阴暗幽冷的,被淹没在光明的阴影里,独自喘息。
    白萝有些失望。
    都说人之将死,弥留之际能看到心中最惦念之人。然而幻觉中逆光而来的人影身形窈窕,虽看不清面孔,但绝不是男子。
    那人影蹲了下来,开口道:“你知道你喝的是什么吗?”
    虽是赴死,可人总是留恋活着的感觉的,已经无所牵挂的白萝回答道:“嗯,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为阿秀哥做的了。”
    “为什么呢?或者换个说法,为什么你觉得你的死是最好的办法呢?”
    “如果阿秀哥死了,我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不如让我去死,保全他。”
    人影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是,如果他同样爱重你,那么你做出的‘保全’只是把独活的痛苦抛给了对方,把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余生留给他。如果他感谢你的‘保全’,那你的付出就只值一个‘谢谢’?”
    白萝愣怔了良久,颤抖道:“难道我的选择……错了吗?”
    “不,”人影摇了摇头,带着释然的口吻说道:“想保护一个人哪里有错,你只是不该替他做出决定。”她叹了口气,温柔道:“两个人的事,终归是要共同面对的。”
    “可是……我已经……”白萝看了看手里的空瓷瓶,一时间百感交集,却在末尾又归于寂静,她自嘲道:“选择权从来不在我们手上。我甚至见不到他最后一面,谈何共同面对呢,来不及了。”
    人影笑了,白萝是在下一个瞬间看清的。
    人影转身与白萝并肩,迎着光和她坐在一起,秋水一般的眸子至深至浅,至明至暗,微微一弯就揉碎了银河。
    舒娴把瓷瓶拿过来,底部朝向白萝,笑道:“来得及,这瓶润肺膏我一直用着,疗效很好。”
    这时太阳已经些微倾斜,不再刻板中正,借着洒落的阳光,白萝看清了瓷瓶底部圆圆的印记:集草堂。
    集草堂是后街的一家医馆药房,以药味?人、药效绝佳著称。
    白萝震惊,低头摸了摸胸口还未及说话,抱着一竹筒水跑进来的绣丽就率先发问道:“舒娴?你怎么来了?”
    “你把我柜子里的药都掏空了,也不问各自药效,我怕你医死人呀。”舒娴很是无奈,不过绣丽这虎头蛇尾地倒是歪打正着,否则白萝若真的喝下丽娘那瓶药,后果……当然就没有后果了。
    绣丽嘟嘴不服道:“明明都是治病救人的药,怎么会医死人呢。”
    舒娴从地上那堆瓶瓶罐罐里找出一个紫色的小葫芦,说道:“我的药自然不会医死人,可是这里面可不都是救人的药啊。”
    这个紫色的小葫芦,是丽娘吩咐沫儿给绣丽的,“疗伤药”。
    大多时候绣丽任性容易激动,很多事情她懒得深思细想,但这不代表她真是个傻白甜。相反,正是因为天生就极能体察细节人心,所以绣丽对绝大多数人事的内里都保持距离,太容易看清,就太容易寒心。绣丽只想在意那些值得她在意的,比如弄儿,比如舒娴,比如做鸨母的梦想,还有垂死的白萝。
    绣丽低头,再次看向白萝伤痕累累的身体,残废的手臂和彻底毁掉的脸。弄儿的话在耳边回响:“他们既然坏了规矩,就要有承担的觉悟。”
    丽娘挥下鞭子毁掉白萝的脸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放她一条生路。风月场上容不下平庸,更何况丑陋,而楼里的规矩不会允许庆丽楼的财产流失他处,所以白萝如果不中用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留白萝苟延残喘,只是不想了结得过于血腥,至少表面不行。所以才会有丽娘的首肯和沫儿递来的那瓶药水,体面地了结才是丽娘给予白萝唯一的宽容。或许还有教绣丽一个乖。
    还是那句话:丽娘懒得费心思。
    坏了规矩就是不中用,没用了,就去死。
    绣丽突然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白萝,舒娴马上说道:“放心,她没喝。”说着摇了摇手中的小葫芦,沉甸甸的,还是满满的样子。
    然而绣丽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心脏就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独自沉默许久的白萝突然伸手夺过了小葫芦。
    “不要!”
    “啪——”
    绣丽惊惶地迈步,五指向前伸开,竹筒摔落,清水从破碎的缝隙中飞溅而出,
    塞子被咬开,同样的动作白萝已经做过一次,重复起来不是很难。她甚至没有泪水可流了,头一仰,咽下所有。
    舒娴就在白萝手边,眼里有惊讶,却没有惊慌,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中的厌倦。
    “你怎么那么傻!”绣丽来玩了一步,一把拍掉小葫芦,紫色的小葫芦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弹起又坠落,转了几个圈,滚到了一边。
    白萝低着头没有看她,呼吸渐渐放。也许舒娴说得对,但是对于绝境的白萝来说,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是根本没有选择。她的人生本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因为有思念的人,所以尚存一点意思。过多的纠结只会让她对唯一的信仰产生怀疑,如此连一点意思都没有了,就真的太可怜了。
    “谢谢你,绣丽,对不起让你白跑一趟,就当是我太懦弱,让我摆脱痛苦吧,”白萝的声音已经很细微了,她失血过多,心绪郁塞,早已了无生意,她艰难地转头,向舒娴致以谢意:“舒娴是吗?我也要谢谢你,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就如绣丽平时所说的那样,你真的是一个温柔细心之人,谢谢你。”
    “莫要说谢谢,”舒娴摇摇头,一只手扶住绣丽的肩膀示意她冷静,说道:“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便好。如果能得到自由,重新掌握自己的命运,你还会坐以待毙吗?”
    白萝感到五感在渐渐远去,呼吸沉重,头脑混沌,强撑着应道:“若得自由,我、我永不会再放手……”
    这一生她从来都在夹缝中求生,不是被逼去活,就是被迫去死,其实她早就厌倦了。如果卑微的泥土终将归于寂灭,那么她想留下一点香味,指引着来世去追求人生的甘甜,这一世她从没有尝过却拼了命向往的,甘甜。
    黑暗来临,白萝缓缓闭上了眼睛,她似乎闻到了花香,就像从前阿秀为她编织的菟丝子花冠,清香绕发,如昨如故。
    绣丽看着白萝含笑闭上了眼,有些发愣,死亡和沉睡,区别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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