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璨再醒来时,却是被冻醒,北地苦寒,她本就穿的不多,加之不知为何,血管也开始渐渐凝冰,竟与当时在宛城时一模一样。
刺眼的光射了进来,叶星璨揉着眼睛抬头,这才明白自己一直是被装在贩运盐巴的商车中。
叶星璨晃了晃脑袋,对上的目光却是冰寒刺骨,一个男人俯身看着她,古铜色的肌肤,棱角分明,身材魁梧,他的棉袍肥大,长袖、大襟、右衽、长裙、长靴、编发……北胤人的穿着,却不完全是北胤人的长相。
他一把拉出叶星璨,将她狠狠摔在地上,冷冷瞪着,开口却是标准的大雍话,“跪下,三年前这里坑杀了北胤数万兵将……”
叶星璨愣怔抬头,“苍戈城”三个大字跃然于城楼之上,这是大雍的最北端,哥哥曾多次在这儿死守边城,她倔强的昂起头,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两国交战,本就互有死伤,这是我大雍苍戈,北胤兵士不打过来,如何会葬身苍戈?”
铮铮之言,叶星璨即便满身具寒,还是说的大气凛然。
身后男子却是毫不怜香惜玉,一脚踢在了她膝后,叶星璨一个踉跄跪倒在地。
那人直视着叶星璨眸子,一字一顿,“战事已姨,兵将已降,也该杀?”
“你们大雍自称礼仪之邦,我就问问公主殿下,天下谁人没有父母妻儿,你们把北胤兵卒如猪狗牛羊一般,驱赶到挖好的土坑边,一阵箭雨袭来,只听‘嗖嗖嗖’,降卒纷纷坠入坑中,一个坑都填不满啊!命好的当即一命鸣呼,有的却是并没有死去,便会被长刀砍杀,甚至还有被生生活埋……听听吧,这就是被坑杀的降卒在呼啸……”那人拽着叶星璨胳膊,迎着冬日的凌冽风声,眼睛猩红。
“你胡说!哥哥何时坑杀降卒?”叶星璨直直看着他,眼里都是挣扎和痛苦。
“我胡说?我胡说?我父王命丧苍戈,头颅被悬在苍戈城一月之久,无妨,这就是军人的归宿,上了战场,便是愿赌服输,马革裹尸何妨?可我北胤数万儿郎呢?他们已经放下兵戈,已经低下了头颅,他们的妻子在等丈夫归来,他们的父母在等儿子回家,却……却都被葬在了异国,层层叠叠堆积在一起,日夜呜咽!”那人似是努力克制着,最终还是一拳打在了地面上,尘土飞扬,渐渐模糊了眼睛。
“不可能的,哥哥不会那般行事……”叶星璨颤抖着后退,瑟瑟缩在马车后,可是身上冰洁的血管却是在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这里有无数冤死的魂魄飘荡,不愿离去。
无数冤魂萦绕在叶星璨身边,他们满身鲜血,有的还插着利刃,他们的眼睛冰冷空洞,却是久久徘徊,不愿离开苍戈,不愿入了轮回。
那人冷冷看向一步步后退的叶星璨,垂眸睨了一眼,可眼神冷的堪比冬日的寒风,“我会杀了他,为我北胤子民报仇,为我父王雪恨!”
叶星璨紧皱着眉心,紧闭了双眼,须臾却是抬起了眸子,似是做了什么决定,越过那人向前几步,又想起了什么,她回头看向他,“你可有匕首或者其他利刃?”
那人一怔,这是要做什么?这般明目张胆向敌人要武器?
叶星璨眸子一沉,已经不再是刚才的痛苦慌张,晶亮的眸子里全是失望与悲凉,一点也不掩饰,一点也不伪装,“斡雷汌,给我匕首,我要超度他们,去往彼岸,轮回转世。”
被称作斡雷汌的男子惊诧的看向她,这个女人怎么会知道他是谁?还有,她说要做什么?超度亡灵?
斡雷汌冷笑,“他们已经走了三年了,如今过来表演给谁看?我大漠的儿女都是天葬,只有尸身被雄鹰撕裂,带走,才能再入轮回。”
叶星璨确实沉静异常,再一次开口,“斡雷汌,无论你信与不信,我可以看见亡灵,可以带他们去往转生。”见他还是愣怔着没有反应,叶星璨干脆直接抬手准备取下发间玉簪,摸上去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夜间被俘,哪有什么发簪,干脆横了一颗心,抬起左手,胸中运了一口气,也不知为何,就是莫名觉得手指可化利刃,直接向着右手掌心划去,瞬间鲜血淋漓,深可见骨。
斡雷汌瞪大了眼睛,被这一幕惊到,这个女人在做什么,她的手是怎么划破的?
叶星璨咬牙强忍着痛,将鲜血淋在黄沙上,口中默念着自己也不清楚的咒语,她如此认真,如此专注,甚至于忘记了自己还是被北胤皇子俘虏之人。
斡雷汌心里不悦,冷嗬一声,冷冷看着她行事。半个时辰后,却见一只血红大鸟跃入眼前,再看低垂着眸子,默默起誓的少女,显然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身子也是摇摇晃晃。
斡雷汌冷笑道,何苦啊,用血画只鸟有什么用?
“起……”叶星璨突然出声,对着虚空一拜,斡雷汌诧异的看着她,看着无数黑色的气体自地底蒸腾而起,萦绕在那少女周围,将她湮灭消失。
斡雷汌心中一惊,难不成是要用妖法逃走?
二话不说便冲进了黑烟中,那是无尽的黑暗,却是伸手不见五指,充斥着阴冷腥寒,以及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就要将人逼疯,明明那女子的身影就在眼前,他却什么也看不到,直到黑烟渐渐淡去,斡雷汌这才慢慢恢复了视觉,周边的压抑感也是轻了许多。
他朦朦胧胧看见那个女子立于滚滚烟尘中,双手成莲,向上托举着什么,他听不懂她在送唱什么,却是感觉周遭戾气渐渐减弱,黑烟也似乎被洗涤清明,化为白色蒸汽,顺着她的指引,升腾而上。
甚至有一缕白烟绕着斡雷汌转了两圈,这才飞腾离去,那一刻,他不知为何,热泪盈眶,即便从不信她,也明白族人已经去往往生,斡雷汌张开双手想要抚摸那抹离开的烟尘,“父王,是你吗?父王……”
斡雷汌跪倒在地,忍不住喊了起来,叶星璨看到有人惊扰了超度仪式,闭目合掌,对着虚空吟唱了最后一句,“此生已矣,莫怨莫念,去吧……”
那一片飞向空茫天地的光竟然都是一滞,似是回头看了看送别之人然,然后迅速消散开来,化作无数星芒,拖拽着白色星尾,迅速划过天际。
“流星,快看!流星!”苍戈城内孩子们欢呼雀跃,还有不少女子双手合十,对着星光许愿。
百里之外,飞速赶来的叶曜却是愣住,看着苍戈方向星芒四散,如今还未入夜,星空未显,这是什么?
不等他反应,胸口便是一痛,左手虎口处金色勾陈显现,似要挣脱束缚,跃入天际,那一瞬,叶曜只觉得撕裂般疼痛,恍惚间勾陈离开了他的身体,朝着那片星芒腾跃而去。
叶曜蓦地反应过来,低呼一声“阿璨,”也不顾脸色已经苍白如纸,一鞭狠狠挥于马上,朝着苍戈城疾驰而去。
同一时刻,洛渊凛川冰封之人却是神魂颤抖,挣扎着想要醒来,他感受到数万恶灵穿过了阿璨身体,撕扯着她的灵魂,呼啸而去。
“破军,感受到了吗?”那个声音再次响起,蛊惑人心。
“真傻啊,这丫头还是和当年一样,如今,竟然以身度魔……”
“她已经以千年寿命为祭献,强留下你的魂魄,如今又将灵力散给了那数万坑杀的亡灵,还能有几分命再活下来,破军,你当真忍心?”那个声音缓缓诉说,却是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秦墨魂魄激荡着,竟然有一魂一魄挣脱了龙佩束缚,消散于苍戈……
“疯子!你这个疯子!竟然硬生生的又拆了一次魂魄,你当真是不怕疼痛,也不在乎魂飞魄散于轮回之外啊,哈哈哈哈……”
“你当真是我?你怎么可能是我!”那个声音带着讽刺和不甘,慢慢消逝。
一直沉默的秦墨,眸中却有泪水划出,瞬间成冰。
他不是不想醒来,第一次神魂深处听到那个声音时,他激动地颤抖,如果可以醒来,可以回到阿璨身边,祭献自己又算得了什么,他命都可以不要,如何会在乎灵魂归属,是魔是佛又如何?
只是那日,楚先生却是到了凛川,他开口沉静,每一字每一句却都是石破天惊,“我感应到你的魂魄不安,是他来了吗?他在诱惑你交换?”
也不需要秦墨回答,楚焱继续道,“有一个故事,很长,但我必须讲给你听……我是翼族,阿璨也是,两千年前的北陆一帝楚沉也是,那年,我与他一起出了翼族禁地,跃下星坠崖时,灵力便被封了大半,这是翼族的禁忌和规则,我们擅自来到了北陆,那时还是战国时代,我们潋了所有灵力……”
秦墨静静听着,一直到大楚王姬云烟一跃而下,殉国而亡。
“那一日开始,沉便已经疯了,他用凤佩强行留下云烟魂魄,他冲破了封印,以铁腕踏平北陆,建立了大一统的王朝,你以为他要做什么?”
“他,竟然要在北陆建八方祭坛,以千万人的鲜血和灵魂,令云烟苏醒,他是个疯子,他要杀千万人去启动灵阵,为了一个古书记载的方法,就要那么多人枉死。”
“他杀了太多人,灵阵蒸腾出的血气,已经遮盖了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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