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元夜问花寻柳

第十三章 言语下

    
    溪留沉思,不肖一会,便抬眸回他:“我去过的地方很多,但多是一些偏远之地,譬如夜郎、譬如塞南,譬如北疆,倒是我们大端繁华之地,我没去过几处。京城没去过,南水也是刚来而已。你熟读经书,想必也是知晓的,夜郎多峭壁,塞南多虫蚊,南疆皆荒漠,并不适宜游走。在我看来,季公子从小安稳,静坐一处修习,也是极好的。”
    季柳道:“可圣贤也说了,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蹲在书院里光习书文,终是纸上谈兵。心里也是期望可以多走多行的,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溪姑娘,不妨,你同我说说北疆吧,我对北疆还挺好奇的。”
    “北疆吗?”溪留陷入更长一阵沉思,才慢慢开口道:“北疆遍地荒漠,成日都是金黄的颜色,但偶尔也会遇见一些小洲,绿水荡漾,百花争望,好看极了。再行至深处,还会有密林现出,神奇的是,密林里边,竟会有大湖波光粼粼。大湖之上,便是雪山。晚上去看,清净明澈,偌大的星星便像躺在你头顶一样,也是神奇得很。待穿过大林,再走很久很久,便会遇上一些乡镇。你若去北疆,莫要错过往来镇,尤其是元宵日的往来镇。灯火错落,不亚于南水,甚至比起如丝绸般的南水,往来镇更添几分薄纱般的神秘。”她说着,禁不住漏出笑颜。说起来,于溪留来说,北疆还是她去过,最有意思的地方,不但是景,还有人。
    溪留终于说起北疆,季柳既期待又忍不住紧张,他努力压低自己的呼吸,生怕呼吸太重,掩掉几个她说的字,漏掉什么,可听了一大通,他将他已经知晓的风景耐心听了一遍,心跳随着她的话语此起彼伏,可最后她就这样就结束了,丝毫没有说到他,便像没有记忆一样。她话头掐在往来镇上如薄纱般的神秘,便像掐住了他那颗狂跳的心,让他难受得很。她为何,竟然丝毫不记得自己?他虽然长了两岁,但眉眼变化当是没有那样大吧?
    他耐着性子,继续问道:“那你游北疆时,可有遇着什么有趣的人?”
    溪留抬眸,对上了季柳的眉眼,似花似雾,眉目朦胧。她终是将那人的眉目忘了个干净,再见,定是识不得了,但她知道,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笑答:“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家父遣我一人领着商队前往北疆,路上一直同商队一起。”答完,不再说话。
    季柳亦陷入了沉默。一会后,他掀开车帘,跳车而去,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惊得车外的雀儿与车夫连问:“少东家,出什么事了?”
    溪留答:“没事,大概季公子小肚鸡肠的毛病又犯了。”可仔细回想,却没有什么得罪他的地方呀,莫不是最后懒得说话了,他便气走了。
    唉……这人总这样,反复无常的,就仿佛刚才谈论民生时温雅谦恭的模样不存在一般,溪留不得其解。只懊恼自己又得罪了季柳这尊大神。
    沈听带着溪寻离开后,便将她带去了沈家大院,后吩咐侍从拿了一些吃食出来给她,再吩咐仆人好好照看,便忙着自己的事儿去了。溪寻见到吃的,便将其他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就连沈听的英俊也一样视而不见,只开心吃着桌上的美食。离开时,沈听同她道:“溪姑娘,你先在这里等着,等我忙回来再给你说那民生相关的事宜。”
    溪寻干脆非常的摆了摆手:“公子您忙您的便是。”之后便自顾自吃起东西来。黄昏时分,沈听回到沈府,见溪寻已是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他忍不住又笑了一嘴,之后吩咐管家找来笔墨,写了一些南水城民生的事宜,之后将纸放进信封里。待溪寻醒了过来,他将信交给她,便吩咐管家送她回书院里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三月,春意正浓时,便又是一阵忙碌的好时节,农家忙着播种,书生忙着习书,而溪留和沈听则为接下来的商部集会忙活着。溪留安排自家的掌柜们整理清算溪氏往年的账目,并将其一一编好,又开始查看仓库里的陈茶,清点茶叶的种类,春日多雨,因担忧茶叶受潮,于是又花了一阵功夫重新布置仓库。毕了,春茶已到采摘时节,她又连忙安排一些伙计前往溪流村对接。再之后,按照沈听的吩咐,将店里店外的人数重新清点整理,直忙到清明,才松了口气。沈听早已遣人来传话,商部集会定在四月初,距现在还有二十多日。溪留将生意事宜安排好,吩咐各处掌柜一一负责后,决定趁这几日闲暇带溪寻回家祭拜。父亲还未归来,她与溪寻若不回溪留村祭拜,便没有人祭拜仙去的家人了—母亲、祖父母、外祖父母,这些早早就离她们而去的家人。
    在溪留的印象中,她母亲总是一副疯魔的模样,并不是说母亲待她与溪寻怎样。而是在与父亲讲话时,她总是阴阳怪气的。她想,不论过去多久,母亲都原谅不了父亲吧,除去因她的一腔热血付之东流,还因她怪父亲逼她成了魔,还因那满门冰凉的红血。她想,若不是因为她与溪寻,母亲约莫会更加不顾所以,在阴曹地府也要将父亲诅咒下去不可。可这,究竟该怪谁呢?母亲原是京城里的大家小姐,才华横溢、风姿卓绝,故而也恃才傲物。后父亲求娶,外祖瞧父亲风姿翩翩,又是年轻一辈少有的学识渊博之辈,年纪轻轻,已是皇宫里的金吾卫,加上母亲倾心已久,便将母亲许给了父亲。这原是一场门当户对的美满的姻缘,结亲的双方自己乐意,长辈们对这场姻缘也寄予了厚望,期盼他们琴瑟和鸣、期盼他们早日儿孙满堂。谁能想到,才过去两三年,这场姻缘便变成了一场孽缘呢。她的母亲亲自状告自己的丈夫和静贵妃,状告他们苟且偷情,肮脏不已,将一众相干的人拉下了地狱。她疯魔,她不想活了,便不顾所以拉别人一起陪葬。祖父、祖母,包括外祖父母,在这场孽缘里,都失了性命。若不是父亲带着她与溪寻连夜逃至溪流村,改名换姓,想必她、溪寻、以及父亲,也都活不到现在吧。
    直到现在,溪留最怕的事,非生非死,而是执念于情,不顾事非,如母亲那般疯魔。
    可斯人已矣,总是要祭拜的,父亲在家时,他们没有落过一年,尽管父亲并没有原谅母亲。今年,自然也不能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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