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自由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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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试通过的当天,我们五个被录取的人就被工厂安排的汽车送到了工厂宿舍。
    宿舍在工厂东面大约五里的地方,由十几栋六层楼房组成。楼体都是统一的米黄色,上面镶嵌了密密麻麻的白色塑钢窗户,从外表看这些大楼也是中规中矩。宿舍区是半封闭管理的,一共有四个大门,出入口都有保安站岗。不是本厂员工是禁止进入宿舍区的。
    宿舍楼里面的每一层都是千篇一律的筒子型走道,走道两旁是排列整齐的墨绿色宿舍门。这种筒子型走廊里面常年阴冷压抑,不论白天黑夜,里面都亮着灯,只不过灯光很昏暗。当一个人在走道的正中间走路时,如果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两边的宿舍门,就会觉得像是走在小鬼林立的阎罗殿一样。这确实很诡异。
    宿舍的分配,原则上是一个房间八个人,每个房间的大小是一样的,都是二十多平米大小。虽然不算
    宽敞,但也不是很拥挤。进入房间后,门口两侧各摆放着一个大铁柜,每个铁柜上有四个带锁的大隔间,这便是员工的储物柜。再往里走是四个铁架双层床,两个书桌则挨着窗户。窗户的旁边有一个小门,从那里一出去是一个阳台,阳台的一侧是厕所兼浴室。阳台的房顶上还安装有挂钩,可以晾晒衣服。我刚住进宿舍的时候,宿舍里是没有空调的,至于为什么空调厂的宿舍也不安装空调,这个我也不清楚。但不管怎么说,宿舍的条件并不算差,生活设施可以说是一应俱全。
    我二零零四年七月住进5号楼的321房间时,里面已经住了六个人。跟所有的工厂男生宿舍一样,这里
    的宿舍也是脏乱的出奇。满地都是泡面袋子,矿泉水瓶子和烟头等杂物;每个人的床上也是凌乱的不行
    ,被子和褥子以各种各样奇异的形状扭曲着,床头则是挂着毛巾和各种各样的衣服;床下的鞋子都是很
    随意的摆放着,有的鞋子里面还塞着脏袜子。整个房间里则是弥漫着一股十分难闻的怪味,那气味完全
    就是脚臭、汗臭和香烟味的混合体。
    总之,你要是问我怎么会在这样的地方住下去时,我也答不上来。我只能说,既然别人能在这里待下
    来,那就说明这里的环境虽然恶劣,但是并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只要习惯了就好了。
    我刚到的那个月,宿舍里有四个人上的是白班。而我最先是和一个叫王景浩的熟悉起来。那是我住进
    宿舍的第一晚。我因为不熟悉宿舍周围的情况,也不认识宿舍里的其他人,为了打发无聊,我只得坐在
    床边读一本从家里带来的书。
    “鲁迅写的《故乡》,这是一本很不错的小说。”当我正埋头读书时,有个声音突然说道。我抬起头,看到一个穿着背心的年轻人正站在我的旁边看着我。这个人正是王景浩,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嗯,写的确实不错。”我说。
    “不过,在这里最好不要读鲁迅的书。”
    “为什么?”我疑问道。
    但王景浩就好像没有听见我的疑问一般,岔开了话题。“伙计,你是哪里人?”王景浩问。
    “河南荥阳人。”
    “你这是第一次来绿色空调厂?”
    “是第一次。”我说。但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这么问,只是我没有说出我的这个疑问。
    “你分配到了哪个工段?”
    “工艺车间模具工段。”我如实答道。
    “呦!技术工啊!可比我们这些下苦力的普工强太多了!”
    “也没有好多少吧!”我说道。其实我这只是谦虚的说法,我当时心里想得是,我一个大学毕业生干的工作能和普工干的工作一样吗?肯定是要比普工强个好几倍。
    “肯定要强很多了,你以后就知道了。”王景浩说道,同时用一种略带羡慕的眼神打量着我。
    “嗯,也许是吧。”
    “对了,我这个月是白班,你们模具工段只有白班。咱们俩这个月可以结伴上下班了。“
    “是吗?我们只有白班?”
    “当然了,我在冲压二段,我们车间跟你们车间挨着。我经常去你们模具工段送修模具呀,你们工段的情况我很熟悉。””
    “那太好了!”我兴奋的说道。我当然得为此高兴了,在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熟悉情况的人带领着自己,我瞬间就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绿色空调厂的正常上班时间,白班是早八点到晚五点半,夜班是晚八点到早五点半,一天八小时工作
    制,一周休息两天。当然这只是正常的上班时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可不要只看表面上的规则。实际
    上几乎每天的上班时间都是不正常的,加班是常有的事,不过按照惯例,是有加班费的。
    宿舍到厂区之间每天的早上和晚上都通有班车,因为没有从宿舍直达工厂的公交车,所以员工们基本上都是选择坐班车上下班。
    班车的候车区在宿舍区的北门外,那里有一大片空地。无论春夏秋冬,每天早上六点三十分左右,那片空地上就会有班车陆续驶来,只是那时候空地上也基本上已是人山人海了。每当远远的看见一趟班车过来,候车的人群里就会有一阵骚动,每个人都神情专注的望着班车的每一个举动。当班车距离几十米时,人群开始缓慢的移动;当班车距离五六米的时候,人群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拥挤到班车的门前随着班车移动;当班车停稳打开门时,人群便疯了似得使劲往里面挤。紧接着人群中便传来一阵阵“你他妈的别挤”的骂声和“我日你踩到我脚了”的哀嚎。
    我上班第一天在候车区看见这种情景的时候,着实被吓了一跳。
    “他们怎么不排队啊?”我问身旁的王景浩道。
    “排什么队啊!别人挤,你跟着挤就对了。别傻站着了,不然时间越晚人越多,最后上班就该迟到了。”王景浩说完便奋力的挤进了人群。
    我一看没办法了,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挤。人群之中真的是特别拥挤,我只觉得胸口像是压了一百个大沙包一样,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挤到班车门口,最后我是两脚悬空被人群给带到车上的。
    我工作的地方在工艺车间,因为里面都是技术工,所以车间里的人并不多,各个工段加起来一共只有一百来人。
    每天早上七点五十分一到,各个工段的员工便在自己工段长的带领下列队开晨会。在开会之前,每个工段长都会带头喊出自己工段的口号。
    口号是什么我就不在这里说明了,据我所知绿色空调厂的每个工段都有自己的口号,各不相同,但听起来都是慷慨激扬。每次喊口号之前,工段长都会起个头喊出:“各位同事早上好!我们的口号是——”。紧接着就是大家异口同声的嘶吼。
    喊完口号就开始正式进入晨会时间,晨会的内容也是千篇一律。总之无聊至极,但喊口号和开会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必须执行。
    我所在的模具工段的工段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因为他姓范,所以正式场合我们都叫他范工。范工是个小个子,个头顶多一米六几,脸上有一颗大黑痣,长在左脸颊的正中间。那颗痣长得又大又圆,猛一瞧那半张脸活脱脱像小日本的膏药旗。加上他脾气火爆,满嘴脏话,对手下员工不怎么友善,所以私底下大家都叫他“狗日范”。
    但范工似乎很是喜欢我这个新来的大学生。他不仅平时跟我说话很和气,还安排模具工段最好的老员工带我。
    负责带我的老员工叫李胜利,平时我都叫他李师傅。李师傅是湖南湘潭人,我到绿色空调厂的那一年他刚二十六岁。
    “我这名字好记得很,你知道为什么好记吗?因为毛主席曾经也用过这个名!而且我还是毛主席的老乡呢!”李师傅在第一次给我介绍他时这样说道。
    “毛主席不是曾经化名叫李得胜吗?没听说过叫李胜利呀!”我质疑道。
    “咦咦,你这个细伢子想跟我抛书包啊?”他说着还笑起来,“那我问问你,得胜跟胜利是不是一个意思?”
    “这个……”我也笑了笑挠挠头,“意思确实比较接近。”
    “这就对了嘛,所以你说我这名字是个好名字吧?”他说完还得意的望着我嘿嘿笑了起来。
    “对对,毛主席的光辉,全国人民永生难忘。你这个名字肯定是个好名字啦!”我赶紧附和道。面对这种生拉硬扯吹嘘自己的人,以往我是十分厌恶的。但现在从李师傅口里说出来,我却觉得他这个人很有趣。
    李师傅对待工作十分认真,虽然私下里看着他这个人比较搞怪,但在工作中他可是一丝不苟。虽说他年纪很轻,却已经是绿色空调厂钳工比武大赛组连续三届的冠军,而且是模具工段的模范工人。而我在绿色空调里跟着他学习的时候,确实学到了很多工作技能。
    我在模具工段的工作每天都是在跟一堆不同大小、不同形状的铁块打交道。因为是钳工的缘故,所以我的工作大部分是划线、打孔和装配。
    我刚去工厂的时候,划线和打孔的工作我师傅一般都会交给我来做。一来是因为这两样比较简单一些,二来是这样能培养我的动手能力。李师傅是中专技校毕业,在技校里他们注重的是动手实践,而大学里注重的是理论研究。刚到工厂里时,我连钳工经常用的钻床都没摸过几次。所以在他看来,我的动手能力实在是太差了。
    划线做起来算是比较容易的,只要细心一点基本不会出错。打孔却是一件十分枯燥的工作。有的模具十分复杂,上面的孔特别多,往往一天都不一定能打完。
    “这个模具上的孔比较多,不过没事,慢慢打,不要着急。”遇见这种模具的时候我师傅往往都会安慰我道。而他说完这句话一般上不是跑到其他人那里聊天,就是跑到吸烟区去抽烟,而且半天时间不会回来看一眼。这时候,我便只能坐在椅子上,一个人慢慢的磨洋工。
    尽管如此,我的工作跟工厂里其他的工种比起来,照样还是轻松了不少。就比如跟我熟识的王景浩,他在冲压二段操作压力机。那个时候的压力机还不是数字控制的,全靠人工手动控制。有一次我还饶有兴致的去冲压车间看他工作,他每天都在重复那几个简单的动作——用安全钳夹起工料,然后把工料放到模具腔里规定的位置,抽出安全钳,双手一起按下安全开关,最后用安全钳从模具里取出工件成品,整齐的摆放在工作台上。整套动作十分飞快娴熟,简直就像在表演杂技一样,看得我眼花缭乱。但如果我告诉你,这种动作一天要重复几千次,一天工作下来就要磨破一双手套,也许你就能理解这份工作是多么不轻松了。
    在车间第一线劳作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光鲜亮丽的工作服,他们每天都是流着汗水在满是油污的机器旁从事着最简单的体力劳动。但在南江市的流水线工厂里,这种不断重复的工作比比皆是。
    也许有人会说:“这不是机器人干的活吗?”
    这话也许没错。但站在这里的人有哪个不是机器的一部分呢?只要一按下机器开关,我们都得跟着机器一起高速运转。作为机器零部件的我们,那种焦虑并不来自于对这个机器产能的担忧。我们焦虑,是因为我们被迫运转,是因为我们没有时间陪伴自己,是因为自己正在高速运转的机器中显得越来越渺小。
    但是,你敢停下来吗?你敢停下来想一想,自己做了些什么,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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