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将语趿拉着鞋走到院子里,胸前的伤口蹙痛,她想起方才少女低眉与她说的那句感谢,唇角便止不住挂上微笑。
青铃娇俏懂事,偶尔任性,性子又直,竟是长成了她最为羡慕的模样。该是修来怎样的福气,才能成为这样值得人喜欢的女子?
很久以前,苏允也曾说她惹人欢喜。当年巴巴地把这话珍藏在心上,如今想来,那些浓情蜜意,不过都是狡黠政/客编出来的黑心话罢了。
她心中清明,此生苏允必然再不可能踩着她的身躯爬上去,顿觉畅快不已。到时面对那人落败后仓皇无措的表情,她又该是多么欢喜呢?
宋将语环顾院景,除了王家的三间瓦屋,砍好的柴火整整齐齐地码在角落里,旁边种了几株小梅,秋日里,枝干遒劲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如今她故意留在这山中养伤,就是为了找机会错过这个改变了她上一世命运重要时间点。
今年正当宝应二十九年,当今的帝王是晋怀帝,两年后晋怀帝病逝,晋愍帝苏郁即位,十年后淮王苏允谋反。历史的车轮本该这么碾过去,可她如今回来了,自然不可能让苏允如愿以偿,都是姓苏,谁都当得这皇帝,偏他苏允不行。
也因此,无论如何,她都会出手阻止。只要苏允过得不顺心,她就高兴。
宋将语的沉思是被一道尖叫打断的。
她循着声音望过去,只瞧见一只膘肥体壮的大鹅,扑腾着翅膀梗着长脖子,撵了个头发散乱狼狈不堪的少年郎闯进院子。
少年哇哇大叫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捂着屁股躲到宋将语身后。
那鹅来势汹汹根本不怕人,一头扎过来,长长的嘴像是捣药的木杵,唬地少年连退几步,窜到后面一把搂住听到动静提着菜刀从厨房探出身来查看的青铃。
宋将语没见过这么凶的家禽,虽心神撼动,但在从小练武练出来的本能驱使下,她还是眼疾手快地一把逮住大鹅的脖子,又整个拎起来,饶是那大家伙再怎么挣扎扑腾也不肯松手半分。
“哪家的鹅也敢欺负我家公子!今天晚上就吃你个肉禽!”宋将语还没来得及出声,青铃就上前一步,抄起那鹅摁在地上一刀把头剁了。
那鹅没了头反倒愈加凶狠,双翅一振竟是挣脱了青铃的控制,两条腿踩在地上满院子乱跑起来,喉管里还喷着热血。
青铃和宋将语皆大惊,两人赶忙联手去包抄,却频频被大鹅躲过。这场两人一鹅出演的你追我赶的好戏,令得原本还瑟瑟缩缩的墨如忘了屁股上被啄的痛,糊着满脸的眼泪鼻涕就在廊檐下蹦?着给大鹅打气。
等宋将语好不容易将柴尽油枯的凶鹅捞回来,满院子都撒了鲜红的鹅血,那场景像极了前世临死前见到的染血沙场,一幕幕破碎的画面一齐涌上她的脑海。
额角神经突突直跳,宋将语捏着鹅脖子一屁股坐到地上。
小傻子这时候耀武扬威起来,恨恨地踩了几脚鹅翅出气,又叫宋将语看好了,一转脸便龇牙咧嘴地朝青铃哭诉起他可怜的糟了难的屁股来:
“我本来在路上走的好好的,这鸭子,那么大,看见我就追我,啄我屁股还撵我脚后跟!”
青铃一边捣药去敷,一边心疼道:“这鹅实在造次!”
“就是,疼死我了!”
主仆两个你一言我一语,编排鹅又编排起这鹅的主人来。
“只想这家人也是可恶,生禽不圈着尽放出来祸害人,拿来给我家公子补身子倒是正好……”
宋将语默不作声地把那大鹅掉了的头捡回来,好准备炖个“全尸”,听见这番言语,插声问道:“怎么吃,红烧还是清蒸?”
青铃朝死鹅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一半清蒸一半红烧!”
灯火初上,橙金的晚霞堪堪铺了半边天,远处重山连绵,滴染了墨汁似地映在天空中,飞雁展翅的影子落在露半的圆日上,此情此景,像极了一幅带了诗意的黄昏雁归南图。
山弯处家家飘起袅袅白烟,蒸米的香气伴着初秋的山风飘出去好远。江家院子里的柴屋燃着透亮的光,门缝中映出人影憧憧。
江旭阳在屋子里饿地头昏眼花。
她从村东头赵家玩了一遭回来,母亲江王氏却不知所踪,连带她大哥也找不着人影儿!家里锅灶冷如寒冰,橱柜里的点心也早被她偷吃干净。
十七八岁的姑娘自小虽不是养尊处优,可也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别说烧水做饭了,就是洗菜切丁都不会,只能对着案台上的几个生萝卜干瞪眼。
她爹江赵是常年待在青城的,有时候她也会随她母亲江王氏进城住个十天半月的。
但她母亲出了名儿地抠,舍不得城里消耗的那点银钱,往往住上几日就赶巴巴地回来。
江旭阳是喜欢城里热闹的。
为了在青城多住些时候,每每和她母亲拌嘴吵架。今儿早上因为这事儿摔门而出,躲在村东头她赵大哥家混了顿午饭,扭扭捏捏回来,先是被满院子的血吓地两眼翻白,后来又干坐冷炕,独自吃了场西北冷风!
隔壁傻子家这个点都开饭了,他家连人都没有!
江旭阳越想越生气,一边拿剪刀戳矮脚桌,一边往窗纸上吐口水。不过傻子家今天煮了什么这么香?
闻着竟像肉……
江旭阳眼珠子一滚,心中愤愤不平:果然平日里推欠屋租都是哭穷,江家人一不在就吃香喝辣!有够贱的!等她娘回来,就叫她娘加租去!
隔着两堵墙的另一间屋舍,其乐融融。
烧好的鹅肉端上来,青铃最先掰了块最嫩的肉放进墨如的碗里。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落在烛光里仿佛是能化开的晶莹。
少女柔声道:“今儿是公子生辰,青铃在此祝愿公子此生平安,不求腾达,但求无忧。”
“今日,是墨如的生辰?”宋将语讶异。
青铃噘嘴点头,“过了今日,公子便十三了。”
竟比她现在这副躯干的年龄还小些。宋将语这般想,望向墨如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亲昵和关怀之意。
墨如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像是被擦地光亮的琉璃珠,肉刚入碗就被他急急咽了。尤嫌不够,又自刀一筷子塞进嘴里,弄地嘴巴鼓囊囊。也不知他听没听见青铃的话,只是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着,在青铃叠叠不停的生祝中噘着嘴吐出一块骨头。
“好吃好吃——”
小姑娘有些丧气,“公子,你到底听见我说的没有?!”
“听、听见了——嗝!”
“慢点吃,慢点吃,公子也真是的……”
宋将语嚼着煮地稀烂的土豆块,含笑看两个人打讥。
她上一世见惯了刀光剑影,笑虎善狼,原来在宋家,家规森严,后来到淮王府,最好不过的也就是夫妻相敬如宾,哪里置身过这样温暖的氛围?
小傻子就着鹅肉下了两碗饭,他吃地飞快,又是个安静坐不住的,最后一粒米进了肚撂下筷子就往外跑,青色衣袍裹着的身形一下子消失在夜色中。
“公!”青铃急唤的声音还没脱出口,人就没了影子,只好生生又憋了回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青铃和宋将语相对而坐,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一叠脚步声。青铃埋头吃饭,当听不见。
王家屋子里的油灯燃起,宋将语竖着耳朵听到外头拌嘴吵架的声音,两道尖锐的女声交错在一起。
青铃呷了口鹅汤,不以为意地嘁了一声,“子不教,母之过。叫她王婆子惯了个坏坯子出来,活该!”
吵架的正是江旭阳和江王氏,两个人吵着吵着,撕扯起来。于是外头又多了道江朝安拉架劝说的声音。
闹了好一会儿,那嘈杂的声音才平息下来。宋将语终于有机会开口。
“我打算明日开始去山上打猎。”
暂且不说日后如何,眼下的日子是要过下去的。上一世在这里住了十来日,她早知这家的开支用度皆是青铃熬夜绣针线活换来的,所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于情于理,她都该做些分担。
她自小不修女红,身无长物,唯有这套武艺还能入眼。煎熬几时,又辗转思虑,也只想得出这一个来钱的法子。
“明日?伤还没好,上山找死?”青铃挑眉,直言不讳。
宋将语,“……”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裹着白布的肩膀。一心想活出个他法,倒是忘了自己还负伤的事实,以现在的模样,若是弯弓,恐连只小狐狸都打不来。
“那,……我过几日再去。”宋将语迟疑片刻,又道。
这一回青铃没应,默默扒饭。
宋将语动了动嘴皮还要说什么,青铃忽然“唰”地站起身,飞快地将自己和苏哲的碗筷一并收走,一条腿已经跨出了门槛,却又悬在半空中。
属于少女的娇俏声音荡在宋将语耳边,“你做什么我当然管不着。只是提醒你,别被什么野狼恶兽拖走,或是踩空摔断了腿,连累我家公子!”
门合上。
宋将语眨眨眼。
一块子肉进了嘴。火大了,肉煮地有些老,她费了会儿力气才咽下去。
台上的烛火爆开噼啪一声响。
白日里她早盘算好了以后的事。
为今之计,只有好好养伤,先避开这段时日。
并非她不愿回宋家,平白叫爹娘担心。只是现在风声正紧,她一现身,少不得要遵从圣旨和苏允成亲。可她是不愿重蹈覆辙的,此番回去,稍加不慎便是违逆圣意,到时候连累宋家上下百口,更加紧急!
可留下吃干饭,却又不合她宋将语一贯的行事准则。
于是便有了上山打猎的法子。
贵胃子弟自然从来都是把这当做是闲来趣事,可也有些平民猎户以此为生。
此去山中路途艰险。她虽对自己身体恢复有那么些信心,可到底没有打猎的工具。当时在赤河围场随身携带的武器只剩了吧小匕首,其他全然不知所踪。
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是这样,断然不可。
得想想办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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