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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陆一鸣拿着自己的车直线狙击, 吃掉对家的帅,轻轻松松赢了头一局。
原来还打算让两局,是金叵罗自己说不用。
陆一鸣才懒得跟他客套。
反正只是不想睡,找点乐子以度光阴。
下棋着实是个熬时间的好主意, 这盘下得轻松, 仍是耗了将近半个钟。
对面不慌不忙, 把橡木棋盘哗啦啦一拂, 重新慢慢摆了一遍。
“你先。”
陆一鸣毫不客气,拈子来了个炮二平五作开局。
这招作开局很常见,直接对着楚河那边的中卒, 刚猛大气。
对面沉思片刻, 徐落一子。
低沉磁性的嗓子一惯的懒洋洋, 也不知是成竹在胸还是满不在乎:
“马二进三。”
拿马二进三应对炮二平五也是常规套路。
陆一鸣心中暗笑。
就以刚才那盘来看, 金叵罗的棋艺充其量比普通人稍好一些,不足为惧。
等一会儿虚晃几招, 再剑走偏锋走几着险棋, 拿下这盘应当不算太难。
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着另一只炮, 指尖轻滑过那凹陷的沟道,思索着怎么能把金叵罗的几枚子骗进套里。
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动声色地放下炮, 捏起边卒。
正要起子,太阳穴忽然隐隐传来一阵难以言表的酥麻, 随即脑中阵阵眩晕。
陆一鸣左手扶额, 暗觉不妙。
微微晃了晃脑袋, 摸到手边的茶杯,欲再抿一口醒醒脑。
没等茶杯拿起,脑袋蓦地一沉。
等他再抬起头,眼前已不是一片被布遮住的黑暗,而是暖黄的光线带来的明亮。
泛黄的雕花床头柜和微旧的朱红窗棂映入眼帘。
煤油灯在床头柜的铁架子里跳动。
咦?
居然能看得到。
怎么眼睛突然好了?
不对,不对。
陆一鸣下意识地想低头扫一眼。
果然,低不下头。
——脖子没了。
举手。
举不起来。
——手也没了。
腿嘛,自然也是没有的。
“……!”
操他大爷。
陆一鸣怔了会儿,大大翻了个白眼,暗骂了一句脏话。
又来了。
怎么搞的!
就打了个瞌睡的功夫,一眨眼都不到!
想起之前变成碗和勺子的梦,联系起变成鸟的事情来看……恐怕先前那些都不是梦。
似乎每睡一觉,自己就能换个身子。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信!可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眼下又变成了什么?
该不会真成老鼠了吧。
陆一鸣看不到自己的模样,咽了口口水,紧张地用朝旁边瞟。
右边有个又圆又扁的东西,乍看之下,活像只绿豆饼。
左边也有这么个东西。
怎么有点眼熟?
正在琢磨,一只手轻轻覆在了他的身上。
吓得他全身一颤。
下一瞬,他被那只手拈起,转了个身,腾空而起。
掉了个头,加之居高临下,视野顿时比原先广阔了好几倍。
朝下俯瞰,才看清原来自己刚才身处棋盘之中。
旁边那几个绿豆饼是棋盘上的几枚棋子,一炮,一卒。
看到棋盘中少了一枚最右的红“卒”,陆一鸣料想自己现在应该就是这枚“卒”了。
……
这盘的红子是陆一鸣的,那现在拿着棋的人……
陆一鸣挟着怒意抬眼。
桌畔,一张他看了二十几年的脸,眼上蒙着白色绷带,带着让他陌生的神情,嘴角含笑。
……死驴妖!
也不知自己这几次灵魂出窍是不是他害的。
管他是不是,反正死驴妖就不是个好东西!
花莫言拈着那枚红卒,心中也颇为错愕。
——真是麻烦,怎么出来了。
他早先在屋顶炼过妖骨就心满意足地蜷进皮囊的深处里蛰伏着憩息,暗暗窥伺,并不想出来。
可是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感知到一阵天崩地裂似的波动,好奇地探了个头,整个魂魄就彻底地在皮囊里舒展开来,像不受控制般撑满了四肢百骸。
嗯?!
陆少爷似乎睡着了,所以他这一冒头就直接控了体,万万没想到。
金叵罗托腮坐在对面,似笑非笑地看过来。
花莫言生怕自己有什么异样被觉察出来,只得若无其事地捏起手边最近的一枚棋子,作作样子。
举了半天,却不知如何下手。
以前他好读百书喜研法术,却其它事情不感兴趣,能认清座将马炮,知道大致的走法已是不错了。
怎么走?怎么走……
感受到对面传来的微寒的视线,花莫言手一抖,落子,把卒子往前挪了一步。
白痴,你会不会走!智障!
陆一鸣暗骂了一句,对着前面的楚河汉界生闷气。
原本十拿九稳的一局,看来是要被玩废了。
果然,接下来的几十步,花莫言全在信手瞎走,很快就落了下风。
红方的帅旁,乌压压一堆黑子:黑车,黑炮,黑马……
任对方随意一步,都可以马上将了红子的军,凯旋而归。
但对方就是不将,倒像捉弄他似的,围而不杀,追而不剿,缠而不放。
花莫言脑门冒出了细汗。
他丝毫不在乎这盘棋的输赢,只是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困兽之感让他几乎要窒息。
他也不明白,明明只是一盘棋,怎么让自己这么忐忑难安?
到后面,红子已被吃得七七八八,他只能捏着幸存的那枚红卒过了河,在敌营里孤军直入,踽踽独行。
陆一鸣被他拖着走来走去,底盘都磨麻了。
边走边骂。
——傻子,人家的车都到家门口了,你还在这里动卒……
——人家的炮都在旁边候着了,你还在这里动卒!
——人家两个车都跟帅直线了,你怎么还在动卒!
——认输吧,浪费时间。
——嘁。摆明人家玩儿你,你还跟着他转?
——哎呀,别动卒了,不走不走,好累。
……
不一会儿,红方只剩一枚过河卒和一枚光竿司令。
黑子既不吃红卒,也不吃司令,只一直紧追不放。
花莫言冷哼一声:“你有种就吃了我的帅,让我死个痛快。”
换来金叵罗的嗤笑。
花莫言终于忍无可忍,把红卒子“啪”的一丢:“好,你赢!我认栽,不玩儿了!我困了。”
哎哟!
陆一鸣被摔得眼冒金星,全身钝痛,苦不堪言。
死驴妖,蠢就算了,连点棋品都没有。
金叵罗伸手一把按在想要起身的花莫言的肩头,硬生生把人按回了座位上。
他施施然笑了,口气里却有股不容反驳的味道: “说好要下一晚上就必须下一晚上,少一刻都不行。”
说着,他在桌边的契约上敲了敲。
那是你和陆少爷订的契,关我屁事!
花莫言气得快要炸了,却什么也不敢说。
自己刚刚炼起了一毫妖骨,绝不对被老怪物识破,否则将会前功尽弃!
这是自己仅存的一丝希望了。
咬咬牙,他的手重新搭上了棋盘。
棋落声声。
煤油灯的灯芯被抻了又抻。
不知下了多少盘,远处终于传来了几声零碎的鸡鸣。
花莫言第一次听着鸡叫感觉这么亲切,如蒙大赦,几乎要泪如雨下:“天该亮了,我可以睡了吧?”
金叵罗颔首。
花莫言掩住释然的狂喜,随手把手里的那枚红卒扔到了桌上。
——每次总能被吃到只剩帅和这枚卒。
金叵罗每次都故意留着这枚卒子追着他跑,也不吃帅。
红卒在棋盘上弹了一下,沿着桌子光滑的漆面看势要滚落。
陆一鸣绝望地在空中翻滚,静待那一阵剧痛。
料想中的剧痛没有来,倒是落到了一块温热宽厚的地方,像是倒在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愣了一下,看到指节和指尖的纹路才反应过来,自己被一只手给半空接住了。
那只手,皮肤苍白,骨骼结实,指节纤长。
抬眼,对上了手的主人那张俊美的脸,上面深嵌着一对灰蓝色的眸子。
那双眸子半映着床头闪烁不定的煤油灯,半映着窗外黎明的淡白微光,熠熠生辉。
陆一鸣有一瞬间莫名地有些恍然。
——这样看,他的脸变这么大,眼睛也大了几倍,看着真吓人。
可是啊,好看也是真的好看。
金叵罗把红卒轻轻握在掌心,丢下一句话。
“倦了,就睡吧。”
话罢他伸了个懒腰,把卒子放回了棋盘。
听到那句话,陆一鸣撑了一晚的倦意终于覆压而上,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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