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装饰豪华的衣料铺子里,一个姿态丰腴的妇人穿着小袄斗篷,身后跟着个清秀小巧的丫鬟,从身形和打扮来看,应该是个上等人家,那妇人在若干绸缎中挑来挑去,也没有挑出来合适的,皱了皱眉头,妇人扭头看向身侧的掌柜。
“掌柜的,我听说你这家店铺,名声一直以来都不错,给京城里的名门小姐们出过不少好看的衣料,怎么今儿,我瞧着都不大好看,是没有拿得出手的衣料了吗?”穿着黑衣带着帽子的掌柜一听,忙放下手里拨弄着的算盘,微微侧头道,“老六,去里间把那件上好的湘妃衣裙拿来。”
“这……”想起那件湘妃衣裙,他身旁的伙计抿了抿唇,打量着掌柜的脸色,有些犹豫的开口,“东家,您忘记了吗,那可是给陆侍郎家的姑娘准备的……”
“我当然记得。“掌柜终于抬起了头,一双微眯的眼睛里闪着精光,一看就是在生意场上打滚摸爬了数十年的老手,他摆了摆手,道,“那陆家姑娘说了,这原本是给她闺阁姐妹准备的,如今她姐妹用不上,她也不好拿来用,就作罢了,左右这衣服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给这位夫人试试。”
那位被唤作老六的伙计去里间把衣服取了出来,那胖妇人却未马上去接,而是抬眸问道,“掌柜的,你说的陆姑娘可是那位陆府的陆颜琕姑娘?”
掌柜的点点头“正是!”那胖夫人一对方说“是“,马上就乐了出来,脸上的肉都挤在了一起,“我听闻陆姑娘和镇国公主关系最是要好,她说的那位闺阁蜜友不会就是镇国公主吧?”
提起当今镇国公主,夫人突然噤了声,镇国公主如今身份尊贵,已然今非昔比了,又岂是她这样的寻常商户夫人可以随意妄议的,她忽感不妥,正想着怎么把这话收回来,抬头却看到面前的掌柜面无异色,仿佛根本没有感觉提到镇国公主是一件不敬之事。
掌柜小心翼翼打开一个长形的锦盒,从里面取出那件香榧衣裙,眯缝着眼睛,一脸得意道:“夫人,兴许还真给您说准了,这身衣裙是陆姑娘四个月前就找咱预备的,材料,做功那都是一等一的,毫不夸张的说,这可是我近五年来最得意的衣裳,我本还琢磨着,这样金贵的衣裳,不知是给京城哪位千金小姐准备的,听您方才提到镇国公主,我猜想,没准真是给公主准备的,那时公主去陕西时还不是镇国公主,如今地位不一样了,大抵是宫里衣裙更好,所以才不要了吧。”
掌柜的说到这里,已经和伙计一起把衣裙铺展开来,这是一件湘妃华服,单从那上面的刺绣做功来看,即便是一窍不通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是何等的精致。
那胖妇人喜极,又想起掌柜说可能是镇国公主的,更感到无比的荣幸,恍惚之间,她看着掌柜手中的衣裙,仿佛看到镇国公主正站在自己身前。
听闻镇国公主和传闻中第一美的皇后有着同样倾城的容颜,若是能远远看上公主一眼也是好的。
掌柜见面前的妇人神情恍惚,似是出神了许久,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唤道,“夫人,您看这连衣裙怎样?”
“妙呀,着实是妙啊,可……这是陆姑娘给镇国公主准备的,我穿上合适吗……”愁容瞬间爬上了妇人的脸,她拧着眉头,犹豫着想放弃,但看着手中的衣裙,又有些不甘心,嘟囔着,“镇国公主身段纤细,我这身材……怕是穿不了……”
她话音才落,便听一道略显狂傲的女声从背后响起,“你穿不了,我可以!”
胖妇人听此,忙回头去看,只见一位身材纤细的女子映入眼帘,柔若无骨的腰肢盈盈不及一握,脑后挽着云鬓,余下头发随意的散落在脑后。
女子穿的是当下最流行的斗篷,额间梨花妆吊坠,更添娇艳,下颌微抬,线条流畅,向下没入玉颈间,双瞳炯亮有神,只是眼底却闪烁着毫不掩饰鄙夷,一眼便知,此人性子高傲难缠。
再看她身后跟着的那两个凶神恶煞的汉子,似小厮又似官兵,更觉此人身份不俗。
女子瞥了一眼那妇人,不屑的微勾起唇角,擦着她的肩膀,从她身前径直掠过,随意的坐在木椅上,靠着椅背,懒懒的抬起那双美却也令人胆颤的双眸。
两个下属一声未发,也跟过去站在女子身后,女子手指轻扣了两下椅子上的扶手,那下属立刻就懂了她的意思,将手里的赤色长鞭递给她。
女子接过长鞭,在手上随意的把玩着,那漫不经心的样子,却看的妇人心惊肉跳,只因她看见了那嚣张女子手腕上戴着的东西,一只造价昂贵的玲珑手镯。
妇人嫂子家是首饰行大商户,她曾经学过一段时日,当时嫂子给她画过这只镯子的图案,这镯子本是一对,出自一位有名的大师,原本她嫂子想重金买下,后来却被南总督买下。
南总督将其中一只镯子贡给了宸贵妃,宸贵妃身份高贵,在白芊画还是广平王妃时,皇上便心里惦记着白芊画,虽从未立后,但后宫之事却是宸贵妃料理,论后宫地位,也与皇后无异了。
其次才是贤妃,她本以为一只给了宸贵妃,另一只应该给了贤妃,没想到竟然在这个女子手上,果然,这个女子身份大有来头,难道……她是哪位出宫游玩的公主……
妇人心里有些打颤,深知这个女子她惹不起,深吸一口气,毕恭毕敬对眼前嚣张的女子行礼道歉,“姑娘面若玲珑,金尊玉贵,的确比我适合,妾只是个小小的商户,不想打扰了姑娘,妾这就离开。”
那嚣张女子抬眸打量着胖夫人,直到把妇人看的额头渗出冷汗之后,才摆了摆手,对方既知抬举,她也懒得计较,看着妇人慌忙离去的背影,嘴角划过一抹讥讽道,“胖的如猪般,也妄想穿镇国公主的衣裳,恬不知耻,可笑至极!”
妇人的身子略微顿了顿,转而又加快了脚步,纵然被如此嘲讽,她也只能要忍,这个女人她惹不起,若是惹恼了,定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她当没听见,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万万没想到,她身边的丫头小红却咽不下这口气,突然转身跑去和那个嚣张女子理论起来。
只听小红丫头指责道,“姑娘何必如此嘲讽我们家夫人,我们家老爷在京城家财万贯,夫人也是贤良淑德,许多达官贵人都认识,即便是贤妃娘娘也夸过我们家夫人不在形貌,贤惠可是比得过那些诰命夫人,姑娘这般......”
后面的话小红还未来得及说完,便感觉肚子一痛,随即身子便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撞到东侧硬墙上,顿时撞的满头是血。
小红似乎吓傻了,惊魂未定,楞了几秒后,才感觉四肢八骸都涌来撕心裂肺的痛,让她咬紧下唇,忍不住痛呼起来。
妇人一惊,没想到女子会如此轻易出手,在她的示意下,另一个丫头慌忙跑去搀扶,妇人粗略的掠过一眼小红的伤势,对女子跪了下来,颤声道,“姑娘恕罪,是妾没有管好自己的丫鬟,还请姑娘不认不记小人过,留她一条命!”
胖夫人一直低头赔罪,却久久未听到女子的回应,于是迟疑的抬头望去,这一看,她猛地瘫倒在地,呆若木鸡般,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女子身侧两个黑衣男子,更准确来说,是看他们手腕上有鹰纹图案,那是鉴鹰司独有的图案。
鉴鹰司女子少,从女子的扮相上看,应该是位统领……
胖夫人是商户大家,夫家在京城的确家财万贯,虽然官总是看不起商,但在京城呆久了,她也懂了些京城的规矩,也知道头号不能惹的便是鉴鹰司。
可鉴鹰司人员复杂,又经常便衣出行,市坊老板怕无意间得罪便衣的鉴鹰卫,便恶补过鉴鹰司的人物信息。
她仔细回想着老爷和她说过的鉴鹰司统领,鉴鹰司虽然绝大数是男人,女统领却有三个,一个阿照,她负责京城,也是清将军直系管辖,阿照死了,还有全国各地十大统领,听说最近回来三个,分别是青龙,昼唱,南栎。
昼唱统领和南栎统领是女子,那么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昼唱还是南栎……
妇人越想越慌,越想越怕。
看着妇人震惊慌张的样子,女子突然挑了挑眉梢,展颜一笑,虽娇媚至极,但眉宇间却是难掩的狂傲之气,勾了勾唇,语气嚣张道,“能大致猜出我的身份,也不算太蠢,我是鉴鹰司的统领之一,昼唱。”
胖夫人一听,讲将头埋的更深了,心道,“果然如此。”
汗珠从额间渗出,转而砸落在地上,今天出门也忘了看黄历,招惹谁不好,怎么就偏偏招惹到鉴鹰司的人。
妇人埋首,一遍遍诚恳哀求道,“昼统领恕罪,是妾有眼无珠,是妾未管好婢女,昼统领大人不记小人过,绕过妾吧!”
女子把玩着鞭子,打量着脚下抖若筛糠的妇人,微微眯起眼睛,突然笑道,“你是个聪明人,我也不为难你,可我最近心情不好,龙哥哥又在生气,若是你能帮我想个法子,解我愁丝,我便放了你们主仆。”
“妾愚笨,恐怕不能.....”胖夫人还没说完,便听女子继续道,“话说....我好像认识你,我虽在京城时间不长,却知道你们家是做金银首饰的,听闻你不仅在京城名声极好,和你夫君关系也令人羡慕,如此,你一定知道知道怎么讨好自己的男人,龙哥哥总说我不懂人情世故,故而这几天在与我怄气,你说……若是我穿着镇国宫公主的衣裙,龙哥哥会不会喜欢。”
妇人猛的抬起头,紧缩着瞳孔,眼里充满了震惊,动了动嘴唇,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似是没有看到妇人的为难,又似是对妇人的为难毫不在意般,女子自顾自的继续道,“柳夫人不用怕,你只管说,若真对我有用,解了龙哥哥的气,我定重重有赏!”
一身墨蓝,衣着得体的胖夫人沉思良久,终于鼓起勇气抬头看向昼唱,她的眼睛闪烁着明朗智慧,是昼唱这种浮躁狂傲的人所没有的。
而昼唱愿听她的话,寻求她的意见也正是如此,然她没想到,接下来妇人的话却让她当即情绪失控。
“恕妾直言,昼统领穿上镇国公主的衣裳,青龙统领反而会更生气,鉴鹰司在朝廷地位重要,然而如今清将军被集体大臣弹劾,关进了大牢,昼统领此时非但不加约束自己,反而招摇地穿着镇国公主的衣裙,实在不妥!”
妇人的话音刚落,脸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痛,眼前是女子欲待收回去的手,耳边是女子怒喝,“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不过是一介下贱的商户,我方才真是抬举你了,柳家是吧,真是好样的,鉴鹰司纵然落魄,也还轮不到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指指点点!”
昼唱说完,又是甩手而出,给了妇人一记响亮的耳光。
一丝鲜血从妇人的嘴角溢出,咬紧牙根,敛下了眸光。
鉴鹰司嚣张横行这么多年,百姓街坊无不诅咒鉴鹰司的人早点死光,如今那可恶的穆折清锒铛下狱,他的走狗竟还如此嚣张!
昼唱骂她可以,但不代表可以骂到柳家去,妇人终于失去了理智,挺起胸膛,怨恨道,“妾和柳家是商不错,却没犯过任何错,我们做的是正经营生,我们家财都是靠经营勤奋所得,总比你们鉴鹰司这些年干的抢劫勾当好,妾说错了吗!你们鉴鹰司指挥使已经身在大牢,您还有心思挑衣服,甚至还想着镇国公主的衣裙,提醒过后,犹不自知,岂非愚昧至极!”
妇人深知,此番话一出,必定会彻底惹怒昼唱,而她之所以敢说出这番话,是瞄到了街口外面巡防的官兵,所以她赌了一把,想要硬气一回,争一口气。
可她不知道的是,就这一次的硬气,她的命就这样没了。
面前的昼唱气的脸色铁青,那张美到令人心颤的脸,此刻看去,却令人无比心悸。
她左手攥着拳头,右手挂着倒刺的软鞭打在地上,劈啪作响,看着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的昼唱,妇人彻底害怕了,慌忙起身,便往外面跑去,大喊道,“救命阿一一”
呼救声中,众人只看到一道赤色流光,长鞭挥舞在半空,重重甩在妇人的身上,力道之强,所至之处,或骨裂,或尽碎。
昼唱如此年轻便能当上统领之一,武功可不容小觑,飞檐长鞭美人之名绝非空穴来风,单凭轻功,便少有人能及。
胖夫人被这一鞭直接甩出了门外,身子高高弹起,又重重砸在一个梳子摆摊架上。
疯狂流淌出来的鲜血,吓的四周百姓和小贩纷纷逃窜,可昼唱还仍不解气般,长鞭如蛇,又接连抽了妇人十几鞭,才不屑的从妇人的身体上踏过。
两个婢女追出来后,见到自家夫人变成这样,当即傻了,只知道不停的哭。
一个下属蹲下身,探上妇人的鼻息,顿了顿,对身前仰着下颌的女子道,“昼统领,她没气了!”
昼唱甩了甩染血的长鞭,随意的扔给另一个下属,眯眸冷笑道,“死就死了吧,不过是贱命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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