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木萋萋,仓庚喈喈,万物生光辉,落在黄琉璃瓦上的莺鸟一声长啸,那脆音仿佛喷薄欲出,拨云见日,直达苍穹顶湾。
陈恙芯缓缓苏醒,泼墨似的长发铺散在身下的绫罗绸缎上,可谓:妙?云,云如美人发。
【这一觉睡得极沉】
深深沉沉到了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地步,顾楚楚成为陈恙芯尚一月有余,昨日喝下曾太医的安眠汤,这从梦里醒来,迷迷糊糊,竟叫她恍惚间以为回到了现代。
身下不再是硬邦邦的质感,身上倒也没有浑身酸疼,触手皆是罗衾的丝滑,哪有棉布的粗糙,这头下的帛枕,以苏绣银丝为面,两头缝了玉石琉璃,里头约莫塞了棉花,软乎得紧。
顾楚楚抬眼一瞧,床柱上悬挂遮下是那层层珍珠翠帘,倒像是那如迷雾缥缈般的软烟罗,帐上挂了驱邪的香囊,碧玺佛珠,同心结等等…垂落下来露出一小角。
“娘娘…您醒了!”
馨怡掀开软烟罗帐子,捆在两边的床柱上,看陈恙芯面色红润,身子并不虚弱,便没有扶她起身,拿来一对乳烟缎攒珠绣鞋为她穿上。
顾楚楚尚未习惯她的破烂房间一夜之间变得富丽堂皇试问道:“馨怡……永和宫?”
馨怡笑得很是灿烂,朗声答:“恭喜娘娘!贺喜娘娘!皇上破例接您重回永和宫。”
顾楚楚一心扑在四周陈设上,她穿越至此,在那冷宫极其乏味无趣的度过了这些日子,现如今能重回永和宫,她倒要好好欣赏享受,自己营造出的豪华宫殿。
“皇上守了您一夜,早朝时才离去,奴婢估摸着皇上下了早朝还要来看望您的,娘娘先梳洗吧。”
耳边馨怡絮絮叨叨的话顾楚楚没太上心,她一手抚上了自个眼前的拔步床,大约是由梨花木造,雕花镶嵌,金漆彩油,镶嵌的多以玉石、玛瑙、瓷片、大理石、螺钿、珐琅等为材料,独具匠心,极其考究,还有那雕花细木贵妃榻……红木雕云纹嵌理石罗汉床……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
顾楚楚眼带痴迷的一一赏过,绕过紫玉珊瑚屏风,眼前的珍宝柜又让她眼前一亮,那胭脂水釉敛口瓶和胭脂彩松竹梅纹诗文壁瓶,豇豆红釉柳叶尊还有一套胭脂水釉粉彩花碟纹碗、紫地胭脂彩缠枝莲纹盘,齐齐摆放甚是抢眼,粉得极其好看,色泽纯正堪比三月的桃花娇艳,好似少女思春时双颊泛起的嫣红,令人心动。
古今中外,少女都爱胭脂色,陈恙芯也不例外,这些个胭脂色的物器瓷瓶,极宝贝的藏着欣赏,好好放在珍宝柜里,舍不得用。
馨怡以为娘娘重回永和宫免不了感怀一番,倒也不是不能体谅,只是这日上三竿,娘娘一个闯过鬼门关装病的人,怎能生龙活虎的模样,要给下朝回来的皇上瞧见,必要满腹狐疑了。
馨怡好劝歹劝才止住陈恙芯在殿内四处游走张望,迅速为陈恙芯梳洗,而后将她又带回床上。
“娘娘!您别忘了,您是中毒未愈,险些命丧黄泉的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顾楚楚略有些懊恼和窘迫,她一时得意忘形,竟忘了身份,让陈恙芯像个失心疯似的在永和宫上蹿下跳…
于是温顺的躺回床,稍稳定心神,未听见任何通报,只忽然间,李翼安就这么不妨的出现,一双修长的手掀开珠帘,叮当作响,他绕过屏风,如谪仙降世,浑身都带着令人炫目的耀光,如此出众。
顾楚楚通过纱帐未拉合的缝中望去,初窥见自己笔下的男主角,竟屏息凝神,心跳骤停。
纵然她将李翼安描写的如此俊美霸气如此翩然但终究是虚拟,可眼前这位黄袍加身,龙冠束发,面容英朗俊逸,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五官如古雕刻画标志得挑不出一丝一毫毛病的九五之尊,好似这人间所有独绝的古诗词话,所有为之赞叹的笔墨书画都配得上他,叫人怎能移开眼。
顾楚楚实在心动…容貌乃人间绝色又是气宇轩昂的帝王,如今她身为陈恙芯,岂不是创写了一个完美男人送给自己当夫君吗?
“你醒了便好,免得害朕连上朝也心神不宁。”
李翼安见纱帐内的人坐起,边温柔地笑着去抵开那软沙罗,纱帐掀开的刹那,李翼安微怔。
那是怎样一种感情?
她的眼里蓄满了惊艳,又含情脉脉,如星光闪耀灵动,如夏花璀错,如洇水潺潺,樱唇微张,呵气如兰,好似在感慨惊叹,双颊映出浅浅淡淡的桃红,连耳尖也透出诱人的绯红色。
从前的陈恙芯,面对他时或浓情蜜意或冷静沉稳或狡黠睿智,他以为自己见过陈恙芯千般万般姿态……独独没有今日这副,好似为他神魂颠倒,为他情窦初开的害羞模样。
“怎么了?”
李翼安内心冰雪初融,柔语呢喃,不禁放低姿态。
当顾楚楚从李翼安那名副其实的盛世美颜中回神,方知自己失态,李翼安与陈恙芯相处多年,心思甚为缜密,又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自然没有馨怡她们好糊弄,她在陈恙芯的身体里,不可肆意妄为,免得叫他生疑,万一被当成妖怪附身,活活烧死……
心念一闪,陈恙芯伸手环住李翼安的腰,将头埋在他身前,恰是肚腹的位置,李翼安愣站了一会,听见陈恙芯闷闷的声音说道:“翼安,我想你。”
实在太甜腻,李翼安勾唇浅笑,难掩满意之情,将她的手稍拉开,自然坐在床沿,再巧力一揽,陈恙芯便落在他怀里,右耳贴在心窝处,传来平稳有力的心跳。
“朕亦是。”
耳畔的嗓音沉沉迷离,蛊惑人心,倘若有人来听一听陈恙芯的心跳,亦或者说是顾楚楚的心跳,那定不止是小鹿乱撞,像城墙上敲响的钟鼓,威震四方,久久回荡。
“你与朕赌气,又那样绝决,朕以为你当真没心没肺。”
环绕在陈恙芯腰间的手用力收缩,自个竟感到勒得有些疼,顾楚楚不得不默认,陈恙芯自然是没心没肺的,毕竟她的人设便是如此。
“生了几场大病,病得迷迷糊糊,整夜做梦,醒来万事皆空,不免落寞……”
顾楚楚扯谎扯得自然顺口,陈恙芯真正的心境她岂能不知,若谈到李翼安,她定会说一句:
「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
李翼安低头深深吻着陈恙芯的眉间,眼里尽是疼惜语气却独有几分傲气惩罚:“你受了苦,往后可还会与朕争吵赌气,蓄意离开朕?”
【蓄意?他竟能猜到陈恙芯所作所为皆是蓄意?】
顾楚楚没在文中揭露过这层意思,更没给男主安排过他能猜透女主的心思,陈恙芯的确是真心实意的不相信人间有真情与真爱,而后刻意的挑起争端躲去冷宫,但李翼安又怎么知晓……
“翼安,你怎知我是刻意而为?”
李翼安怎会告诉她自个按捺不住去过无名宫屈尊听墙角,打个囫囵道:“你望向朕的眼里有思有念,想必终是不舍,况且你若真心甘情愿待在那无名宫又怎会郁结滞气惹一身病痛?”
【病痛可不都是装的嘛…】
就这样让李翼安误会也罢,陈将军犯下滔天大罪,陈家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没了家世陈恙芯已然一无所有,要在后宫如鱼得水,只能倚仗皇帝的宠爱。
顾楚楚暗暗掐了掐自个,把陈恙芯写到处于家破人亡的境地里,然而自己成为了她来收拾余下的烂摊子,简直是挖了个大坑让自己去跳。
不过,好在她写的李翼安是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帝王,面对曾经的宠妃不至于冷血无情,油盐不进,也许他对陈恙芯还谈不上一个“爱”字,但至少陈恙芯在他心底还是独一无二的。
“臣妾知错,望皇上莫要责罚。”
陈恙芯语气俏皮,美目盼兮,黑玉葡萄似的眼珠子狡黠一转,生出几分难得的天真烂漫。
李翼安轻捏住陈恙芯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向上抬起,完完全全的面向自己,四目相对,毫不偏颇。
“恙芯,你变了。”
顾楚楚心中咯噔做声,李翼安也太过于敏锐了些,这才一柱高香的时辰,他便得出此论。只是李翼安的面容近在咫尺,他唇微微扬起,语气笃定,眼里没露出不悦不满,甚至整体看来,他也没心存疑虑,不是要探究的样子。
“我如何变了?”
陈恙芯的脸上又点缀几抹霞红,眼也悄悄低了下去,蕴上些娇俏。
李翼安手指加重力道,迫使她重新与自己对视,揶揄道:“你该去镜前照一照,瞧瞧你柔柔滴滴的模样。”
陈恙芯伴君侧数年,承欢数年,云雨之时尚且露出几分柔情,平日里沉稳睿智,时而撒娇,泼辣几回,也不见得会害羞,况且陈恙芯自诩从不天真,现下见了他不但三番五次露出女儿家的情思,形态眼底还颇有无邪可爱的势头。
“翼安,我没变。”
眼见陈恙芯的千娇百媚,娉婷万种徒然全收了回去,反而坚定得像那苍松翠柏。
“只是事过境迁,我愈发确信……”
顾楚楚只能在心中紧张地深呼吸,李翼安的眼神在追问,等她一句回答,即使顾楚楚深知,自个嘴里的话皆是唬人的谎言。
“我心悦你。”
李翼安俯头,咫尺的唇覆盖上来,不愿仅是耳鬓厮磨,两唇触碰的那刻,顾楚楚双眼怔瞪,竟下意识要躲闪,谁知李翼安一手固住她的腰,另一手挡在她颈后不让她动弹,惯着一股霸道,呼吸间全然是李翼安身上龙脑香的味道,弥漫着滋生出淡淡旖旎缱绻的气氛。
“合眼。”李翼安挡在陈恙芯颈后的手忽而抽出覆上她的眼睛。
李翼安说话时,唇若即若离的片刻,那嗓音尤其蛊惑人心,顾楚楚简直被迷得晕晕乎乎,要失了三魂六魄。
好在李翼安念及陈恙芯身子不大利落,只浅尝辄止,转而用指腹亲昵地摩擦着她的下唇,笑得暧昧:“既心悦朕,便要信朕,念朕,莫要让朕忧心担心,朕护你一世周全,岂非玩笑。”
噼里啪啦的情话砸下来,陈恙芯却并没急着答应反倒显得怅然若失:“可爹谋反罪大恶极,我亦被连累身为罪臣之女,再无家世为靠山,往后……”
“往后朕便是你的靠山,谁敢为难与你?”
她可真是傍上了这天下最靠谱的人呐,只要李翼安还宠爱她一日,就有她一日的荣华富贵。
但……谁敢高谈阔论往后的日子?李翼安为了加强皇权,笼络提拔朝臣,源源不断的新人将入宫来分宠,成为第二个陈恙芯,第三个陈恙芯,而她却不是从前那个仗着皇帝宠爱与赫赫家世令人忌惮却又叫人束手无策的皇贵妃了。
顾楚楚发现当她再没有上帝视角,无法执笔操控人心,而是真真切切活在这充满未知坎坷的后宫中,当她同样面对李翼安似真似假的承诺时,她竟与陈恙芯一般无二的,选择不信。
陈恙芯无言抱住李翼安,看似心安甜蜜,只不过是那种回肠百转,敷衍得漂亮的词句,顾楚楚一时半会编不大出。
她词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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