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树叶与树叶之间沙沙的声响,在一片白廖的天际下,敲响了冬的序曲。
如果,没有那一地的枯黄的落叶。
颜露额前的刘海把她有些干燥的脸庞,全部覆盖住。五点钟的窗外,分不清时间点,她掀开被子,抬脚下床。许多日子以来,即使没有闹钟的吵闹,没有天亮的刺激,她也能在正负误差一分钟的时间段内,苏醒过来。
她拉开窗帘,定睛看了看楼下马路上两排对立的路灯,顽强地矗立在雾色中。两侧依旧是停靠着井然有序的车辆,像是去奔赴一场盛大的宴会。
她关上窗户,把堆在凳子上的衣服逐一穿好。打开门,看到陆旭杲一个人在楼下的仓库整理货物。他隐身在黑漆漆的庞然大物之间,像是无数个黑洞相约聚集,相互之间的吸力拉扯他单薄的身体。
有一种悲伤的情绪在这间仓库里扩散开来。
对于生活的筹划,他们确实操之过急了,以至于,在提起来后,根本不能放下。若是舍弃,只会跌进比原来还要深沉的山谷里。
他们赌不起了。
前路茫茫,步步惊心,步步前行,无法回头。
陆旭杲早在两个小时前便起床处理堆积下来的物件了。他本是一个十分贪睡的人,假若不睡够十个小时,一整天都萎靡不振。而如今,睡眠时间骤缩一半,任何拥有强大适应能力的人,在短时间内,也做不到天地倒悬的改变。
可是,他做到了。
其实,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人可以强迫你做任何一件小事。同理,也没有一件事是可以阻止你冲刺的步伐。
颜露咬了咬嘴唇,顺便用口水把它湿润了一下。
“你怎么起来了。”陆旭杲听到踩踏钢板楼梯发出的声响,放下手上的包裹,转过来说:“我昨天不是叫你今天多睡一会儿吗?”
“我早就习惯早起了。”颜露走到桌子前,简单地整理了一下桌面上摆放的乱七八糟的物品,“你现在让我再回去睡,我还真睡不着了。”
陆旭杲的眼睛弥漫了一场大雾,睫毛上附着了绵密的细珠。它们能否汇聚成一条河流,流淌在彼此的心上?
要说是河流,在人体的内部,一直存在着纵横交错的川道。它们的急速和缓慢,掌控着我们的喜怒和哀乐,生存和死亡。
“你先去食堂吃早饭吧。”他看了看时间,走向她,“差不多开始营业了,早点去,也空点。”
“嗯……”颜露眨眨眼睛,“你想吃什么?我打包回来一起吃。”
“随便都好。”他咧开嘴,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正好和他黝黑的皮肤形成鲜明的对比,“你买的,我不挑。”
颜露扬了扬眉毛,眼含笑意,却没说一句话。拿起桌上的手机,打开仓库的后门,去往后方的食堂。
既然随便都行,那么,她就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挑选他想吃的食物。只要按照自己的喜好购买即可。
岁月如歌,还是岁月如梭?只知道,不过大半年的时间,两颗陌生而远离的心,竟然像是安装了南北极磁铁,不由自主地靠近。
颜露在窗口随便买了点米粥,包子,油条之类的早点,
食堂里白气汹涌,在灰暗空旷的就餐区域漫起一条大河。
“小露,有件事想跟你商量。”陆旭杲咬了一口肉包后放下,眉心渐渐地扭曲。
“什么事?好像很严重的样子。”颜露看他神色有异,心脏不由得冷缩了一下,“你不要吓我!难不成你有新欢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他又气又恼又好笑,可是,笑容僵硬在唇边,笑不出来。
“究竟什么事?”她看他脸色沉凝,一副大厦将倾的样子。没过多久,冷肃的脸色转向涩滞。
陆旭杲深吸一口气,临时做心理准备。
左手的大拇指的指甲刮红了右手的手背,下嘴唇被他上排的门牙咬出两个对称的印痕,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着。
“我昨天……”他把眼皮垂下,只敢偷偷地瞥视对坐的她,“我昨天去找过,找过你妈了。”
颜露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露出的难以置信的表情出卖了她。
陆旭杲看她似乎有耐心,愿意倾听,便心下一横,无所顾忌了。本来,从他决意和她在一起的那天伊始,就不打算制造任何秘密和谎言。
那是两种致命的毒药,见血封喉。
他看着桌子表面的纹路,斑驳纵横,就像他此刻复杂的内心。
背故事和讲故事的区别。
昨天,陆旭杲往云城南部方向送完货物后,绕着原路,特地去了一趟蓝海城小区。
其实,他早该亲自登门拜访。
毕竟,她是她的母亲。
有些不愿意正视和面对的事,最终都要在阳光下,暴晒出最真实的一面。
与其被迫,倒不如主动。
陆旭杲看得出来,颜露的心里是极其在意她母亲的想法和感觉。最亲的亲人,若是成为最亲的仇人,这样的人伦悲剧,又有谁能承受?
爱一个人是成全,不是牺牲。
每一次来这里,都是提心吊胆。
陆旭杲在小区外面的超市买了一箱花雕和一箱牛奶。拎着它们走进大门,隐隐又觉得少了些什么。这次,应该算是正式登门拜访,单凭手上的这两样礼品,未免显得过于寒酸了。如今的时代,早已不兴礼轻情意重的说法了。或者说,那根本就是贫穷之人,自我安慰的藉词罢了。
他提了提沉甸甸的两箱礼品,折回小区外面的药店,买了两盒美颜驻容的产品。听颜露说起,她的妈妈是一位十分注重面部保养的新时代中年妇女。
颜妈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五十三岁,大约也就四十五岁。陆旭杲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悬在空中的手,迟迟不敢落在木制的门板上。
当然,作为上了年纪的女人,并不会因为你夸奖她比真实年纪偏小几岁,就沾沾自喜地赔你笑脸。
有时,会有事与愿违的剧情展开。
颜妈颇不欢迎叩门的不速之客。
她正在狭小的厨房里烹煮今天晏昼的晏饭。两下顿挫的敲门声使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活计,关掉煤气灶。锅里沸腾的鱼汤重回平静。只有电饭煲里狡黠的热气在电力作用下,持续吞吐着白浪。
“你来做什么?”颜妈怒目圆睁,随即要把门关上。
“阿姨,你听我说。”陆旭杲用脚挡在门缝之间,阻止颜妈把门关上。
“我跟本不认识你,没什么好说的!”她用脚踢开他的脚,“你再不放手,我可就喊人了。”
“我和小露要结婚了!”他情急之下,把今天的来意和盘托出,“您毕竟是小露的妈妈,我想我必须要跟征求您的意见。”
“征求我的意见?”颜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那我不同意!”可是不同意也没有用了。他们已经走到了那样的地步,我又如何还能将他们分开。到底我的坚持是对,还是我的执念是错?“进来吧。”她面无表情,布满叠嶂的寒霜。
陆旭杲把门缝推大,虔诚地走进颜露的家里。这是他真正意义上地被邀请进入。
“坐吧。”颜妈扬了扬下巴。
陆旭杲把手上拎着的几袋礼品摆放在沙发的一侧。四下里,像是做贼一般转动着眼珠,扫视室内的一切。
颜妈从厨房里端来一杯热水,直接放在茶几上,而不是递到陆旭杲的手上。“说吧。”她的眼神失去神韵,缺少了生气,“你不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要跟我说么?”
陆旭杲抿了抿唇,组织好的语言在紧张和混乱中四散逃离,眼下是完全来不及大海捞针地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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