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儿和绣丽回到浅草阁,在两人一起聊过无数次的窗前坐下。
“绿枝娘子说过,我是所有人里跳得最好的,礼仪诗词我也有认真学,可为什么丽娘偏偏略过我去,难道我真的是所有人里最差的吗?”
原来是膈应这件事,弄儿说道:“让你留在浅草阁不一定是对你的能力不满,丽娘兴许有别的考量。”
绣丽沉默了一会儿,苦笑道:“丽娘一定是觉得我的性子会冲撞贵人,坏了庆丽楼的招牌吧……”
“别瞎想,”弄儿摸摸她的脑袋,“如果是忌惮你的性子,丽娘当初就不会答应让你卖身。”
“那是为什么?”
“就像你之前说的,姝娴不想让你卷入危险才不吐露实情,也许丽娘和其他人也是这样,他们只是想保护你。”
绣丽没有恍然大悟,也没有喜不自禁,反而沉默了。
她的内心其实一直很敏感,只是被懒惰的性子包裹着,不曾真正去纠结过什么。可是最近发生的事情,桩桩件件都分毫不差地笔直插进绣丽的心窝,让她猝不及防地陷入对自我地拷问,甚至来不及感觉疼痛。
最在意的朋友,最远大的梦想,一夜之间仿佛都脱离了既定的、终将迎来美满的轨道,理她越来越远,而这一切的原因很可能是她的能力根本就不配得到这些东西。
那么努力,那么渴望,拼了命的去呵护,原来还是不行。所有人都笑着鼓励她,却不是看好她,而是觉得她始终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被所有人保护的感觉,越来越让绣丽感到厌烦。
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向弄儿的双眼,那里只有温柔和耐心,还有静静流淌的宠溺。
绣丽第一次觉得,那也许是宠溺之外的东西,只是她还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
“弄儿,你也有事情瞒着我吧。”
绣丽发现,只有弄儿对她的保护不会让她产生被束缚的恐惧感,甚至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毫无所觉乃至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弄儿为她准备好的一切,一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的还是找弄儿。
所以绣丽对丽娘和姝娴特殊的反应很敏感,对弄儿的惯常消失却能泰然处之,丝毫没有察觉。
现在想起来,绣丽才有些震惊,丽娘都不知道要宴请的客人是谁,弄儿一个青楼小厮,却连人家的姓名身价都一清二楚。
“是的,”她既然问起来弄儿就不想隐瞒,说道:“我打听到一些消息,最近南方不太安稳,似乎有事情要发生。”
“我收到了来自燕京的信,信上说到了六皇子的母族黎国将要派遣使臣前来贺六皇子的周岁礼,主使就是今天坐在主位的那个黎国人,塞西尔伯爵。”
“书上说使臣来贺是四海升平的象征,和不安稳有什么关系?”
弄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接着说道:“使团乘船而来,塞西尔伯爵身份高贵,所以随行的侍从众多,船只数量和体积大得不像是一个使团,而菱州是使团第一个落脚的地方。”
“咱们菱州水深港优,自然是停靠首选。”
弄儿嘴角一扯,有些嘲弄道:“使团是这么说的,东迁的大船也是这么说的。”
“这有什么关……”说到后面绣丽渐渐没了声,她又不是傻,和弄儿交心这么多年,自然感到了不寻常的味道。
“去年开始很多本没有被征调的贵人开始主动举族东迁,走的都是城北的地方世家,朝廷不费吹灰之力就握稳了原本世家势力盘根错节的菱州。代表朝廷的王大人被得势冲昏了头脑,可是世家又不是傻,怎么可能放弃百年根基。”
“除非……”绣丽顺着弄儿平时的思路,试探道:“他们是害怕了?”
“也许吧,”弄儿轻轻点头,说道:“又逢人多纷攘的花盛节,从黎国边境到菱州不过五日水路,使团却要在地势险要的菱州休整十日……”
弄儿的眼神逐渐深邃,一抬眼见绣丽皱起眉毛满脸脑袋疼的样子,转而轻松一笑,说道:“总之这些日子不太安稳,你不要到外面去,最好就呆在后院。”
“可是……”绣丽委屈巴巴的戳手指,“我一个人好闷啊,你又不来陪我。”
弄儿歉然道:“对不起,我有些事情要处理,忙完这段日子就好了。”
“好吧。”
绣丽瘪瘪嘴,弄儿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窗外的月光很好。
月上中天,前楼的丝竹低语缠绵,弄儿离开浅草阁,走在栀子小道上,迎面走来了收工的李青芒。
两人外在都是平易随和的样子,可是因为之前的合作,李青芒清楚弄儿的心思不似看起来那么憨实良善,弄儿也知道李青芒绝不是单纯的假和尚。
两人弯眼微笑,互相打个招呼,擦身而过的时候却不约而同地停下了。
两人肩膀齐平,少年望着灯火通明的前楼,青年看着烛光熹微的后院。
“不要带绣丽去外面了。”
“你不也喜欢陪她溜出去玩哄她开心?”
“不一样。”
“有何不同?”
“时局不同。”
“你……是吃醋了吧?”
李青芒贱兮兮地笑着,一副矢口否认是没用的我都看穿了的表情。弄儿转头,双目清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然。”
“啊?”李青芒尬住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作为交换,在自己的安全都无法保证的时候你不要再接近绣丽。”
“那我不问了。”李青芒耸耸肩,把鼓键子扛在肩上就要走。
弄儿挑眉,“你不是很想知道北边的消息吗?”
李青芒压住额头的青筋,“我承认你手眼通天,智虑深远,掌握很多隐秘的消息,比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要看得更清更远,我也确实想打听点事情,”李青芒乜斜着眼睛,痞痞的看着弄儿,“可是你有时候自以为是得有些欠揍你知道吗?”
“欠揍?”弄儿看看李青芒上下,并不认为李青芒能打得过他。
“对!就是这种你很弱我很强但我并不打算说出来因为我虚怀若谷而且并不想见你做出进一步犯傻的事情来麻烦我的表情。”
李青芒叹了口气,有些厌烦地翻了个白眼,说道:“因为我以前就是这样的人,自以为整个天下都在股掌之间,世人所求皆庸碌痴愚,周围的蠢货个个儿都不让我省心。”
弄儿微微皱眉,说道:“我不……”
“那你为什么要替绣丽做决定?”李青芒指了指浅草阁,“我交她这个朋友是因为她真她诚,我们两个臭味相投,是拜把子的好兄弟。就算时局不稳,我这个人不靠谱,就算绣丽是个傻大妞,可你凭什么把她关进你自以为安全的笼子里你凭什么以为她想要的是无忧无虑,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无理的要求。”
弄儿沉默了良久,说出了一句话。
“绣丽不是傻大妞。”
如果丽娘在场,定会掩嘴笑一声“护短”,如果是云翎姬,则会先翻一个仙气凛然的白眼,然后哧一声:“直男加妻奴。”
可是在场的是李青芒,他再次确认过打不过弄儿后,扬起鼓键子在弄儿背后比划了几下,忍住骂脏话的冲动就要走。
弄儿转身,换了条件,对李青芒说道:“若我不在,护她周全。”
“你还是不相信她。”
“不,”弄儿摇了摇头,“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李青芒正色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武功很弱,没本事,没地位,说不定还有不少麻烦。”
“我知道。”
“兄弟你回答得这么干脆很伤人啊,不是要谦虚吗谦虚!”
“答不答应。”对绣丽以外的人,弄儿没有太多的耐心。
“好好好,一言为定。”
弄儿摆出请问的手势,李青芒略微思索了一会儿,问道:“城西刘家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刘将军?”弄儿以为他要问的是京都那边的事情。
“是的,柔兰六大裨将之一的刘督军府上可有发生什么大事?”城西是军区重地,离城东又远,李青芒在外面也没什么朋友,成日在庆丽楼里敲鼓消息实在闭塞。
弄儿想了想,答道:“应是无事。”
“可……算了,”李青芒摇摇头,“无事便罢,臭小子也许是被严加管束起来了,那样最好。”
李青芒拱手告辞,弄儿回礼,两人各自离开,只有栀子花香气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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