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穗禾死的时候,润玉正在七政殿批阅奏折,听着邝露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握着笔的手突然不小心用了力,看着上面那个字笔画中加重的一笔,润玉心下不由来的有着说不出的烦躁。
心口突然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原本应该批阅的奏折却怎么都看不进去,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手上的朱笔猛地折断了。这清脆的响声,让七政殿的侍从仙娥瞬间跪了一地,就连最呼吸都放慢了许多。
看着手中断成两节的朱笔,一向没有多少表情的润玉愣是皱了皱眉头,修长的手指上沾满了鲜红的朱砂,似鲜红的落霞锦拂过指尖,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什么,却发现只有那粘稠的朱砂,空荡荡的……
猛地起身,润玉突然觉得头有点疼,心口那处一点都不舒服,鲜红的朱砂给洁白的锦袍染上了落霞的红色,那白色的白龙染上了这朱砂的颜色,似受伤的幼兽。
“陛下!”
邝露看着染上朱砂的锦袍,焦急的叫了一声。
自从跟随润玉以来,润玉便最爱干净了,这般样子,倒是让邝露从未见过。
“无妨,”润玉没有理会邝露,只是摆了摆手,“下去。”
“诺。”
良久,邝露担忧的看了润玉一眼,才缓缓的退了出去。
“你骗爹爹说爱我,你骗长坊主说爱我,你骗全天下人说爱我,你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
“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你只是骗我说你爱我。”
锦觅的话又浮现在了心头,那一个他不敢去深思的,披着落霞锦的女子容颜又出现在了润玉的心头,润玉只觉得心头那无端的烦躁又多了几分,猛地将案桌上的奏折给扫到了地上。
“穗禾。”
润玉到底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两个字,眸中是藏不住的复杂。
七政殿的灵力波动,润玉的身影消失不见,出现在了邝露说的那个山洞。
腐臭与血腥味立刻充斥了鼻尖,还有不远处那两个魔界傻子的傻笑,伴随着这魔界阴冷的风让那笑声无端的变的十分的可怖,看着那满洞错乱的白骨,润玉的眼睛眯了眯。
蓝色的水之灵力出现在了润玉的手上,带着冰冷的温度,前任魔尊的那两个傻儿子就被拖到了润玉的身前,看着那两个傻子一脸的傻笑和那身上的鲜血,润玉墨色的眸中突然布满了杀意。
心下还没有明白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身体却先行动了。
整个空间瞬间都被强大的水之灵力结界包围着,强大的水之灵力紧紧的扣住着前任魔尊的两个傻儿子,看着这两个人的挣扎与尖叫,润玉不知为何心下竟然无端的有种畅快。
这样阴森森又无人的山洞里面,润玉似乎心下觉得安全,可以不用带着天帝的面具,有着属于他自己的喜怒哀愁。
“你骗爹爹说爱我,你骗长坊主说爱我,你骗全天下人说爱我,你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
“魔界的人说,穗禾在临死之前,都一直叫着旭凤的名字。”
“洞里的凄惨声渗人,但是那个穗禾似乎傻了,也不知道逃,只是一边哭,一边叫着旭凤的名字。”
邝露和锦觅的话出现在润玉的脑海中,润玉只觉得心头那股暴虐的情绪更加的重,手上的水之灵力不禁加强了,洞中的惨叫声与血腥味更重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前任魔尊的那两个傻儿子化为了灰烬,润玉才罢手。
一步一步的从光亮走到了那黑暗的地方,看着碎了一地的骨头和那熟悉的孔雀蓝翎羽。
心下很痛,从来没有这般痛过,比知道旭凤和锦觅灵修了,知道锦觅口口声声职责他,扔了那龙之逆鳞还要疼,似乎有什么被压抑在心头,日积月累,一下子变的尖锐了,要从心底冒出来了。
润玉摸着自己的胸口,墨色的眸中满是不解,不能明白为何会这么疼。
“龙性本淫,从来不在乎有多少伴侣,可龙族却又是极致的专情,灵魂伴侣从来只有一个,刻入心头,融入骨血,其他不过是浮云。”
省经阁的那些字眼又出现在润玉的心头,墨色的眸中万千情绪褪去,有的只是那种不屑一顾,嘴角画出了一个冷冷的笑。
哼。
穗禾又如何,本座不过是看不惯魔界这般欺人太甚,穗禾不过是这一孤女,却也是本座天界上有身份的神仙,还轮不到魔界来插手!
润玉眼里满是危险的光,看着那满地的碎骨,到底还是俯身将他们捡了起来,一点一滴拼凑出了穗禾的身形。
掌心幽蓝色的水之灵力划过,面前那一堆的碎骨人形便不见了,转眼间,润玉便倒了翼渺洲。
翼渺洲很大,这是润玉第三次踏足,在隔了千年之后,再次偷偷的来到了这个禁地。
眼下正是那丁香花盛开的季节,漫山遍野都是那浅浅的淡紫色。
丁香花本没有那粗壮的枝干,但是翼渺洲却有一株硕大的紫色丁香花树,长势旺盛。
这是当年穗禾成年之时,花界送的贺礼,只是穗禾素来任性,硬是施法让这丁香花树肆意生长,如今已经是同那高山之树那般四季皆紫,紫色的丁香花盛开,香气轻轻浅浅的弥漫着整个山谷,这丁香花树,树干粗壮,枝繁叶茂微风拂过,点点滴滴的紫色从枝头落下,落在了润玉的肩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勒了一个清浅的弧度,只是还没有成型,却又迅速的散去了。
润玉轻拂衣袖,眼前出现了穗禾那不够完整的骨架,幽蓝色的水之灵力弥漫着穗禾的身体,橘色的火焰从上面燃气,润玉看着眼前一点一滴化为灰烬的骨架,心下有什么似乎也在渐渐的逝去,像那盛开的花在秋日里,一点一滴的闭上了眼睛。
看着掌心洁白的骨灰,润玉倒是难得的捋起袖子,在这株盛开的紫色丁香树下挖了一个坑,将它们放到了这株丁香花树之下。
等到润玉忙好了一切,懒懒的靠在了这株紫色的丁香花树下,却发现脸上有这一股浅浅的水迹,抬指看着食上的湿润痕迹,润玉愣了愣。
风很轻,似乎这天地之间只有他孤身一人,有种叫做寂寞的东西从心头一点一滴的蔓延开来,润玉无端的有种疲惫,不禁飞身上了这株紫色丁香花树,拿出了一壶清酒,慢慢的品着,很多不曾也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倒是在今日有着闲情都慢悠悠的浮上了心头。
天魔之战以后,天界虽然有着短暂的安宁,但是却并非八方来服,多多少少的都有着争端。
润玉记得那次旭凤负伤回来,心下着急的不行,便偷偷化作小兵随同旭凤出行,只盼能够护住旭凤一二,没想到却跑错了战场。
那是润玉第一次见到穗禾,眉目如画,明艳大气,远远的偷偷看了一眼便不敢亵,渎,心下却有种控制不住的感觉。
一直以为天界的仙子都应该是那种柔柔弱弱的,却没有想到还有她那般征战沙场,果断狠辣,杀人不眨眼的。
那时候的穗禾还是翼渺洲的族长,从未来过天界,只是听说每次征战这翼渺洲的穗禾公主都会亲自披甲上阵。
那时候他的灵力不足,被打伤却也不敢让人知道,只能偷偷的化作原形,蜷缩在一角,躺在这泥坑里面,静静的修复着这伤势。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小家伙,”睁开眼,看着眼前这张带着几分欣喜与吃惊的眼睛,原本如玉的脸上是残留的血迹与漆黑的污垢,心下不自然的跳动着几分,润玉看着对方一脸好奇的搓着它的原身,对着随行之人说道,“这蛇,长的还真不是一般的丑。”
“公主,给雀灵吃了吧,”润玉依旧记得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都半个月了,一滴米粒都没有。”
眼前那个女子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戳了他几下,眼里是说不出的嫌弃,却还没有扔了它。
“不行,”润玉听见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欣喜,水润眸中那明亮的光似乎要灼伤他的心,“这里还是有活物,身上没有魔气,说明这里并不是攻无不克的。”
“雀灵,此地定是没有目前我们所想的那般难以攻打的,传令鸟族,让大家坚持下去,”润玉听到对方言之凿凿的说,“既能找到这水蛇,我们翼渺洲的鸟族定是也能在这里生存下来的。”
“诺。”
一直等到了那一战结束,润玉就这样被用一瓢清水养在了这穗禾公主的营帐,每日里,那个披着战袍的穗禾公主便会给他投喂一些馒头之类的,偶有闲暇的时候,也会心血来潮的给他输送一些灵力。
那样的日子似乎持续了很久,大概有着半年的时间。
润玉记得那最后是在这株紫色的丁香花树下,穗禾将他带了回来,一直以为他是一只长的丑陋的蛇类,设置了一个聚灵阵,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魔气第一次入体,润玉伤的极深,幸而这翼渺洲的草木灵气浓厚,有着滋养的功效。
几乎是每隔几日,润玉都能听见穗禾叨叨絮絮的说着族中之事,完全将他忘记了。
润玉想到了这里,突然觉得嘴角有几分说不出的苦涩。
那日他是被惊醒的,耳边是穗禾的声音,长剑划破空气,带着凌厉,润玉依旧记得那个在丁香花树下练剑的穗禾——招招简练却又凌厉,带着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红色的落霞锦纱裙随风舞动,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情,朝阳从海面升起,金色的阳光之下,那张明艳的脸庞上有着点点的汗珠,润玉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只觉得全身血液流动的不正常,清风带着穗禾的喘气声,不小心猛的一甩尾巴,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润玉脑袋一片空白,只好闭着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双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抓起了他的原身,润玉不敢看着来人,只能盯着那红色的落霞锦纱裙。
“那日战场之上,虽是我想办法稳住了军心,才有了那一战的险胜,但到底是借着你的名头,”润玉听见穗禾说道,“既然身上魔气已除,你也该回到你主人身边了,我也算是了断了这段因果了。”
穗禾将他放到翼渺洲下面的水里的时候,润玉下意识的轻轻的咬住了穗禾的手。
“都说蛇类本淫,没想到你这个小家伙也如此啊,”润玉听见穗禾戏谑道,“我可是这翼渺洲的公主,你还是不要想了。”
“长的这么丑,脑袋还不灵光,”润玉感觉到对方的叹气,抽回手,戳了戳他的头,说道,“若是将来修炼成了人形,还是多多关注你的容貌,这世间可是没有哪个女子不喜欢一副好的容貌的。”
润玉想要说什么,却看见对方径直起身,拿起插在泥土之中的长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对于穗禾而言,他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入不了眼的庶子润玉,又或者说是曾经她偶然碰到的,长相丑陋,却又想要肖想翼渺洲公主的蛇类罢了。
想到这里,润玉不禁笑了笑,说到底,不过是那时年幼,生出了,润玉看着手中的酒,顿了顿,才把思绪接上,不过是年少血气方刚,独自一人,偷偷的,生出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
看着这漫天的紫色丁香花,润玉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一切,终究是,结束了......
头有几分昏昏沉沉的,润玉似乎回到了记忆之中的那个时候,那日的阳光很好,风轻轻浅浅的,漫天紫色的丁香花随风舞动,落在了穗禾的发间,又调皮的飘落了下了,留下了满鼻的清香,依旧记得那日他躺在水底疗伤,穗禾逆着光,穗禾读着不知道哪里弄来的信件,语气里满是不解。
“我从不相信一见钟情,那些不过是见色起意的废话,想要睡到一个漂亮姑娘的撩人手段。可到了这临终之际,却也不得不来坦诚心扉面对自己。我心头念着那白首与共的妻子,可是内心深处却依旧思慕着那个姑娘。”
“其实,这千年来,我一直都思慕着那个姑娘,即便她从来都不知道我这见不得人的心思,即便我已娶亲她亦嫁人,终无交集。”
“爱字一字难得,或许在于它的残酷。年少的绮念,纯粹无暇,无关立场恩义,容貌权位,有的只是那藏在心底的涩涩的不为人知的绮念——一眼万年,一瞬白首,执念于心,再无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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