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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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是一个非常有魔力的时刻。当太阳在西山收尽苍凉残照之际，夜的魔咒便悄然降临，给人们带来无尽的欢乐与慰藉。生活在南江市的人们，很会利用夜晚的黑暗来尽情释放自己的灵魂。大家都觉得只有这一刻，自己才能卸下生活的枷锁不去想沉重的工作，只有在这闪烁的霓虹中与人群一起摇摆呐喊，自己才属于自己，自己才是自由自在的。
    在绿色空调厂，最热闹的时刻也莫过于晚上，白天街上基本没什么人。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上白班的原因，因为晚上下班之后，每个人都可以到热闹的人群中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乐子。
    而我也是十分喜欢南江市的夜晚。我相信每一个离开乡村来到这座繁华都市的人，都是痴迷于这黑夜里的灯红酒绿。
    虽说下班后的休息时间并不多，但无所事事的时候却觉得是在度日如年一样。无聊，是很可怕的东西，我相信很多人都深有体会。但在北江市黑暗的夜色下，却有很多供人们打发无聊的场所。
    那是我到绿色空调厂的第三天，晚上下班吃过晚饭之后，王景浩走到我的床位旁边问我要不要跟他们
    一块儿出去玩，我当时一口答应。于是我就换了衣服跟着宿舍的一行人下楼走出了宿舍区。那天晚上天
    气很凉爽，空气中不时的飘来一阵不知名的清香。院子里的梧桐长得很茂盛，一阵微风吹过，叶子在枝
    头轻轻摇曳。月亮挂在树梢，无数的繁星散落在夜空中一闪一闪。那时虽然是夏天，但在有微风的夜里
    走在室外实在是一件很惬意的事。
    我们从宿舍的南门出去，然后向东走，走着走着路上的人多了起来。那些人不只是绿色空调厂的员工，还有穿着其他工厂厂服的人们。又走了一会儿，转过一个树林，我看到了前方一片灯火通明。我们继续往前走，眼前的人开始越来越多，基本上已经到了快走不动的地步了。同时刺耳的音响声开始传来。
    那时的感觉真是神奇。突然间见到个这样热闹的地方，让我觉得很是兴奋。有两个舍友说他们要去逛逛商店买点东西就先行离开，就剩我和王景浩在街上走走看看。
    “这是什么地方？”我提高了嗓门问王景浩道，因为这里的音响声实在是太吵了。
    “这是贾寨村，是个城中村。”王景浩也大声的跟我说，“不过你可不要真的把这里看成是一个普通的小村庄。这个地方还有个别称叫‘小香港’。”
    “小香港？”我疑问道。因为我实在看不出来这里和真正的香港有什么联系。
    “是啊，你别看贾寨村地方小，但是这里却住着十万人。吃的，喝的，玩的，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而且价格还很便宜。这么个地方，简直就和香港一样繁华嘛。所以大家就叫这里小香港喽！”
    听到王景浩这样讲，我对贾寨村更感兴趣了。我兴奋的汇入人群，跟在王景浩身后约半米的地方。我看着每一个从我身边走过的人，他们都和我一样拥有着年轻的面庞。道路的两侧则是各式各样的店铺，超市、歌厅、酒吧、饭馆、旅舍、服装店、网吧、游戏厅应有尽有。几乎每一家店铺的门前都放着一架音响，里面轮番播放着一些强烈而有节奏的歌曲，而门头的霓虹灯似乎正在随着音乐而狂乱的闪烁。人群在拥挤中缓慢的移动着，不断的有人进入沿街的店铺，也不断的有人从店铺里出来。我看到几个衣着时尚的漂亮女孩提着崭新的服装袋子从一家服装店里并排走出，我还看到一个一脸稚气男孩搂着一个头发染成红色的女孩在街边哈哈大笑。
    我抬头望向天空，因为这些六七层高的楼房建的很拥挤，所以我看不见天空中的明月还有点点繁星。我只看到了破旧的房檐和粉刷的很随意的墙体，我还看到电线杆子上面纠缠纷乱的电线。这里的每一栋楼房也都是布满密密麻麻的窗户。有的房间亮着柔和的橘色的光，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影在闪动；还有人趴在窗台上在看着楼下喧闹拥挤的人群。
    我以前从未见识过这样的地方，也从没想到在南江市高楼大厦的背后，居然隐藏着这么多低矮的楼房。而这里，俨然就是南江市里面的另外一个城市。
    “商显，要不要去喝一杯？”王景浩停下脚步对我说。当时我们刚好经过一家酒吧门前。
    我抬头看了一眼那个闪烁着花花绿绿光芒的招牌，上面写着“夜色酒吧 “。”好啊。”我说。然后就跟王景浩一起挤出了人群。
    推开一扇贴着酒水广告的玻璃门，我和王景浩进入了酒吧的主厅。这间酒吧不大，布置的倒是整洁干净。天花板上镶嵌着音箱，一些流行音乐的音乐不断的从里飘出。这个酒吧里的人不是很多。但放眼望去，都是一些很年轻的面孔，此刻他们都在喝酒聊天。
    我跟着王景浩来到吧台面前，里面一个面色白净的男服务生一看到王景浩就微笑着打招呼：“浩哥来了，今天喝点什么？”
    “两杯玛格丽特，”王景浩对那个面色白净的男服务生微笑着说道，然后他转向我说，“商显，贾寨村热闹吧？”
    “确实挺热闹，“我说，”不过我还是第一次来酒吧。”
    “我看得出来，”王景浩拿出香烟，先递给我一支，我连忙说我不会抽烟，这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把要给我的那根烟叼在嘴里点燃，然后继续说，“一看你就是那种比较老实的人。”
    “是吗？我的老实这么明显？”
    “那是当然的了。我刚出来工作的时候，跟你一样不抽烟不喝酒。”说着，他还用手指了指我的衣服，“我那时穿的比你还土气。”
    听到王景浩这么说，我赶忙看了看我的蓝色运动服，然后挠了挠头笑了起来。“我上学时爸妈不让我喝酒抽烟，所以我也没学过这些。”我说。
    “没关系。相信我，过不了多久，你会抽烟、喝酒、泡妞样样精通。”王景浩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道。
    我看了看王景浩那充满沧桑的面庞，他的话语与举止总给人一种老练与深沉的感觉。
    不一会儿我们要的鸡尾酒就调好了。“浩哥，这是您要的玛格丽特，请慢用！”那男服务生说着，在我和王景浩面前各放了一杯鸡尾酒。王景浩付了酒钱。
    “来，尝尝这洋酒，好喝的很。”王景浩说着拿起他面前的酒杯要和我碰杯，我赶紧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我看到他喝了一小口，接着他的脸上便浮现出幸福的表情，好像是在品尝人间美味一般。
    我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玛格丽特，这些散发着甜味的淡黄色酒水的确很是诱人。我也学着王景浩的样子喝了一小口。顿时，一股酸的、甜的、辛辣的味道开始在嘴里面蔓延，这种感觉在口中一直横冲直撞，最后顺着我的喉咙一直传到了胃里。
    “怎么样？”王景浩笑着问我。他的笑有种恶作剧成功之后的兴奋混杂在里面。
    “味道有点怪。”我皱着眉头说道。同时使劲的咽唾沫，想让嘴里的味道尽快消失。
    “味道怪就对了，第一次喝都会觉得味道怪怪的，多喝几次就习惯了。”
    就这样我和王景浩一边喝一边聊，一直到晚上十点钟的时候才回宿舍睡觉。
    说起来也真是缘分使然，我这样一个很不健谈的人却和王景浩很聊得来的。虽然王景浩比我大六岁，但我们身上却有很多的共同语言。王景浩读过高中，据他说他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但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便只好放弃学业出来打工。王景浩特别喜欢读小说，读小说可以说是我们两个的共同爱好。只不过王景浩比较喜欢欧美作家的小说，我却不怎么在意小说作者的国籍。
    “小说是思想的载体，只有欧美国家的小说家写出的才能称为真正有意义的小说。”有一次王景浩这样对我说道。
    “这样说太偏激了吧。”我说。同时我心里想着，要是那些不是欧美国家的小说家听到这样的话，会不会对王景浩进行口诛笔伐。
    “虽然有些偏激，但我说的是事实，”王景浩继续一脸镇定的对我说，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他的这种镇定是特有的，“欧美地区远比世界上其他地区的经济发达，而且它们的思想也很先进。当人家在进行文艺复兴运动的时候，咱们国家还处在明朝的封建统治呢！所以你要想和这座工厂里的其他人与众不同，就要多读一些欧美作家的著作。只有这样你的思想才不会像周围的这些人一样落后。”
    听了王景浩的话，我一时竟无言以对。说实话，我根本就不了解什么文艺复兴，我也不知道文艺复兴时期对应的中国正处于哪个朝代。对我来说，“文艺复兴”只不过是历史课上某一章节出现的词汇而已。但我深知欧美国家的发达，我也深知这种发达比我们中国领先了不下数十年。所以，当时王景浩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王景浩在321宿舍里的确算是个另类。宿舍里面的其他人平时就喜欢去网吧上网，或者出去打台球、唱ktv。但王景浩似乎从来都不喜欢这些喧嚣吵闹的集体活动。他的爱好只有两个，一个是去酒吧喝酒，另一个就是躺在宿舍里读小说。我和王景浩不一样。我因为刚来，还对周围的一切充满着好奇心。所以，当我和宿舍里的其他人混熟之后，我晚上的业余活动也开始变得丰富起来。
    当时我们宿舍里有个叫张扬的，他特别喜欢玩电脑游戏。我就是跟着他学会了用电脑，虽然只是学会了玩电脑游戏。
    张扬是空调组装线上的一名员工，那时候他才十七岁，属于未成年工。也正因为他的年纪小，所以他的领导给他安排的工作是很轻松的那种，而且他每个月还能领到一笔未成年工人补助金。张扬的身上有着青少年特有的轻狂与不羁。他跟宿舍里的人在一块儿，整天就是吹牛和开些没轻没重的玩笑。
    “嘿！叼毛。你知道我睡过多少处女吗？说出来吓死你！”张扬经常会跟宿舍里的其他人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以显示他的与众不同。而我们对他说出来的话也只是一笑而过，毕竟流水线生活乏味无聊，有这么一个刺头，也算是生活中的一剂调味料了。
    但张扬在网吧里玩游戏时候的表现就有点让人受不了了。张扬这个人真是人如其名，他到哪都是特别张扬。玩个游戏输了，或者玩游戏进行到紧张关键的时候，他就开始乱喊乱叫，那声音整个网吧都听得见，然后周围的人便投来厌恶的目光。曾经还有一次因为这事别人还和他起了冲突，要不是我及时拉住他，那人还差点和他打起来。但张扬却是从不在意，依然我行我素。我曾经因为这事说过他几次，让他在公共场合注意一下影响。
    “没办法呀！一到关键时刻我就控制不住的兴奋啊！别人嫌我烦，那是他是事，他看不惯可以走啊！”每次他都是这般振振有词的回应我。对待他这种人，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能后来再去网吧的时候尽量不和他坐在一块儿。
    我们宿舍里还有一个叫许良的，我和他的关系也很不错。
    许良到绿色空调厂的时间比我早三个月，他在冲压车间的点焊工段做点焊工。许良的年纪跟我差不多，不过他的经历却比我丰富的多。他在初中毕业时就已经离家工作，虽说才二十一岁，但他去过的地方真是不少。北京、内蒙、东北、陕西、山东、湖南、上海他都去过，而现在他又来到了南江市。许良做过很多种工作，建筑工地上的小工、各大工厂的普工、物流公司的搬运工、饭店服务员，并且他还自己卖过盒饭。
    “你为什么总是换工作呢？”有一次我问许良。
    “老是做一件工作太乏味了呀！“许良对我说道，“换个工作换种心情嘛，现在普工很好找工作的。我喜欢自由自在的，干着不顺心就换工作呗，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嘛！”
    绿色空调厂里的工人，大多数都是像我和许良这样二十岁左右。其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初中毕业甚至是连初中都没有读完的。流水线工厂招纳普工的门槛很低，可以说只要你是一个四肢健全而且反映别太迟钝的人，你就可以成为流水线上的一名普工。在南江市几乎所有的流水线工厂都是这种现象，只是流水线工厂还有一个特别显著的特点——人员流动性特别大。这些底层的劳动者会在南江市的各个流水线工厂之间进进出出，但不管在哪个工厂里，他们待得时间少则一个月，多的也不超过一年。
    也有很多人从一个工厂离职之后过了几个月再回来的。绿色空调厂就有很多这样的员工。这也是为什么我和王景浩第一次见面时，他会问我是第几次进绿色空调厂。这种返聘的员工工厂是照样接纳的，特别是在生产旺季的时候。
    这无关乎企业忠诚度或者是个人品德修养，工厂也从不把个人忠诚度纳入招聘普工的规章原则中，因为现在社会崇尚的就是职业自由。谁给的工资高、谁给的工作轻松就跟着谁干。而这些，工厂的领导者也是心知肚明。
    不过这种不断换工作的生活看起来似乎离我很远。因为技术工不同于普工，技术工干的越久工资越高。虽然我的实习期工资只有一千八百块，但是过完三个月的实习期就会涨到两千五，这样的工资在当时也是相当可观。而且还有一点，我所从事的模具工是一个相当轻松的工种，并不需要耗费很多体力。
    每天早上一上班，我都是跟着李师傅一起不紧不慢的给模具划线和打孔。李师傅是个老烟枪，基本一个小时去一次抽烟区。每当他要去抽烟区的时候他都会把手头的工作往那一放，然后对我说：“小商，你要不要一起去抽烟？”
    “我也去。”每次我都会这么回答。其实，一开始我并不会抽烟。但为了讨好李师傅，我听从了王景浩的建议，专门买了一盒好烟放在兜里。每当我和李师傅去抽烟区的时候，我就会抢先一步掏出烟来让给李师傅。
    这招确实管用，每当我给李师傅让好烟的时候，那些坐在抽烟区的老师傅们就会向李师傅夸我：“哟，胜利呀！你这徒弟真是懂规矩，知道孝敬师傅，你以后可得好好的教人家！”
    而李师傅听见这样的话时都会笑的合不拢嘴。如此一来，我们的师徒关系的确发展的很快。我在工作中遇到的问题李师傅都会细心的给我讲解。
    晚上下班后，一回到宿舍，我就会脱下满是油污的厂服，然后换上舒适时尚的便装。大多数时候我都会和宿舍里的伙伴们一起去贾寨村里面玩。我们会一起去网吧里玩《红色警戒》，或者我们一行人会在贾寨村的美食街上找个夜市大排档一边吃烧烤一边喝啤酒。许良特别喜欢买彩票的，有时候我也会跟着他在彩票店里耗上很长一段时间，但在当时我却是一注彩票都没有买过。
    因为我一直觉得靠买彩票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方式很不切实际。当然，我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我内心里的自信。我是一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大学生，从我考入大学的那天起，我周围的一切都在向我宣扬，我将会有一个坦荡光明的未来。父母和亲戚都以我考上大学为荣，朋友们都对我考上大学这件事羡慕不已，就连参加工作面试的时候，我的大学生身份都会给面试官增加几分好印象。我想这也就是为什么每年都会有几百万的高中毕业生，拼了命的想考入大学的原因吧。
    我相信自己的能力，我相信在事业上我会很成功。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靠赌运气去获得人生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