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风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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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水线工厂的生活枯燥而单调，每天都是在不断的重复昨天而已。这种生活过了不到一年，我就感到了厌倦。刚到这里时的激情与兴奋也在渐渐的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消磨着，取而代之的就只剩空虚和无聊。
    为了打发这些空虚无聊，我只得不停的给自己找事情做。每到周末，我就会跟着王景浩一起出去找女孩睡觉。但在周一到周五的下班时间，我基本上都是呆在网吧里面。有段时间我是十分痴迷网络游戏。
    网络世界是一个十分神奇的地方。那些平日里上班总是显得无精打采的年轻人，一旦坐到了这个小屏幕的面前，就会立刻变得精神亢奋起来。无论他们在现实中有多少不如意，在这个小窗口前，他们就会华丽变身。在这里，他们可以隔着耳机听着陌生女孩们，娇声娇气叫他们亲爱的；在这里，他们也可以变成战无不胜的超级战士，享受着来自游戏房间里众多因为崇拜而夸耀的语句；在这里，他们甚至可以化身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扫除挡在身前的一切障碍。而这些如此诱人的身份转化，只不过需要每个小时一元钱的网费而已。
    每当我坐在网吧里，当我因为玩游戏疲惫而停下来向四周张望的时候。我总能看到一张张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的脸，那些脸上洋溢的幸福表情，就好像他们都拥有着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人生一样。我看着他们，内心里忽然升起了一种想法——也许网络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从二零零五年四月到二零零六的五月，我对这种想法一直都深信不疑。
    也正是因为此，每天上班的时候我都心不在焉。虽然我没在电脑面前坐着，但是我的全部心思还是停留在网络的虚拟世界里游荡。每天从上班的时候开始，我就不时的看看钟表，看着表针如同一把大棒一般驱赶着时间往前走。但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是驱赶反而过的越慢。而我的心不在焉，也导致我在工作中犯了很多的错误。
    “小商，你又把模具的尺寸弄错啦！你干活的时候能不能认真点。”那段时间我经常会听见李师傅这样的训斥。甚至一向对我说话很客气的范工也在晨会上把我大骂了一顿。
    我心里又何尝不知道自己的错误，但是我已经深深的陷入了网络的虚拟当中。我的脑海里每天充斥着的都是自己在网络中所扮演的角色，我根本就无法静下心来认真工作。而且工作越是不顺，我就越想逃避，我就越想逃到网络的虚拟世界里面。
    虽说我那段时间很是沉迷于网络，但跟女孩睡觉这种事，网络的虚拟可是满足不了的。所以，周末的时侯，我还是经常跟着王景浩去各个迪厅游荡。但二零零六年五月的那个周末，王景浩却带着我去了夜色酒吧。
    到了酒吧，我们两个还是跟往常一样，一人要了一杯玛格丽特。
    “怎么回事呀？浩哥。今晚不打算带着我出去找女孩睡觉了？”坐下来后，我对王景浩说道。
    “唉！别提了。这几天我媳妇跟我闹别扭呢！没那个心情呀！”
    听了王景浩的话，我差点没从凳子上跌下来。“啥情况啊！浩哥。你啥时候有了个媳妇？”
    “唉，兄弟。”王景浩说着对我苦笑了一下，“本来不该瞒你的。其实我早就结婚了，而且孩子今年都四岁了。”
    “啊！”我惊讶得下巴都快掉到了脖子上。
    “我也不是要有意瞒着你的。咱们刚认识的时候，我想着要是你知道我有老婆孩子了，还经常带着你出来风流，害怕你会看不起我。所以，一直就没给你说这事。这咱已经相处几年了，我拿你当兄弟，所以今天才敞开门面跟你说这事的。不过，你可别给咱宿舍里面的人说我有老婆孩子这件事啊！”
    “放心吧！我不会乱说。不过，浩哥。你隐藏的够深呀！小弟佩服！”我说。其实这件事王景浩要是在刚认识我的时候就告诉我，我可能真会看不起他。因为我刚来南江市时，内心里对传统的道德文化还是很敬重的。但经过这两年多在南江市的耳濡目染，在这个连处女膜都可以造假的地方。我还真不怎么相信什么传统文化道德了。
    “行啦！兄弟。你就别损我了。”王景浩说着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酒，然后他把目光转向了我，“我倒是看你最近精神有点恍惚啊！是不是有什么心事？给哥说说，说不定能帮你排忧解难。”
    “唉！别提了。我这整天想着玩网络游戏，都影响到工作了。这几个月总被师傅和工段长骂。”我说。
    “偶尔玩玩网络游戏还是没有坏处的，但是一定别上瘾。”
    “唉！说着容易做着难呀！我也不想上瘾，但是忍不住呀！”
    “你可以找一些其他的事情来做，转移一下注意力。这样就不会老想着去网吧上网了。”
    “但是我不去上网，我还能做些什么呀？”我说。
    “读小说呀！你不是也很喜欢读小说吗？”王景浩说完，还用手整理了一下发型。在我的印象里，王景浩一直都是一个很重视自己形象的人。每到周末的晚上，他都会带上闪亮的瑞士手表，穿上平日里不会拿出来的时尚服装，然后他还会在宿舍的镜子前花上好长时间打理他的头发。王景浩是不沉迷于虚幻的网络世界，但我却觉得他是在沉迷于他自己的幻想。
    “可是我读不下去呀！有时候就觉得读小说实在是很无聊。”我说。
    “无聊？“王景浩说着顿了一下，然后不屑的笑了起来，”你知道我怎么看待无聊吗？“
    “你怎么看待？”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制造无聊的人，一种是解决无聊的人。而我更愿意成为那种解决无聊的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也笑着回应他。但我的内心里却是充满了疑惑不解，虽然我自认为我和王景浩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现在我实在看不出坐在我面前的这个高中毕业之后就出来打工的年轻人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在这里，每个人都显得很无聊，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想尽办法打发无聊，但事实上很多人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延续自己的无聊而已。其实，你跟他们一样，之所以会感到无聊，完全是因为不了解什么是无聊而已。”
    我瞪大了眼睛望着王景浩，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其实，今天晚上王景浩说过的很多话，我都听的不明不白。
    “你之所以会觉得无聊，是因为你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一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人，你给他全世界他也不会感到满足。你想想你去网吧玩过游戏之后，心里有满足感吗？”王景浩接着说。
    听了王景浩的话，我回想着每一次从网吧里出来的情景。确实就像他说的一样，那时我的内心里没有一丝的满足感，有的只是空虚与落寞。但是无论自己当时有多么的空虚、落寞，过不了多久，我的内心里还会升起一股回到网吧的渴望。然后，走出网吧，内心里还是只有空虚与落寞……这完全是一个很痛苦的循环，但我就是走不出这个循环。
    “确实没有什么满足感，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说。
    “你有梦想吗？”王景浩问。他的声音不大，但对我来说却像来自上天的呼唤一般响彻云霄。
    “梦想？”我惊愕，然后我陷入了片刻的沉思，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回到了现实世界，“好像没有。”其实，刚上大学的时候，我的内心里还是有梦想的。那时候，我一直梦想着能成为一名技艺高超的机械设计师。所以，我才选择了模具设计与制造这个专业。但现在，我的这个想法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甚至这个梦想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被我给遗忘了。
    “好了，”王景浩端正了一下身体，“你无聊的原因找到了。没有梦想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这就像海上的轮船没有灯塔的指引一样可怕。正因为你没有梦想，所以你才跟这座工厂里的其他人一样，整天只是在浑浑噩噩的混日子而已。”
    “你有梦想吗？”我反问王景浩。
    “当然有了，”王景浩又向我挪了挪身子，“我从高中时就梦想着能成为一个作家。”
    听到王景浩说他想当作家，我顿时来了精神。因为已经好久没有人向我提起他的梦想了，我记得上一次和别人谈论梦想还是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哇！你的梦想这么高尚啊！”我惊叹道。
    王景浩对我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嘘！低调低调。这件事情我可是只告诉过你一个人，我拿你当兄弟才告诉你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吧！我不告诉别人。你平时写作品吗？”
    “写呀！我已经写过好几本小说了，心情好的时候我也会写几首诗。”王景浩笑着说。
    “你都写一些什么类型的小说呢？是玄幻类的的还是穿越类的？”我说。那时候，最流行的就是这些类型的网络小说，我平时也经常读这类小说，我周围看书的伙伴们也是只读这类小说。虽说这种小说的内容没什么精神内涵，也毫无实际意义，但它就是吸引人。因为，这类小说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浅显易懂。
    听了我说的小说类型，王景浩的脸上立刻升起了一股不屑：“那些能叫小说吗？那只是一堆空洞乏味的精神垃圾而已。”
    “浩哥，你这说的有些偏激了吧！”
    “我说的一点都不偏激，现在的国内文学就是被这些玄幻和穿越小说给搞坏了。这种小说的内容没一点精神内涵，也毫无实际意义。只是在靠着一些浮夸和炫目的剧情博取眼球罢了。”王景浩说。
    “我觉得这些小说写的还行啊！写的挺有想象力的，情节也很挺吸引人。”我说。
    “你觉得那些小说好看，完全就是因为你在现实生活中过的不如意。“
    “为什么这样说呢？”
    “你知道这些玄幻类的小说都有一个什么特点吗？”
    “什么特点？”
    “脱离现实。“看到我没接他的话，王景浩便接着说，”小人物能迅速成为英雄，奇遇成为改变命运的最佳方式。这些千篇一律的创作主线都快被人给用烂了。其实那些人写作这类小说的时候，就是想在小说这个虚拟的世界里把主角写的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这样主角才能消除世界里的不平等和不如意，这样才能引起读者的共鸣嘛！其实，要我说。这类小说从头到尾只不过是臆想而已！只有那些妄想着不劳而获或者整天无所事事的人，才会沉迷于这类小说。 ”
    听了王景浩的话，我的心里升起了一阵不悦，因为他这有点说不劳而获和无所事事的意思。
    王景浩也许是察觉到了我的不悦，便赶忙跟我解释道：“我说的话可能是重了点。但是，兄弟，有句老话叫忠言逆耳利于行。我这也是想骂醒你呀！那些玄幻小说完全就是在传播一种不劳而获的思想，我是怕你也变成一个平庸的人。你忘了吗？我为什么当初跟你说我只看欧美国家的著作，我就是怕自己的思想变得庸俗。”王景浩说完还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不是一个不明事理的人，其实王景浩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已经醒悟了。只是王景浩说话太尖锐直白，我的心里有些抵触。但这种抵触的情绪很快就消失了。
    “那你都写些什么小说呀？”我问。
    也许是看到我并没有生气，王景浩说的更起劲了。 “我写得都是些纯文学类的。比方说反映工厂打工生活的，还有就是讲年轻人追逐梦想的。这些都是基于真实的生活感悟写出来的，完全不像那些架空类的小说，写的天马行空、莫名其妙。”
    “已经有出版社出版了吗？”渐渐的我对王景浩的作品来了兴趣。
    “这个倒没有出版，出版社说我的小说不符合市场要求，印出来了也没有人看。在这个连正在上学的学生都被要求禁止读课外书籍的时代，你认为会有几个人读我写的书？”王景浩说完还发出了一声冷笑。
    “你说的是事实，现在的确没有人读书了。”我说。同时，我想到了上高中时，班主任突击检查没收一切与课程无关书籍的情景。也许，正是从那时起，我们的阅读兴趣便被无情的毁掉了。当我们捧着毫无价值的分数踏入大学时，面对大把的课余时间。更多的大学生们就像我一样，只是把时间浪费在了无所事事上面。
    正当我为王景浩的作品无处发表感到惋惜的时候，王景浩又说话了。“但是我把小说都发表在了网络文学网站上面，虽然虽然发表在那里没有稿费，但是能把自己的作品展示出来，我也很高兴了。”
    “在网络上发表？”我惊讶道，“浩哥，你是去网吧里面上网发表你的作品吗？我怎么从来没在网吧里面遇见过你呀？”
    “我是在网吧上网发表的呀！但是我不经常去。再说了，贾寨村又不是只有一家网吧。我去的网吧比较远，主要是我不想让认识的人发现我在写小说。”
    “这样啊！那你给我说下你写的小说名字呗！回头我去网络上搜搜看。”
    “好啊！那你记好了。文学网站的名字叫梧桐树文学网，我的笔名叫像风一样自由。你在上面一搜，我写的所有小说就全部出来了。”
    第二天，我去网吧上网的时候。一打开电脑，我就打开浏览器搜索到了那个梧桐树文学网。然后我又搜索了王景浩的笔名，网页上果然弹出了好几篇小说和诗歌的作品信息。
    我印象最深的是两篇小说，一篇叫《梦一样自由》，写的是一个男孩到大城市打工的所见所闻和心理变化，里面有一句话让我印象特别深刻——年轻，是上天安排给我们的一条路，这条路上充满着必经的恐惧、摸索与迷茫，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条路上跌跌撞撞，以致偏体鳞伤。但没有人能替代你去走完这条路，这条路尽头是什么呢？也许是天堂，也许是地狱。但我听说，天堂本来就是地狱，地狱也本来就是天堂。我还活着，虽然正在死去。
    还有一篇小说叫《两个爱人》，写的是有关婚外情的。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之间的故事，内容很是深刻，对于我这种从没经历过爱情的人来说，根本无法理解。但我还是能从小说的字里行间，体会出故事男主角内心里的挣扎与痛苦。
    总的来说，王景浩写的小说选得背景和素材的确不是小说市场上的主流。王景浩的小说偏重于现实叙事，读这种小说如果不静下心来的话。就跟坐在电影院里看一步冗长的剧情片一样。在这个喜欢寻求火爆场面和惊险刺激大片的时代。现实题材的小说就像剧情片电影一样，让人看不下去。
    而且还有一个遗憾是，王景浩的这两本小说都没有写完。虽然小说的字数不多，但是王景浩更新的速度很慢。我想这跟他先在稿纸上写作成文，然后再去网吧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抄录在网站上有很大关系。而且，王景浩这人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追求完美。本来追求完美是一件好事，但过分追求，反而会限制了自己的脚步。王景浩写小说总是改来改去，有时候头天已经写好了一个章节，但第二天他却觉得剧情不合适，最后把整个章节的内容都给改了。这样折腾来折腾去的后果就是，一个五六千字的章节，他要写上好几个星期，甚至好几个月。
    “随便写写就行了，干嘛非得改来改去的。你这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曾经我这样劝说过王景浩。
    “兄弟，你不懂。写小说是在讲故事，但是你不能只让读者觉得你是在讲故事。小说是思想的载体，只有用心，只有不断的去修改完善，这样才能赋予小说灵魂。只有这样，一本小说才不会变成几万个字符简单排列组合出来的一堆废纸。”
    说实话，当时我完全被王景浩的话震撼了。我完全没有想到，一个在满是油污的冲压机前每天做着重复工作的冲压工，内心里居然有着对文学这么深刻的认识与追求。
    梦想，一个简单而平凡的字眼。这个字眼对一百人来说可能就意味着一百种的解释。但无论你的解释是什么，我想，梦想都是一个一旦被提起，就会让你感觉到充满力量、饱含希望的东西。梦想，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但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最悲哀的事情，就是我没有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