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好人吧!

35.间幕·无尽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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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幕·无尽苦海
    白河站在下三千世界的东方尽头, 聆听着属于大海的呼啸声。夜晚的大海是危险的, 强烈的风掀起了无数雪白的浪花, 在夜晚中仿佛墨水一般浓稠的海浪倒映着天边的明月, 为这边黑色的海水镀上了一层银白。
    他在发呆。
    他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连和那个孩子告别都没有就逃出了天横仙派。
    是的,逃, 他没有用错字眼。
    因为那个传入到耳朵里的声音让他本能的感受到了畏惧, 仿佛喉咙被扣紧, 仿佛脑浆被抽走,仿佛血液在体内干涸, 无尽的恐惧在那一瞬间包围了他,身体比意识更加迅速的让他做出了应对, 他狼狈的、近乎于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天横仙派的范围, 逃离了上三千世界,甚至不惜强行破界一口气冲回了下三千世界。
    等到那几乎将理性都蒸发的热度缓缓散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甚至快要天亮了。大脑知道此时此刻才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做出了反应。而恐惧慢慢的消散,心中新的感情缓缓发酵——那是憎恨,厌恶, 排斥。恨不得将对方抽筋拔骨, 千刀万剐的怨怼。
    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 有着一双蓝色的眼睛。
    白河喘息着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右眼,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到这种麻痒了。此时的他一点也不想回到妖族的领地, 而是毫无风度与美感的跌坐在大海边的沙滩上, 任由海滩的小玩意儿爬过自己的双腿。
    他用力的摇头想要甩掉心中来的完全是莫名其妙的感情,可是他越是排斥他的右眼就越发麻痒,让他恨不得将手指抠入眼球中,用力的碾碎,破坏,撕裂,好止住这股让他的心都开始骤缩的异样。
    但是不行,会疼痛。疼痛很可怕,会让他变得自己都不像是自己。
    白河低声道:“我不抵抗了,不抵抗了还不可以吗?”
    他抬起头看向圆月,柔和的月光照亮了他那双用璀璨来形容都一点也不为过的漂亮金眸。右眼中的异样渐渐退去,他“看到”了自己当初偷偷带着九歌神行万里跑到东海边上游玩的场景。
    那个时候是多么的快乐啊,可是现在那个好孩子已经变成了一个让他恐惧的人的弟子了。
    眼前过去的场景骤然蹦碎,心中莫名的情绪再一次的升起,发酵,扭曲。他难受的侧躺在地上扭动着身体,并为将来感到悲伤。
    他还能再和那个孩子相处几次呢?
    在多久之后,他们就会成为敌人呢?
    他不可能被九歌杀死,但哪怕早晚有一天,当所有温情被仇恨掩盖的时候,他也不想伤害九歌,不想做故事中的毒蛇。如果这一日当真无法避免,那么他一定要躲的远远的,远离九歌,就不会伤害那个孩子。
    浪潮打湿了他的全身,白河也侧躺在沙滩上没有动一下。他放空自己的大脑,不想想象自己和九歌决裂后的残像,也拒绝追究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和莫名其妙的憎恨。从拥有意识开始,或者更早的,拥有生命开始,他的身上就永远不缺少无法解释的谜题,而每当发现真相后给他的只有更加深厚的无力感。
    涨起的潮水慢慢淹没了白河的头,手臂,上半身然后到了全身,他就好像没有知觉的死物一般任由海水淹没了自己,然后在这片宁静之中缓缓入睡。
    睡吧睡吧,就像是九歌教自己的那样,睡着了,无论是难受还是情绪,就都没有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他依旧躺在原先的地方没有动,甚至连系住头发的发带都没有一丝松动。唯一能证明他被沉在海水中的是在他怀中无力蹦跶的虾子和身上挂着的零星海藻,让白河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滑稽。
    他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几个汉子惊恐的向后退了数步,恐惧着眼前这位死而复生的男子。
    但是很快他们就明白,面前的白河并不是什么被淹死的水鬼苏醒,而是妖族——大概也只有妖族才会拥有仿若太阳光辉一般美丽的金色眼眸了。
    白河呆呆的坐在原地抬头与四个男人对视着,他的耳朵里进了水,感觉十分的不舒服。右眼的麻痒已经完全消失,但是脑袋中的仇恨依旧还有残存,让他整个人的神志都有些不清晰。
    虽然是如此,但是他还是理解到了面前几个男人的存在——对,这些用着贪婪的仿佛捡到了不属于自己的财物一样的眼神紧紧盯着他,就像是盯上了兔子的狼一样。反应慢半拍的白河扫过这四个人身上的衣物,恍恍惚惚中想到,这四个人是猎户,是这无人的东海岸边唯一能捡到的人族。
    由于东海是妖族的领地,靠近海岸的三千里内罕有人烟,便是零星的村落也都紧紧抱团,后来在数十年甚至数百年的时光中形成了城镇,并有在下三千世界排行前几的修真门派庇佑着,在危险的东海附近讨着生活。
    而其中,猎户是唯一会靠近东海海岸的,因为这里的动物收到东海的妖界气息影响很容易生出智慧修炼成妖,也就吸引了众多的猎户前来捕捉,若是能恰巧捕捉到已经化为半妖的存在,就可以得到修真门派极大的报酬。
    白河的目光向后移去,果不其然,在四个男人的身后被五花大绑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虎。这只老虎明显已经拥有了基本的思考能力,比起人类敏锐无数倍的直觉让它选择了向白河发出吼声,祈求对方能帮助自己的脱离苦难。
    痴迷于白河美貌的四个男人被猎物的吼声吓了一跳,其中一人愤怒的一脚踹在老虎最脆弱的腹部,鞋尖带刀的脚将对方的腹部踹的鲜血淋漓。另外三人看到这一幕,发出了嘲弄的笑声。
    虽然具有了一部分知性,但野兽终究只是野兽。
    白河想,这不就是自己会迷恋上人族的原因吗?明明如此的脆弱,却能够捕捉比自己更强大的野兽。而这些野兽即便是修成了妖魔,拥有了知性,也只会完全依照自身的本能,唯一拥有的只有利齿和爪子。
    毫无变化。
    白河看着那将沙子都染红了鲜血,低声道:“真是无聊。”
    一个耳朵好使的猎户小心的移动到白河身边蹲下,见到对方丝毫没有攻击的意图,甚至傻傻的坐在地上呆看了猎人蹂|躏猎物取乐无动于衷,便放开了胆子蹲到了白河近侧,温声道:“刚刚修成妖怪?”
    白河转头看向他。
    哪怕是如此近距离的观看,白河的五官依旧完美到无懈可击。猎户心中越发喜悦,深处满是厚茧的手抚摸着白河的脸颊道:“你是草木的妖怪吧?你们这种妖怪我见的多了,全都是这种惹人怜爱的哈哈。”
    看着莫名其妙自己笑起来的猎户,白河想起了九歌。那个孩子的手可没有这么的粗糙,而是细细的,滑滑的,软软的,可爱极了。
    第二个猎户走到白河身边道:“怎么样,要不要来人族的花花世界看看?绝对比这只有猛兽的地方有趣多了。”
    白河想了想:“可以。”
    现在的他,不想回去。
    ******
    第二天的时候,白河回到了位于东海尽头的巨型岛屿,也是兵败后的妖族唯一的安居之所——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这里是无尽苦海,就如它的名字,这里完全没有一丝生机,导出都是被腐蚀的坑坑洼洼的礁石以及玄武岩。零星的树木仿佛毒蛛精心编制的大网,扭曲难看又充满威慑气息。
    没有人会喜欢这里,但是妖族不能不在这里。
    妖族虽然长寿,但是修炼的进度相较于人族而言也显得太久了。它们不知何为功法,就是得到了也修炼不来。妖族的修炼方法只有吞噬生灵精血和吸收日月精华两种,前者后患无穷而后者慢如龟爬。无论聚集在这片无尽苦海中的妖族们有多么的不甘,它们都没有余力倾尽举族之力,进攻人间。
    ——若无尽苦海有任何异动,上三千世界无论是正道还是魔修,都会联起手来前来诛敌。
    长老们就总是这样嘲笑着人族,嘲笑他们只有在面对外物的威胁时才会放弃自身的内乱。
    白河刚刚落地就引来了无数的小孩的欢呼,他们有的还是动物的姿态,有的与人族的小孩无异。而更多的孩子则维持着人族的外形,但身上总是有几个部件会显示出本体的特性。
    不得不承认,虽然战斗的时候孱弱无力,但人族的身体在做事方面极为灵活,比起妖族原型不知好用多少倍。化作人族外形做除战斗之外的活计,已经是从上古时期就开始的惯例了。
    “王,王!您这次去了那么久,有带什么好东西回来吗?”
    “王!小花花要玩飞飞!”
    “王!我要抱抱!”
    白河很快就被孩子给淹没了,心底所有的不愉快都在这些欢快的童声中得到了治愈。他耐心的满足每一个小妖怪的愿望,甚至将须弥芥子中昨天得到了报酬拿了出来分给了这些天真的孩子。
    一个长着狐狸耳朵和尾巴,腿部还是狐狸腿外形的小妖怪一边嚼着甜甜的水果,一边一甩长辫傲慢道:“哼,不过是人族做的东西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一个完全是人族外形的小姑娘抢过他手中最后的糖果道:“笨狐狸傻五郎!哪那么多废话,不吃拿来给姑奶奶我吃!”
    “啊!”小狐狸五郎炸毛道:“给我!坏蛋!给我!”
    小女孩藏起糖果挥舞双臂,原本细嫩的胳膊变作了一对鸦色的翅膀:“就不给你,有本事来追我呀!”
    看着两人越跑越远,白河好笑着对来到他身边的老者说:“小孩子总是光着身子不太好。”
    “王,您太亲近人族了。”长老不高兴道:“上次您要求不许有妖以人形坦|胸|露|乳也就罢了,我们都依您。但是小妖们修为不足,维持人形已经很辛苦,哪里有多余的妖力去做衣服?”
    白河应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面对这样的消极抵抗,长老无奈道:“冬日本就是‘悲啸’之时,您出去已是打不应该,但您执意如此,我们也不能违抗。”
    白河这才道:“我知道了,八长老。”
    八长老点头道:“那人族的幼崽不打算来我无尽苦海?”
    白河看着眼前的黑色石块,似乎也理解了小部分九歌的顾虑:“嗯。”
    “这里也不适合脆弱的人族居住,终究只是一些得到了宝物的奴仆罢了。”八长老抚摸着长长的灰色胡子道:“但哪怕是再去见那幼崽,也要等冬日结束才行。好在您不在的时候没有出什么问题,但‘悲啸’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您不能再离开。”
    “嗯,我知道。”
    白河应了一声就离开了,有八长老在,便是孩子们如何不情愿也只能乖乖留在原地看着白河远去的背影。
    白河没有用法术移动,而是徒步走了很久很久,久的从清晨变成了黄昏才总算到达了终点。
    ——世人都以为无尽苦海是东方世界的尽头,其实并非如此。
    在无尽苦海更东方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吞噬了一切的“尽头”。
    白河停顿片刻,踏步走了进去。
    大地开始疯狂的颤抖,无数落石从高处滚落。原本在一起玩着珠子球的小妖们不慌不忙的用各种方法固定住自己的身体,互相讨论道:“啊,那个又开始叫啦。”
    “就是,真讨厌,那个一叫耳朵要疼好多天。”一个孩子道:“真是讨厌死了。”
    狐五郎摸着自己被打的青紫的嘴角,不高兴道:“唉,所以我才讨厌冬天啊。”
    然而无论这些小妖怪们谈论多少遍,其结果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这奇异的叫声会随着大地的颤抖一直下去,又几乎同时平息,等待下一次的重复。
    一次一次又一次,一年一年又一年。
    每一个冬天,都会重复的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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