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女巫们离开塞勒姆之后, 就对在那里发生的一切闭口不谈了呢?
数个世纪以来, 她们都没有回到那一度是她们统治的故乡。
黑暗地穴中的力量影响了她们,但也不应该使她们闭紧嘴巴, 科迪莉亚需要重返塞勒姆才能搜集到那些有关女巫由来的少许痕迹。事实上是, 在她们搬离塞勒姆后, 就只记得神圣让贤和七阵法了, 有关群星和模糊黑暗的种族由来都被淹没在了那场审判之中。
布莱尔走进安琪莉卡·布沙尔的地狱。
她有一丝紧张, 几乎和女巫迁移的历史一样,她有数个世纪都没再见过她, 有关母亲的印象很模糊,模糊到她需要回忆最早最久远的记忆, 那时那些语言还不能流利地从她口中而出,只能发出一些语焉不详的单词, 并通过爬行来在地表活动。
她想她依然很恨她,如当初想通过忘记一切来抹杀过去的回忆。但她又很渴望她。
有的时候她会在波士顿,那所自己的房子内不知不觉地注视着那肖像,度过数个昏聩朦胧的下午。尽管那时她还不明白是为什么。
不管怎样说,这人曾经左右了她, 主宰她的思想, 使她作出足以改变自身命运的决定。
现在,她在地狱中。
布莱尔用手指摩挲了一下另一只手的手心,她在犹豫用什么样的态度来见安琪莉卡。
但随后她发现她其实不用这么纠结。
地狱中的小鬼们正拉扯着她, 她母亲的头发泡过巴黎地面的污水, 在与街道上光鲜的人们对比下, 她就像一个乞丐婆。
她仍在挣扎,试图从那些拉扯她的小鬼之中逃离。
布莱尔用雨伞捅了捅地面,于是那些魔鬼们不情不愿地离开了安琪莉卡,将自己塞进下水道。
“你是来带我离开地狱的吗?”
布莱尔端详她,她外表就像一个乞丐婆,指甲缝里只有淤泥,但还是能从眼神看出是她。
从不甘心屈服于命运。
“妈妈?”布莱尔捧着她的脸。
有好长时间,安琪莉卡像是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的眼神迷茫,说明她不认识眼前之人,而等到她想起来时,她眼睛里的感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恐惧中混合着不敢相信。
布莱尔给她擦了擦脸。
“死了,已经死了,我烧死了。”安琪莉卡冷静地说,尽管身处地狱,仍保有尖锐的神情。
布莱尔没有尝试说服她。
她用伞柄拦下一辆的士,将安琪莉卡推了上去。
她有事情要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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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一个崇拜外神或旧日支配者的种族或教派,都会或多或少有这样的想法,当他们的某些技术达到巅峰,或者掌握了一些无人能知的古老仪式后。能不能,就会转为要不要制造后裔。
区别在于,它们其中的一些知道这种行为是禁忌的,当你制造了犹格·索托斯的后裔,你不是真正拥有它,你既控制不了它,也不知道它会给你带来什么。你不知道它会以怎样的形式诞生,甚至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诞生的那一刻,就招致种族的毁灭。
完全由几率决定,由于大部分种族完全不能与旧日支配者作比较,这种几率就更像充满随机性和毁灭性的灾难礼包。
所以只有最狂妄的人和最疯狂的信徒,才会做出这种事。
布莱尔不能理解的是,如果两者都不是,安琪莉卡是怎么做到的?
“我没有去找它,是他主动找上我……”安琪莉卡吸了一口烟,她们在酒店下的咖啡馆里坐着,安琪莉卡穿着浴袍,还搭着湿淋淋的头发。有些顾客对她指指点点,她只回了他们一个凶狠的眼神。
这里是地狱。
“巴纳巴斯·科林斯被我埋进地下的那年,新奥尔良的族人找到了我。严格来说,我属于克伦威尔女巫团。不过她们说需要我,”安琪莉卡的眼睛盯在茶杯的边沿,弹了弹烟灰,“于是我去了新奥尔良,至尊亲自见了我,她那个时候仍很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不过已经开始为将来作打算。”
“我和另外三个法力高深的女巫,我们是那里的佼佼者,1790年前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为学院建立做准备。但在学院正式招收学生的前夕,至尊找到我们,她告诉我们在塞勒姆女巫迁移之中,有一些秘密被神圣让贤仪式被掩盖了。我们奉命去塞勒姆调查塞勒姆女巫迁移的真相。当然我们这么做是有好处的,至尊,那人告诉我们我们谁可以将真相调查清楚,我们就可以接她的班儿,尽管事发才发现这只是她编造的谎言……”
安琪莉卡·布沙尔从来都知道自己本质是邪恶的,她是自私、吝啬并且恶毒的,不过这与期盼得到某人的爱是并不冲突的,当她把巴纳巴斯深埋地下后,她仍然需要某种心灵寄托。当她来到新奥尔良,她发觉自己变得平和很多,当然女巫团中从不缺乏勾心斗角,然而以她的智慧来说,应付它们绰绰有余。她会冷酷地对挑衅自己地位的女孩施加酷刑,也会真心为女巫团做事。这两者从不矛盾。
她从不真正相信至尊,更不相信别人替自己做决策会有什么好的结果,由始至终,她都认为自己要比同时代的其他人聪明许多,她能够判断出伪善面孔下的本质。她们的领头羊是毒蛇,每一个针对她的阴谋都以惨败收场,它凭借的是毒液,从不是运气。然而安琪莉卡还是着了道,因为潜移默化之中,她被种下的是一颗好奇的种子,它远比其它任何情感都要无害,也不足以引起她的警惕。而且她有一种骄傲,那时候她才二十几岁,在某些方面,她深知自己拥有比任何人都要强的天赋,她甚至精通巫毒,如果不是至尊处于盛年,没有衰败的迹象,她甚至会去挑战七阵法。不过她虽然迷恋权势,却也知道不可轻举妄动。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和其他人踏上了前往塞勒姆的路。然后她们在那里,发现了许多令她们大为惊奇的古老巫术和秘密传说。
其中最叫安琪莉卡着迷的老凯夏·梅森的故事。
无论是女巫还是人类,对凯夏·梅森其实评价都不高,因为在人类之中也会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狡猾的女巫既不会上火刑,也不会进监狱”,然而老凯夏就进了塞勒姆的监狱,所以要么是她实在太过年老,施法已经对她来说颇为困难,要么就是她的法力实在低微,致使女巫团也放弃了她。但有关她的那些传说,还是令安琪莉卡着迷。
那些记载中把老凯夏和弧线与尖角连系在了一起,这是最让她在意的地方,甚至不是明显的,老凯夏施展出来的某种高级变形术,至今有人仍称她在塞勒姆地区活动,在那些阴暗角落的鼠群中窃窃私语,甚至仍在监视着塞勒姆地区人类的一举一动。
安琪莉卡一夜之间突然对那些弧线与尖角痴迷起来,在此之前,由于一直在科林伍德庄园做工,她从没接触过数学知识或者更高深的文化熏陶。当然她有对魔法的认知,那是源自本能的,她能看出什么是带有真正灵性的。然而她从没接触过对后世人来说常规的、秩序的物理和数学理论的世界。
很有趣的是,她把一些隐含着这些线与角的秘密当作某种高深的魔法来学习,在那时,真理确实有一部分和神秘学纠缠不清。她相信这是她们从塞勒姆丢失的最宝贵的知识。尽管那时她的认知还极为浅薄,甚至连基础的天文知识都不知道,但她还是从那些女巫团遗落在塞勒姆的手稿中发现了她认为的真正秘密。
女巫起源于群星之中。
当时是1790年,有关“莎布·尼古拉斯”、“奈亚拉托提普”的一切和它们的名字,早已淹没。连传说都不如,因为根本没有任何女巫还记得它们。
只有至尊对安琪莉卡发现的一切非常感兴趣。她把它当成头等要事,特别关注老凯夏·梅森和她的那些传说。
于是安琪莉卡继续和她的女巫同伴们留在塞勒姆,从事古籍的整理和发掘工作。
然而,由于中间近百年的空白,造成她们的工作非常难以展开,一些咒语晦涩难懂,甚至不能叫人相信它们是咒语,而一些仪式又太过古怪,所用的语句描述模糊,需要用的材料又像是疯癫之人的呓语。
安琪莉卡不能明白记载中那些有关奇怪生物的描述,桶状物、神秘色彩、偏方三八面体?
迟迟不能破译的材料让至尊变得烦躁,每当她们返回新奥尔良的时候,她都不断地催促她们。在这种焦虑的状态下,她开始“不经意”透露出更多的事情,她提到“誓约”和“不存在时间的地方”,有一次她和安琪莉卡单独谈话时,甚至说出了“阿撒托斯之书”这样的字眼。
每个人都可以感受到她的迫切与急躁,然而没有人想到它还内含着巨大的危险。
安琪莉卡继续研究着那些古老的知识,她缺失工具书,供她辨认那些晦涩不详的词汇,莫名的传承缺失也让她渐渐产生某些忧虑。即便是迁移,也不可能造成这么多知识的空白?
简直就像一个供奉某个主神的宗教彻底放弃了她们的信仰。
时间到了十月份,终于有了真正进展。
因为女巫们终于彻底放弃了逐字寻找出处和源头,她们放弃了从资料和词源上去分析那些无法理解的仪式。她们开始用她们与生俱来的天赋,灵感。在十月的最后几天,她们用到了通灵术来理解这些文字。
安琪莉卡至今仍记得那一晚,她们在进行古老仪式之前,先食用了一些能增强灵感的药草。
她们聚在一起,手挨着手。
然后她们开始感觉身体变得像没有重量一样,轻飘飘的,好像离开了地面。
安琪莉卡又看到了那些老凯夏·梅森在监狱里留下的弧线和角,这让她在“升起”的时候,好像有了某种方向,她们发现自己穿过了某种粘稠的物质,群星之间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不厌其烦地召唤她们,事物的形态发生的巨大的变化,一开始安琪莉卡以为她们是灵魂出窍,像是七阵法那样灵魂进入地狱。然而她们开始离她们所熟知的那些事物越发遥远时,她才发现她们其实是升入了另一个维度。而这感觉却熟悉得让她们不安,身体的形态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她们听见黑夜里刮来的飓风,风里有一种紫色的烟雾。
森之黑山羊——
她们听见风里有人在呢喃。
逐渐她们的意识渐渐模糊,但像有蚂蚁爬在她们的骨头上,时不时的刺痛叫她们能有短暂的清醒。
但没有人能说清她们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们有人说自己看到一个肤色黝黑的高个男人,有人说自己看到数千只眼睛,还有人宣称自己到达了宇宙的中央,在螺旋漩涡之中,看到了怪物。
由于受到惊吓,她们先后坠了回来,像做梦时一脚踩空了楼梯,再清醒时冷汗连连。
“那些知识不是被遗漏的,”她们中的一人突然清醒过来,“是被故意放弃的。我们不能在研究下去了。”
她们在这场事故之后相约不再继续调查,所有的资料封存在塞勒姆的老宅里,并且不再提及这里的一切。
她们都是这一代法力高强的女巫,预感都要比普通女巫强得多,她们已经有预感塞勒姆的这些卷宗并不适合查清楚。
前人故意将这些东西留下,是在搬迁过程中刻意将它们扔掉。
她们中占卜能力较强的,在当天夜里就私下里对这次调查进行了占卜。然而是仅仅几个小时过后,她就因发烧开始昏迷。
领头者决定不再多待,等病人稍微好转,就在11月初离开塞勒姆。
在万圣节前夜,她们在塞勒姆的古宅里草草吃了晚饭,因为之前的事她们还心有余悸,领头者严禁她们参与任何当地人的活动。于是安琪莉卡在吃了些东西之后,就回到房间,进入了睡眠。
有一种压迫感在梦中仍在追逐她,她看见一个虚影,像一个佝偻的女人在浅吟低语。她走近她,以一种自己难以明白的顺从姿态,好像她在梦中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充满目的性地参与其中。
老凯夏·梅森用匕首划破了她的手掌,将她身体中的液体滴在一个泥碗里。然后她指引她走向一些书。
古怪的金属砖石上散落着不详的古籍,她让她自己挑选,念叨着“誓约”和一些令人困惑的话。
安琪莉卡没有被禁止翻阅其中的内容,所以她一开始就发现了至尊向往的阿撒托斯之书,然而她身体里有一条琴弦阻止她选择它,当她开始阅读它的时候,她听到一种从宇宙深处发来的噪音,她看到一个可怕的黑洞,她想那是宇宙的中心,也是阿撒托斯的邪恶王座,藩神和鼓声扰乱了她的视线。她感到头皮发麻,像有人将尖刀悬于她的头顶。
她退却了。她预感到如果她继续前进会招致毁灭。
她没能看到阿撒托斯本尊,但很长一段时间后,仍有一种巨大又可怕地虚影笼罩在她的记忆深处。
其它书籍也或多或少有这样的问题,她还没有去认真看它们的时候,就有类似的可怕预感阻止了她。
直到她找到那本黑皮的《黑暗祭祀书》。
她既没有感到舒适,也没有感到放松,它沉甸甸的,似乎枯燥无味,然而她已经知道她该在上面签上她的名字。
老凯夏·梅森送来笔,她颤抖地粘上碗里的液体在黑暗祭祀书上书写了自己的名字。
第二天清晨,她从塞勒姆醒来,发现手上正拿着黑暗祭祀书。而她的同伴也发生了几乎相同的事。
领头者非常恐惧,由于某种原因,她似乎知道的比其他人都要多得多,她说她觐见的是太古永生者,在那里她触碰到了许多她甚至不能明白的知识,同时间,她对于角和面的认识也有了更深入的理解。尽管她们都受到了某种程度的启发,但她们还是不能理解她说的每一句话。她似乎洞悉了某种程度的未来,不断低语着一个黑暗之地,她说为了延缓死亡的来临,她必须将自己埋入厚土之间。
她对众人作出了一番耸人听闻的告诫,因为她已经预见的接踵不断的厄运找上我们,是奈亚拉托提普对叛变者的惩罚,如果不能在终审之前找到自救的方法,那么所有人都将被投入阿撒托斯的邪殿之中,成为藩神永不停止的一个音符。
“但是让我们真正警醒的是接下来的……”
最先离开的是那名发烧的病人,她们发现她又一次进入了那种更高维度之中,由于占卜,她处于一个危险状态,使她在睡梦中也感知并接受了来自那个维度的传唤。她在病床上说了许多胡话,喃喃着夏盖虫族和奇异的金字塔。
十一月初的第三天,她们发现她已经死在床上,草药没有起任何效果,她的尸体静悄悄地变得冰冷、僵硬,连照顾她的人也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人们发现她就像死了好久,尸体像腐烂了好几天,而前一天晚上她还在梦里说着胡话,只能说明时间在她身上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变化,像是在人们没有察觉的时候从这里消失,然后再被无声无息地送了回来。
事前已经说明,领头者对众人的告诫已经引起了一定程度的恐慌,可以想象,当病人死亡,这对在塞勒姆的女巫调查者造成了多么大的打击。
也是从那时起,安琪莉卡开始对长生不老术有了某种执念。她开始寻找规避死亡的办法,不只是留住青春,她需要更多的使她不堕入地狱的办法。
起先,她把目光放在诅咒上,诅咒一个人永生不死,比实现永生不死的愿望要容易一些。而且,她渴望和巴纳巴斯一样,进入黑暗的夹层。尽管她蔑视吸血鬼、狼人、僵尸和科学怪人,她认为这是魔法的副产物,是低下的超自然垃圾。
不过她在没有办法的时候也只能往自己不情愿的方向上走一走。
她尽自己力量做了最大一番努力,试图把自己变成一个冷血生物,交换更长久的生命力。
她知道至尊同样蠢蠢欲动,自从她们从塞勒姆分道扬镳之后,就改名换姓,没有再回新奥尔良。尽管她们的至尊气急败坏,然而她活着的时候并没有敢前往塞勒姆。而只需几十年,甚至不到,新的至尊就会取代她。
一开始安琪莉卡也跟众人一样离开了塞勒姆,回到科林斯港,然而,紧接着她改造自己的实验失败了,引起了她的焦虑。
有的时候,弱小之人甚至更容易达成强大之人的目标。
无论是自己施加诅咒,还是借助别人来对自己施加诅咒,安琪莉卡都发现它不能成功。她自身有一种更深沉的黑暗力量阻止了她像另一种生物转变,她隐隐明白,不能向更低层次的生物进化,如果她强行选择倒退,那么会发生一种可怕的畸变。她必须从更高的维度中获取知识。
就是这个时候,她的炼金术同样失败的时候,奈亚拉托提普从梦中找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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