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移心动了,他的确是心动了。并不是满桌的金子,更非那满箱的珠宝,而是那一袭银甲,以及信封上边的寥寥几句话。
征伐边疆数年,每一次几乎都是赌上了性命,这才取得几个可怜兮兮的功劳,又是家里拖了关系,花了大把银子,才将他从生死边际的北疆沙场被拉了回来,在京师城当了个小小的七品参军。
京师城的参军很多,七品官职的官员更多,随意一抓便是一大把,一板砖下去,更是能砸死一大片可以说,周参军在京师的存在感近乎于无。
数年来的经历让他逐渐失去了当年的那般骄傲,他害怕了,在他的上面有无数的人,每一个都能轻易的将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摧毁殆尽。他也知道,自己的将来或许不再会有更好的发展,京兆尹府就是这个样,随时都会被撤销,虽说近来因为李箫的出现,让京兆尹府渐渐显露在了皇帝陛下的眼中,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这个直接空降的司仓参军,仅仅靠着几首诗,便也做了个七品参军,没有花银子,更没有家里的缘故,却与他同等官职,凭什么?他周舒移好歹也是为昊国抛头颅洒热血的边疆将士,这般的走特权,凭什么?他不服,边疆的数万将士也不服。
不知是被什么乱了心神,看着面前呼呼轻睡的王语嫣,周舒移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杀意,似乎此刻出现在这的不再是那个弱小无助的小姑娘,而是那李箫,自然,此时对于李箫,也早已经没了半分敬佩。
“嗯……唔。”王语嫣咿唔两声,并没有醒来。房间内的空气并不好闻,不断从香炉中冒出的白烟让她很是难受,可头晕沉沉的,身子也同时间酥麻起来,很是无力。
她抖动两下,两点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下,兴许是梦见了什么。
周舒移停住脚步,双目颤抖,嘴唇抽动,王语嫣的异动让他暂时回过神,这个孩子并不是李箫一意孤行救下的,当初的时候可也是他不忍,虽说并不是他告知于李箫,但王氏宅院那件事,他可是完全自愿,然而此时,那封信中却是让他杀了王语嫣,只要他动手,高官名爵,荣华富贵应有尽有,最主要的是,写信的那人能满足他的愿望,回到边塞,不是以一个士卒,或是一个百夫长的身份,而是先锋将军。
不错,那一袭银甲,正是给他准备的,只需要此时将王语嫣杀了,一切便都是他的。
王语嫣跟周舒移是什么关系?他俩没有关系,唯一能说得上的,便只有李箫与周舒移他心里的怜悯,可此时的他对李箫可没有半分尊敬,同时对于王语嫣,更是说不上怜悯。
换句话说,王语嫣与他毫不相干,而他只需要用一旁放着的半截唐刀,无声轻轻的划过前者那稚嫩的脖颈,便能得到寻常人家奋斗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这是买卖吗?这完全就是白送,相信没有人会对这样的机会视而不见,周舒移也不例外。但此刻的他竟然犹豫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他刚拿起唐刀,刚拔出一分刀锋,却犹豫了。
刀身透亮,几处的伤痕并没有损坏唐刀,虽是断了,但也能照射出周舒移的那张沧桑的脸。十九年了,他离开那个县城已经十九年了,在这十九年里,也多次路过家,路过那个县城,可每一次都不敢进去,而在此期间,与家中的联系更是少之又少,唯一的几次,也只是告知家里无事,以及让也去京师当这参军。
他的家中并非富商户,只是其父与县令大人有些交情,县令大人又恰好与吏部的某位大人是远方亲戚,所以才能讨得这么一个小小的参军。
周参军往前走了一步,粗糙的手又是握紧了刀柄,双臂剧烈抖动,这么多年来,也只有曾经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感受,按理说不应该,可无法掩饰的是,此刻的他害怕了,只是杀个人,又不是那北地的叛乱者,更不是何方掌权者,只是一个小小的农户遗孤,可眯眼一点关系,然而他却害怕。
又是往前一步,步伐缓慢的像一个八旬老人,动作褴褛得没有半分果敢。手中的唐刀仍然没有出鞘,一只手紧紧抓着刀柄,竟无法将其拔出。
时间过得很快,一层楼的客人已经离开了大半,舞女也都劳累的下去歇息,连外面清歌点琴的姑娘也换了一批,日没有停顿的西移,天光慢慢变得枯黄起来,尤其是远处的那一抹,有些悲凉。
时辰尚早,繁华的京师城还是一样的热闹,但因为天气燥热的缘故,大部分的百姓还是选择躲在屋子里面,只有一部分劳工以及赶路的才子,步伐凌乱的跑着。
这一日过得如往常那样,不快也不慢,但在周参军觉得来,确实像是过了百年一般,煎熬,抉择。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选了。
是的,心里确实想要杀了面前这个没有半分关系的丫头王语嫣,可他的身体却不愿意。
刀不向妇孺孩童。
“可又有谁知道是我杀的呢!”周舒移在心底呐喊一声。是啊,房间中只有他们二人,王语嫣还是晕迷状态,这是能感受出来的,毕竟他也不是无知的莽夫,虽然有些迟钝,但此时也感受到那香炉中冒出来的,不是正常的玩意,而是被人调换了的迷香。
但他不知道是,一开始所喝的茶水中,也不是单纯的茶水,而是掺杂了某些亢奋药物。
“杀了吧。“”周舒移心底的声音在不断怂恿,“反正没人知道,就算到时候问责起来,有迷香在前面挡着,还有那安排了一切的人,何必怕衙门查到头上来,至于那李箫,理会他作甚,你可是要当骠骑将军的人,难不成让一个文人压在自己头上?要知道你可是历经千辛万苦,才讨来的七品差事,可那李箫呢,几首诗便到了这个位子,凭什么?凭什么?”
缓缓的,似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拉着,周舒移将半截唐刀拔了出来,接着再次往前一步,直接站在了王语嫣的身后,离着后者紧紧几寸距离。
又在那手的牵引下,颤抖的将刀抬起,刀尖向下,一寸一寸的往下移动,又半寸半寸的往上收回。犹豫,还是犹豫,这不是在战场上,他可以好无顾虑的挥刀,轻易地抹去一条鲜活的性命。
“杀!”不知从哪突然响起一声,吓得周舒移下意识的刺了下去,但颤抖的身子让这一刀直接歪斜,同时周参军失去重心,到滚落下来,与此同时,他也顺势后仰倒在地上。
堂堂八尺男儿脸上竟满是惊恐,他看向那一身银甲,咽了口口水,便蹑手蹑脚的爬起身,步履缓慢的朝着倒地的唐刀走去,双手剧烈颤抖,让他连着五六次都没捡起来。
“骠骑将军……”周舒移喃喃自语一句,接着再次朝向王语嫣,依旧的颤抖,依旧的不安,但不同的是,此时他的双眸,竟一点点的坚定起来。
……虽然没有看清那包厢中发生的一切,但透过那层窗纸,还是能看清楚不少,尤其是周舒移举刀将要刺下的那一刻,刀身所反射的光让人心里一阵凄寒。
在功名利禄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初心,尤其是多年来郁郁不得志,一身的报复却被抛在了边缘,然后逐渐被生活磨去了意气的人,一旦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便很难放弃。
对于周舒移来说,将军便是他一生的追求,当然,如今的李箫完全没有办法许以如此官职,在京师,他本质上与周参军一样,算是无关紧要的人物吧,至少在这个时候。别看那些官员如此热忱的招揽,可实际上并不缺他,或许那些书院的才子会关注,可毕竟只是才子,自身都难保。
今日的蓬莱仙居很特别,一层楼倒还是一样的热闹,但二层楼,确实冷静了许多,出了几间“地”字号房间外,其余的并没有人。
一开始李箫便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没有过多的放心思,此刻想起来,有些后怕起来。石世藩当真是好大的手笔,寻常人家,饶是皇子皇孙,怕也没这等财力。
石世藩做到了,直接将今日二层楼“玄”“黄”两种字号的房间包下,当然,也特意留下一间,为的便是周舒移。
今日准备的一切,也都是给李箫一人而已。
不可否认,石世藩就是个疯子,一个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的疯子。
李箫回过头,死死盯着面前这人,眸子没有任何变化。什么样的人是最可怕的,并不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更不是不顾一切的疯子,而是一个喜欢玩弄人心的阴谋家。石世藩便是这样的人。
虽然不知道周舒移为何会做出这些举动,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房间里面定然有石世藩准备的东西,甚至,还有外力,比如药物之类。
“做这些有什么意义?”李箫叹了口气,开口问道。他有信心将石世藩斩杀,可又有什么用,对方并不是傻子,敢这么大胆的坐在这,便早已有了准备。他也没办法插手周舒移那边,分身乏术。
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让石世藩很满意,打开折扇轻轻摇曳着,“没意义,但就是感觉有趣。李公子不妨猜猜,你的那同僚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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