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少年时

    
    谢颖在离家几千里的地方上大学，平时只能通过电话关心家里的每个人。尤其是在哥哥失魂落魄的时候，她的关怀就显得格外珍贵。
    她担心爷爷奶奶的健康，每天都担心奶奶走丢；担心二叔二婶吵架，二婶又会一气之下离家出走；她担心谢靖有没有好好训练、好好学习，变成了初中生的弟弟，会不会变得叛逆？
    她每次给爷爷或者二叔打电话，他们都说家里一切都很好，让她安心学习，什么都不用操心。
    为了照顾奶奶，爷爷几乎不去诊所了，每天在家里坐诊。在暑假时，奶奶因为脑梗病倒了，之后身体一直不怎么好。幸好二叔二婶就在身边，姑姑离得也很近，他们都很用心地照顾奶奶。
    奶奶的病情本来并不乐观，但是在家人精心照料下，她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偶尔清醒过来，她会茫然地问——云什么时候生孩子啊？再不生，我就带不了了啊！
    听到这些，谢颖心里就堵得慌。姑姑的孩子，奶奶的记忆，变成了谢家上方的两片乌云。
    二叔的超市蒸蒸日上，他赚了不少钱，供谢靖学射击毫不费力。他最担心的是谢靖，几乎所有教练都劝他当职业运动员，把大饼画得又大又圆——只要进了职业队，世界冠军指日可待。
    可不管家人怎么劝，谢靖就是不愿意离开家，他想跟家人朋友在一起。
    二叔苦恼地跟谢颖说道：“再这样下去，我们不会耽误了谢靖吧？他有天赋，也算努力，我们现在不推他一把，以后我们会后悔吧？他会不会怨我们啊？”
    “二叔，谢靖回到他亲生父亲那里，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或许，在他心目中，再次离开家，就意味着跟一家人分开，他担心跟家人变得疏远。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孩子，不要催他，我跟他聊聊。”
    谢靖有手机了，用的是谢庆收淘汰下来的旧手机。让谢庆收欣慰的是，他不让谢靖把手机带到学校，谢靖果然很听话地把手机放在家里。
    谢颖跟弟弟在电话里聊了很长时间，终于搞明白了弟弟的想法，并且，她决定替弟弟保守秘密。
    谢靖打算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考清华。
    教练跟他说过这条途径，他就记住了，并且坚定地付诸实践。上课时间认真听讲，课余时间刻苦训练。从一个混世魔王，变成了同年级学生的模范。
    谢靖之所以想考清华，除了受哥哥姐姐的影响，也是因为他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被激发了出来。
    亲戚朋友都说，哥哥千辛万苦考上了北大，姐姐稳定发挥，一毕业就是博士。而谢靖调皮捣蛋，白白浪费了聪明的脑子，以后能上个本科就不错了。
    谢靖心想，射击都拿省冠军了，在学习上，我就要受奚落？
    那可不行。
    更重要的是，谢靖从小到大的女神宋娟娟是个小学霸，可她喜欢的是隔壁班一个学习很好的男生。宋娟娟说，那个男生专注的样子，特别让人着迷。
    谢靖心里一万个不服气，他很想告诉宋娟娟，在打游戏的时候——不对，是在射击的时候，他也很专注，她看不到吗？
    宋娟娟确实看不到。因为她立志考北大，除了学校和补习班，她哪里都不去。
    为了引起小女神的注意，谢靖决定在学校里也做出专注的样子来。
    于是，通过射击上清华的梦想，就这样坚定了。
    谢靖偷偷问姐姐：“姐，你说我能考得上吗？清华是一般人能考的吗？我考不上的话，别人会不会笑话我？”
    “谢靖，在不知道结果的时候呢，你就只管默默努力。做梦有什么丢人的？我感觉你很厉害啊！”
    “那……姐，你先不要告诉其他人，好不好？”
    “好！我谁都不告诉，在心里给你加油。你需要什么帮助，随时找我呀！”
    目前，家里最让人担心的，就是谢冲了。
    只要不忙，谢颖几乎每天都会给哥哥发信息，问他过得怎么样，而且，不允许哥哥发一个笼统的“挺好的”，她想知道哥哥每天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
    谢冲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变成话痨。所以，谢颖在想方设法让他打开心扉，想多让他说说话。
    妹妹的苦心，谢冲不会不知道。
    但是这几个月来，他过得非常简单——早午饭吃一碗面，晚上吃烤鸡架。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因为学业，中途回学校呆了一周左右。
    在元旦来临那天，谢颖跟哥哥通了电话。谢冲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暴风雨过后的那种平静。
    “小颖，我现在挺好的——不是骗你，是真的挺好的。刚开始时什么都做不下去，后来资助了一个家庭困难的小孩，看着他一点点进步，我也感觉到了做好事的意义。我现阶段努力活着的意义，大概来自别人的‘谢谢’吧。”
    “嗯……守望相助，的确能让人找到生命的意义。”
    “小颖，我这个哥哥不称职，家人都被我疏忽了。我对家人的关心，远远不如你。连我爸都说，如果没有你在中间说好话，他跟我妈不知道要吵多少次架。小颖，真的谢谢你。”
    “嗐！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哥，我离家太远了，以后……可能也回不去了。我在想，爷爷奶奶，姑姑，还有二叔二婶那么辛苦地把我养大，可是他们需要照顾的时候，我却回不去……我做的决定是不是太自私了？”
    “小颖，我妈曾经说过，她把我养大，几乎没有指望我给她养老。她说，在把我养大的过程中，她已经充分感到幸福了，所以，以后我无论飞得多高多远，她都不会感到失落。我想，在你执意到离家很远的地方上大学的时候，家人也是同样的心情。小颖，咱们家的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只要你过得好，他们只会为你开心。”
    “是吗？”谢颖看着天上的星星，惆怅地说道：“可是……咱们谢家人，已经经历了太多伤痛了，我们再离开他们，他们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小颖，大家都说你过于懂事了，你的青春期连叛逆都没有，总是在意别人的眼光，生怕有一点失误，别人就会说——哎呀，谢庆义的女儿不过如此嘛！你老是压抑自己，我们都知道你过得辛苦。所以，你按照自己的心意生活，就是我们的愿望。”
    谢颖的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谢冲又说道：“我爸妈和姑姑一家都还年轻，他们照顾爷爷奶奶没问题，你不要给自己背上那么沉重的包袱。等到我父母年纪大，至少有十几年，那时我们再做打算，行不行？”
    跟哥哥聊天，谢颖果真卸下了重负，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哥，你好好的，经济上有困难的话，随时找我，别忘了，我可是个小富婆呢。”
    “别担心，你哥有能力，光是奖学金就足够了。你照顾好你自己，保持健康，保持快乐。”
    赵念花给谢颖发过两三次短信，她担心儿子照顾不好自己，又不肯说实话，就从谢颖那里套话。
    赵念花发的短信很长：“小颖，天龙没什么心眼，脑子又不好用，在外面能过好吗？我们都知道，天龙是奔着你去的，但是你不要有负担，不喜欢他也不要勉强。他在外这段时间，只是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赵念花读的书不多，不怎么会打字。她打这么长的一段字，肯定费了半天工夫。
    谢颖便很认真地给她回复：“花姨，天龙交到了新朋友，画了新的作品，还和朋友一起去美术馆看展览了。他过得很充实，等寒假我们一起回家。”
    “谢谢你啊，小颖，你和他在一个城市，我放心多了。”
    谢颖和室友们在一起跨了年，一起迈进了2006年。文佳佳的表情总是空落落的，谢颖一关心，她便假装愠怒：“还不是因为你？”
    “因为华天龙跟你谈论的都是我？”
    “嗯！一起去美术馆，我想听他介绍画家画作，可是他都没跟我聊艺术，只是关心你为什么不肯来。一起吃饭，他会说你喜欢吃甜食，喜欢吃冰淇淋。虽然我跟他只是普通朋友，可是他一个劲儿地提你，对我完全不关心，我开心得起来吗？”
    谢颖笑道：“那是因为你对他的期待太高了。实话实说，你是希望跟他更进一步吧？”
    文佳佳恐慌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你别瞎说！我和他只是普通朋友。”
    “佳佳，你觉得华天龙哪里好？”
    “干净啊！他是我见过的最干净的男生了。华天龙的衬衣都是一尘不染的，领子都是白的，一点儿都不泛黄！”
    “……佳佳，你连这些小细节都观察到了。”
    “我妈妈经常说嘛，要看一个人整不整洁，就看他的袖口和衣领！还有啊，华天龙背的书包也很干净，各种文具摆放得很整齐。他一个人生活，都能收拾到这种地步，可见他真是个整洁的人。”
    “那倒是真的。我二婶常说，跟华天龙一比，我哥又脏又臭。”
    “华天龙喜欢了你那么多年，甚至追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很感动的。只有你，不把他的付出放在眼里！”
    谢颖若有所思，说道：“佳佳，你比我还单纯。华天龙为我做的一切，我当然很感动，但是感动不等于爱情。我喜欢的人嘛，就是不论什么时候看到他，我的心脏都会跳得很快，会情不自禁地笑，那才是爱情嘛！”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