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誓约
重新见到光芒,段复盏总感觉有些不真实,恍恍惚惚还在梦里一般。
可是身上后知后觉清晰的痛感好身旁的一具散发着令人难以接受气味的尸体告诉他,这不是梦。
“好不容易给你捡回一条命来,累死了。你这小子,还不谢谢我?”身后响起少女绵软糯甜的嗓音。
段复盏先是吓了一跳,然后艰难地转过头去,牵带着好几处伤口火辣辣的疼。只见一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孩子挽着髻子,其中簪一根琉白色的簪子,右耳一个莹白耳坠,发末流苏轻缠,随风而摆。一身鹅黄襦裙,嘟着嘴,有一下没一下的拽着手中的丝线。
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叫他小子?
随着女孩嫩藕般的胳膊摆动,段复盏这才发现,刚刚这些比蜘蛛丝还要细,基本上看不出来却柔韧非常的丝线,是一直缠在他身上的。
“姑娘,你这是……”这是在干什么?
“把你勒死!”女孩软绵绵的笑了笑,说出的话却一点也不软。
“……别闹了。”换做平时,段复盏看见女孩子早就撩起来了,可是此时此刻,他没有一点心情。
“你还没有谢谢我呢!要不是我的韶戏将你的魂魄硬生生锁回你的身子里去,你现在早就被黑白无常带去无间了,还能有力气在这里说话!?”女孩道。
“哦,那就谢谢啦。”段复盏想冲这个自称救了他的女孩笑笑,可唇角无论如何都弯不起来。
“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客气的份儿上,就勉强放过你吧。韶戏,不闹了,回来吧。”女孩灵巧的双手在细线中随意穿插拨弄了几下,段复盏就感到全身瞬间轻松,身上也没了力气,软绵绵倒回棺材里去。
韶华流砂,可为戏中人?韶戏一霎,戏外何参真假。
女孩摸了摸手上已经自动缠成一个小球的韶戏,然后摘下耳坠,将珍珠大小的莹白外壳掰开,将韶戏放进里面,默念了几句什么后,合上外壳,将耳坠重新挂在耳垂上。
“看你这小子也长得不咋地嘛,不过你也不要灰心,把伤治好了洗干净了说不定也能看。哦,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林朵棠,是你的救命恩人。”林朵棠一边说着,一边将发间琉白的簪子拔下来,不知道点了哪里,呈现在眼前的就成了簪子的横剖面,又从里面分了九个小格子,一个格子约摸有米粒大小,里面装着一些花花绿绿粉末状的东西。
“麻烦死了!”林朵棠嘀咕着,将耳坠里的韶戏取出来,将线身轻轻沾了沾簪子里天蓝色和赭石色的粉末,然后将簪子重新簪回头上。拿着韶戏向段复盏走来。
韶戏能伸能缩,此刻只有林朵棠小拇指一半长。
“来,张嘴。”林朵棠将韶戏一端垂直于段复盏嘴的上方,笑容天真无邪。
“这是什么!?”段复盏闻着一股奇怪的异香,一骨碌爬起来,浑身却疼得要死。
“不会死人的,放心好了。”
段复盏半信半疑的盯着她好一会儿,问道:“林姑娘,你可是要我把这根线吞下去?”
“它只是在你体内走一圈罢了。这可是救命的药,你现在别无选择。”
“你先说明白,里面除了药,还有什么?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吃的。”段复盏可不会相信一个和素未谋面的姑娘第一次见面人家就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拿出来,目的是肯定有的。
“好吧好吧,告诉你吧。里面有我下的蛊,名叫‘誓约蛊’,对身子不会有任何坏处。坦白说,我喜欢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想找个实验对象。”
“我可以拒绝吗?”段复盏虚弱道。今天这一天可真能折腾,先是得知父亲死亡的消息,又是在段无及和一群家仆手下受辱,被装到棺材埋在土里,然后又碰见这个看上去纯良无害其实心不知道有多黑的女孩子,就不能让他安静一会儿吗?誓约蛊?鬼知道这是什么蛊,反正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给你最后一次选择。看你被段家那个叫什么段如极还是什么段无节那样一个人模狗样的人欺负的挺惨的,就不想报仇吗?再看看你身边的这具尸体,也是他们的杰作吧。这药一定是真的,可以让你那些断了的筋骨脉络立刻重新连接起来,这个蛊实际上就是让你立誓当我的实验对象,如果反悔,那种疼痛可是钻心蚀骨。除此之外,不会妨碍你做任何事情。”
“……好。”段复盏看着身边的父亲,点点头道。他现在真的没有任何选择了,哪怕是一点点希望,也不要放弃,不就是个‘誓约蛊’么,不就是当一个小姑娘的实验对象么,只要能尽快恢复,尽快修复这具伤痕累累惨不忍睹的身子,又有什么呢?于是,他听话地张开嘴。
林朵棠轻轻巧巧将韶戏扔进去,在段复盏还没有任何感觉的时候,韶戏又出现在她手上:“好了!”
“就这样?”段复盏仍然是觉得快得不可思议。
“当然!你当韶戏是什么?”林朵棠将韶戏重新放回耳坠,拍拍手道,“忘了问你,你和段家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让他们如此对待你?”
“没什么……一点小事罢了。”段复盏垂头丧气,眼眶差点又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看你这个状态,可不像是一点小事儿罢了。如丧考妣,凄惨不已。整个身子上基本都找不着一处好的地方。”林朵棠翻了个白眼,随便找了一块山岩上坐下,拖着下巴道,“还有,赶紧将你的父亲葬了吧,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儿。然后我带你去这山间的河里洗一洗。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洗都难以见人。”
段复盏定定看着身边的不成样子的尸体,这是父亲,那个严厉古板却对这个家付出全部精力心血的老人。他老吗?不老吧,修为强到一定程度的人是可以永驻青春的,可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生前就没有过几天彻彻底底舒心放松的日子,而如今又是落得了什么下场!
还有林岑妙说的手足相残……
他不信,不信啊!
可是那又如何?如今的段家,哪里还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影子?段无及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庞大的段家在一年半之内大换血,并在江湖几经波折后仍然屹立不倒?
家主之位,一个虚名罢了,他不屑。可是为了父亲,为了身为段家嫡系长子应担负的使命,他无论如何也要抢回来!
他颤着手将父亲的尸体一丝不苟的安置在那个简陋的棺材里,父亲生前很注意仪表,死后就让自己来替他整理。然后开始一点点挖墓穴,不知挖了多久,林朵棠看着那个锅盖大小的坑和段无及满是伤痕的手终于受不了了,用法力直接开了个大洞,足以塞下整个棺材。
“父亲,走好。不孝子段复盏回来了,可是还是辜负了您,您先在这个山头上委屈一段时间。放心,等我回来,一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入葬仪式。我错了,错在从来不肯听你的话。今日屈辱,我定当万倍奉还!你就好好等着,等着我把着家主之位夺回来——这本来就是我的!只有嫡子才可以拥有的权利!”段复盏一把黄土填平那个坑,底下,是他的父亲。他从别处挖来几株小花,栽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在黄土中跪下,缓缓道:“父亲,我走了。”然后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向林朵棠。
“哦,忘了忘了,光给你下了蛊,你还没有立誓呢。”林朵棠嘟着嘴,将食指点在他的心口上,说道,“现在说‘我段复盏在此立誓,从此以后帮林朵棠试验灵药’就行了。”
试验灵药?我看是毒药吧。
“我段复盏在此立誓,从此以后帮林朵棠试验灵药。好了吧?”
“语气真敷衍。”林朵棠收回手,带着段复盏往山下走。
段家后山阴面荒芜,黄土铺满,大多数植物都差不多要枯死。再想想从前,阴面和阳面都是一样的繁盛,藤木纠葛,修竹颀长,百花齐绽,林意如浪。
段复盏叹了口气,听见林朵棠道:“到了。”
段复盏还没有回过神来,又听林朵棠道:“自己洗洗吧,干净点。不然出去别说是我的人。”
她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到段复盏手里:“伤药。不用感谢我,有必要的话我会来找你的,后会有期!”
段复盏眼前鹅黄身影一闪,林朵棠就已经消失在眼前。
段复盏看着眼前所谓的让他洗洗的地方,狠狠呛了一下。
面前的池塘不知道荒废了多少年,杂草丛生,上面还漂浮着许多绿色不明物体,水和泥土混在一起,青苔着生。刚刚是谁告诉他,在这里洗洗?
这是什么鬼地方!?
敢情这是……被坑了!
算了算了,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身上还有点从蜀山带来的钱,还是出去找个客栈进去洗洗吧。
于是,段复盏就径直下山去了。他试了试体内的灵力,已经开始运转了。虽然林朵棠既毒舌又腹黑,但是救了他是不争的事实。
他连一声“谢谢”都没有来得及说。
那就等着再见,再道谢吧。
夕阳余晖洒在这片土地上,照着黑衣少年孤独的背影,也照着茫茫前路。
前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不到那时,谁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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