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变得很快,尤其是过了立秋以后,这白天的领域被夜晚侵蚀得残缺不全,残破不堪。好像过了傍晚五点,变黑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两个人一顿的晚餐,简单却又不简单。
亦舒在厨房手脚并用,烹煮着各色餐食。唐潮不安分地在厨房和客厅之间来回走动。
他几次伸手想要帮忙,她都生生地拦下了。
在她主观的想法里,他实在不像是一个可以在厨房大显身手的能人。
何况他还在生病中。
唐潮很安静地窝在沙发里,看着电视中播放的无聊的选秀节目。“就他这样的还能晋级,唱的都没我的一半好!”他指着其中一个唱着歇斯底里的歌曲的男选手嘟囔道。
说也奇怪,歌唱类的选秀节目,只要演唱鬼吼鬼叫的歌曲,晋级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反之,一些清汤寡水的清新歌曲,脱颖而出者寥寥无几。
亦舒顾自忙活着,顾不上去搭理他。
“诶。”他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小,“亦舒,饭做好了吗?我都快饿死了。我还生着病呢,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病人啊?”
“唉。”亦舒摇头叹息,放下手里的锅盖,“那就请你像个正常的病人一样,回你自己家去躺着,饭做好了,我会给你送过去的。”
“我想看着你做。”唐潮语气中有撒娇的意味,不再夹枪带棒,“那我不催你了,你慢慢做。”
他一直幻想着这样一幅画面,回到家里,有一个贤淑的妻子做好满满一桌子的菜,接过他手里的文件包,笑着对他说一句,欢迎回家。或许对于未到弱冠之年的唐潮而言,提前期盼,为之尚早。但是,一个长期缺失家庭温暖的人,渴望温暖,实在是人之常情。
“你药吃过了吗?”亦舒看着他脸颊和耳朵上的红潮汹涌着浮出表面。不确定是室内的暖气导致,还是感冒加重造成。早先在超市购物时,就初见端倪。
他拿出小孩子脾气,“不想吃。”说完后,察觉到沉闷的空气中侵入了一阵阵的凉意,“我吃完饭再吃。”像是在讨价还价。
“现在吃!”亦舒命令他,“那个药是要在饭前吃的。”
“饭前饭后,有什么区别。”他满不在意,把电视机的声音调响,“吃到肚子里都一样。”
怎么好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亦舒的脸色拉下来,突然不想多说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倦了,也许,根本没有必要举着关心的旗帜去强迫一个人做他不喜欢做的事。
印象里,只有十四岁之前的亦辉会吵着,闹着,哭着,喊着,不想吃药。
亦辉从小不会吞咽药物,倘若强行吞下,定会卡在喉咙里,上下不得,痛苦难当。因此,亦舒的妈妈只能把药丸拆开,倒进碗里,兑水,搅匀让他喝下。
如此一来,包裹起来的苦味,毫不保留地被释放了出来。
他总是不愿意喝,会把药碗推开,像是在躲避一种有害物质。
直到母亲离世,他才学着吞咽。实在难以下咽,还是依照老办法,拆开兑水。对于从那以后的他而言,任何的苦味纯度都不约而同地减淡了。
“你怎么不说话了?”唐潮等了半天,不见亦舒开口,忍不住问道,“生气了?”
“我没有闲情逸致来生你的气。”亦舒的语气不咸不淡。
关心一个人是需要耗费心力的,无偿地付出,不是所有人都能坚持下去的。
“你这么说就一定是生气了。”唐潮表现出看穿一切的神态,他对生活有他特殊的自信,有时候会把主观的想法加之到对方身上,“看着我这么帅气的脸,你怎么还能生气?应该高兴才对。”
又说这样的话。亦舒如风过耳。其实自信和自卑两者意思差不多,只不过是安放在不同的人身上,所产生的效果不同罢了。
“好吧,我吃。”唐潮等了许久,不见亦舒回话。一个人的舞台,演不了一场话剧。“你看,我吃了。”他故意做出夸张的肢体动作。
亦舒在灶台上继续张罗,视而不见。
“过来吃饭吧。”她把菜端到餐桌上,“可以吃饭了。”
“总算可以吃了。”唐潮迫不及待地夹了一大筷菜塞进嘴里,不加咀嚼,囫囵吞下。
亦舒从厨房盛了两碗饭出来,在他对面的位子上坐下来。细嚼慢咽,拘拘谨谨地吃着。好像她是客人,他才是主人。
其实也没错,她目前并不能称得上是女主人,最多是代理女主人而已。
她看着他,咀嚼的速度变得更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愣愣地出起神来。
徐世曦每次吃她做的饭,也总是这般狼吞虎咽。她常常会提醒他吃饭要细嚼慢咽,可是,吃着吃着,速度又在不经意间加快了脚步。
徐世曦在商场历经多年,早已学会各种职场礼仪,社交礼仪,餐桌礼仪……他在亦舒面前,所有的繁文缛节尽数抛却,露出最真实的自己。
“你看着我干嘛?”唐潮举起拿筷子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看我秀色可餐是吗?”
“吃你的饭!”亦舒脸色冷沉下来,“吃完赶紧回去。我看你感冒也好得差不多了。”
“那我要慢慢吃。”他放慢了夹菜的速度,以及咀嚼的速度,“最好吃到天亮。”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多相处一段时间了。
“不要再闹了好吗,不要再开玩笑了好吗?”亦舒冷肃地瞪视他,倏而又垂下修长的睫毛,呈放空的状态,“你吃完就自己回去,碗筷放着我明天会收拾的。”她放下筷子,推开椅子,头也不回地朝卧室走去。
“欸……”唐潮把他迷离的眼神拉伸延长,想要呼唤她,但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在那把木制的椅子上坐了得有一个小时,暖气房里的饭菜和冷气房里冷却的一样快。
早知道就不说那些话了。事已至此,后悔已是无用。
“亦舒,你睡了吗?”他走到她的房间门口,轻轻地敲了敲,“我走了。”
你也早点睡吧。亦舒躺在床上一个小时,无法入眠。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大幅降低了原本应该赋予的音量。
那样微渺的声音,即使在静谧的黑夜里,隔着一道墙的厚度,也不太能听到了。
唐潮回到楼下的住处,走到门口,门缝里有一条细长的黄光溢出来。
离开时忘记关掉电灯了。
同样忘记的还有中央空调。
不过这样也好,进屋后,一片温暖包裹全身。
唐潮虽然想着亦舒,奈何挡不住感冒药带来的沉重的睡意,躺下后便睡着了。
他和她睡觉的姿势几乎一样。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他在想着,天花板的上方,应该就是她的房间,他们之间,只间隔了一道厚度几十厘米的地板。
在地板的上方世界,亦舒似乎感受到了困意,连续打了两个哈欠,眼皮便再也无力睁开了。
亦舒想到颜露和陆旭杲,自从在知书茶餐厅分别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再见面了。就连通话也变得稀少起来。
事实上,在十一月到来之前,陆旭杲就和云北的好几家大小企业签订了下半年的物流单。毕竟过完十月,阳历年只剩下了最后的两个月了。至关重要的两个月,必须要放手一搏。他唯一觉得亏欠了颜露,本来想带着她过安逸富足的生活,谁知,富足是有了,至于安逸,大概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所幸,有一个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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