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国纪事

第十三章 过往今犹忆,脸畔泪痕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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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桌子上叶嬷嬷差人送来的红糖和细细用火焙过的大枣,右眼不住的跳。丹阳要被挂在醉星台待价而沽的日子已在眼前了。
    叶嬷嬷走后,我问了丹阳什么是坐缸,丹阳只知道凡举来月信后的姑娘都要坐缸。她只模模糊糊的听一个曾经来后院的前院已经开工的小姐姐嘱咐自己还在后院上培训班的妹妹要好好练习坐缸。我们本来想着能拖一阵是一阵,结果来大姨妈第一天就好巧不巧被叶老`鸨发现。三天了,她不吃少喝,最喜欢的舞蹈课都打不起精神去,每天窝在东橱以泪洗面。我思来想去,这坐缸肯定是开始卖笑生涯前重要的训练,这妓`院还能训练什么?当然是不可描述的技巧。不会是什么恶心的手段吧?我越想越心惊,恨不得插个翅膀带着丹阳赶紧逃出去。
    好半晌我才定下心神来,仔细想想至少应该不是直接来个男人实习上岗,左右不过是被老女人妇科检查罢。皓月园的郭婆子我第一次听说,问丹阳她也说不曾见过。我思想一上午,找丹阳要了前段时间叶嬷嬷给她的一对金耳铛并着自己首饰盒子里一只春带彩的镯子放进一个荷包里。
    丹阳的例假来了五天了,她年纪还小,量也并不多,四天的时候已经结束了,但是我还是帮她压了两天,报给叶嬷嬷六天的日期。后天一大早我们连早课都不用开,要直接去郭婆子那里报道。
    我心里有了计较,转身进到东橱。丹阳恹恹的坐在窗前,看着芭蕉叶上的雨珠出神。
    我走到她跟前,摸摸她一头乌黑柔亮的头发。
    “头都不梳了?”我拔起她插在头顶的檀木篦子给她顺着头发。
    她没有搭理我,也不拒绝我的动作,只是木木的坐在那里。
    “阿然,你说我要是把这一头头发铰了去做姑子,是不是能逃开这吃人的地方?”
    她突然做声。
    我没有一下子回答她,只是努力想把她的头发绾出一个随云髻来。
    她的头发顺滑的很,我刚绾好的随云髻很快就歪在了一边,从耳上伸长出许多,像米妮少了半片耳朵,令我忍俊不禁。我笑着拉她转身到镜前。
    “快看,我梳的这个堕马髻怎么样?”
    她一看自己的头发,也忍不住笑了一下。她赶忙把头发散了下来,自己细细的梳顺,蘸着刨花水1,梳成一个垂挂髻。我拿起妆奁里的一只银勝戴在她额上。
    她面若敷粉,色如春晓,把我都看痴了。
    丹阳是极美的。她长着非常标准的鹅蛋脸,一双杏眼含情带俏,鼻子秀挺小巧,嘴虽然不是现在时兴的樱桃小口但却是一张妙巧的菱形嘴,唇珠分明,搭上她的五官,说不尽的妍丽姝嫚,有点儿像嗯哼的妈妈霍思燕年轻的时候。大概因为她的性格温柔怯懦,这种美总被一层薄雾遮盖着,不显山不露水。只有当她站在堂上翩翩起舞的时候,她的美才像一张细密的蛛网,紧紧的粘着你,让你根本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作什么这样盯着我看。”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以为粘了什么东西。
    我嬉笑:“你太好看了呗。”
    她一双小手捏做拳头给我一顿好捶。
    笑闹了一阵,我看她心情好了些。便同她说:“丹阳,我们是没法逃得了这囹圄之地的。”她一听我开的这个话题,脸上顿时戚惶起来,我赶忙捏了捏她的手。“你先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们逃是逃不脱的,就算你剪了头发,叶嬷嬷也不会如你愿送你去做尼姑,她定会把你扔进偏院让你在被折磨死之前帮她再挣一票银子,她这样的人……”我冷笑一声:“这样的事情绝对是做得出来的。”
    丹阳的泪又下来了。我帮她擦了擦。继续说道:“你别哭,我们逃是逃不了的,但是我们可以争。我们可以和叶嬷嬷争,可以和想要致我们于死地的人争,我们还不妨和命争一争。”
    她泪珠还挂在脸上,闷闷的开口:“怎么争啊,怎么争,我们怎么争的过命呢……”
    我捏紧她的手,“争不过也要争!争一下,九死一生,不争,十死无生。其实你现在也未必没有存了这争的心思,只是你……”我深深的看她一眼,“你还没完全想透罢了。”
    她不再掉眼泪,轻垂螓首,思索着什么。
    “阿然……”她唤我。“我……我同你不一样。我不像你,我也不像锦林,其实你和锦林很像的。”她有些语无伦次,我无言,只是握着她的手。“我其实不大记得我小时候了,就是我来芙蓉楼之前。但是我一直记得我娘的。我记得她的怀里特别暖和,冬天的时候,家里冷极了,她总是紧紧的把我搂在怀里,这样我就一点儿也不冷了。白天她带我在地里的时候总给我唱歌‘候人兮猗,候人兮猗,匪至彼兮,瞻望弗及2’。”她的眼神越飘越远,好像穿过了这十年的岁月回到了她娘亲的身边。
    “我喜欢这样和娘在地里,秋天里,她总把掀出来的番薯用草堆烤了给我吃,特别特别甜。那之后我就再没吃过那么甜的番薯。那个冬天不太冷,村里的姚姐姐带我去溪里砸冰摸鱼,我第一次摸着两条大鱼,抱都抱不住,姚姐姐给我用草绳穿了鱼嘴让我拖回去。我刚拖到家门口,看见一个露着上身的男人围在门口,门里不知怎么,一直有人在不停的争吵,我听见村头大婶子尖利粗哑的尖叫着,‘娼`门妇娼`门妇’,那男人进去拖了大婶子走,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是大伯,大婶子经过家门的时候恶狠狠的啐了我一脸吐沫,我走进堂屋,我爹掂着一把铜钱数了又数,我再走进里屋,娘大冬天的坦着半个身子,脸上身上青青紫紫,呆呆的坐在床上。我喊她她也不应。我脱了鞋偎在她身上,要她煮鱼给我吃。好半晌,她一把搂住了我,和我和衣躺在床上,我把手放在她身上,暖和极了。她摸着我的头发和我说‘我的丹阳一定要光明通气的活着,不要再被人骂娼`门妇了。’我那时候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特想问娘,可我困的不行,一会儿就睡着了。”听到这里我心头一酸,冥冥中感觉已经知道了故事的结局。
    “我再醒来,天大黑了。屋子里没灯,好久都没有灯了,没有买灯油的钱。娘不在床上,我闻着一股鱼汤的香味,我就知道她给我煮了鱼汤。我下地汲鞋走到灶房,灶头上火已经很小了,我用柴火点了个火把,站在条凳上掀了锅盖,看见锅里鱼汤慢慢地滚着,熬的浓白浓白,可香了。我又饿又馋,嘴里喊着‘娘,娘’自己拿了碗舀了一碗,发现居然还有几块豆腐。我端着碗走向灶房门口,边走边喝,嘴都烫的发麻,一块豆腐从嘴里烫到肚里,那之前我已经记不得豆腐是什么味道了。”说到这里,她停了下来怔忡片刻。“那晚星星特别亮,平时都没风的,那晚还刮了一阵风。我端着碗,站在灶房门口,抬头,看见娘挂在院子的枣树上。”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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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候人兮猗。《候人歌》《吕氏春秋·音初篇》中传说舜的夫人(或者是妾?)女娇等老公的时候唱的歌。只有一句“候人兮猗”,后面是我杜撰的。这首歌翻译过来就是,等的我好烦,等的我好烦,我又过不去,干眼看也看不到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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